“太太乾啥呢?”寶玉悄聲問金釧。
“太太唸佛呢。”金釧朝裡面努努嘴。
幾聲木魚響,王夫人唸唸有詞。過了半個時辰,王夫人喊:“金釧,過來收拾一下。”金釧答應着走了進去,王夫人從裡面走出來。
“不好好溫書,又跑這裡胡鬧什麼?”王夫人臉一沉說。
“我沒胡鬧!我聽太太唸佛呢。”寶玉笑着說。
“聽我念佛?——我都念了些什麼?”
“聽得不十分真切,但有幾句我聽清了。——許小乙,我說你已經喝了一碗菠蘿蜜,這不是一般的菠蘿蜜,是有名的第一菠蘿蜜。許小乙,這是印度菠蘿蜜,不要說這不是印度菠蘿蜜,這是有名的印度菠蘿蜜!”
“我也聽太太老念叼菠蘿蜜、菠蘿蜜的。”金釧從裡屋出來笑道。
“真讓人笑掉大牙!”王夫人想笑,還是忍住了,“我念的是:須菩提,如來說第一菠蘿蜜,即非第一菠蘿蜜,是名第一菠蘿蜜。須菩提,忍辱菠蘿蜜,如來說非忍辱菠蘿蜜,是名忍辱菠蘿蜜。——菠蘿蜜是梵文,是說化解人的煩惱,了脫生死的彼岸世界。”
“太太,你念多少年佛了?”寶玉問。
“快三十年了!”王夫人答。
“太太,那你知道什麼是佛嗎?”
“紅嘴白牙的,怎麼能這樣問?”
“我知道什麼是佛,佛就是個癩頭和尚。”
“啪!”王夫人給寶玉一個耳光,說:“看你——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寶玉的臉上印着清晰的五指山,王夫人心疼把寶玉攬在懷裡:“痛嗎?”
“痛,也不痛。”
“什麼叫痛,也不痛?痛就是痛,不痛就是不痛。”
“說痛:是因爲我是一個人,有知覺,打一耳光怎能不痛呢?說不痛,是因爲你是我娘,你打我,我沒有報復你的想法。娘打兒子是應該的,這麼一想我又不感覺痛了。”
“咦!你在這方面還真有慧根。”
“什麼叫慧根?”
“慧根就是——不說這些了。”
“太太,我明白了。慧根就是有佛緣,過幾年我就出家當和尚,修練修練我就成佛了!”
“又該掌嘴了!出家是可以隨便說的嗎?”王夫人把寶玉從懷裡推出去,“你再敢這麼胡說,告訴你老子打折你的腿!”
“太太,你別生氣!我說着玩的。我長大了還要當大官,光宗耀祖,給您養老送終……”
“這話娘愛聽。”王夫人又把寶玉攬在懷裡,“《論語》背多少了?《孟子》背多少了?……”
寶玉一一答着。
“去吧。好好溫席功課,老爺這兩天要檢查的。”王夫人關切地說。
“煩死了!老是背《四書》。——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一個臭骨頭,何必立功課。”寶玉一邊說着,一邊往外走。
“你回來!——你跟誰學的?”王夫人叫道。
“跟一個癩頭和尚學的。”
“你見過和尚?”
“見過,——在夢裡面。”
“你去吧!好好溫書,不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王夫人輕輕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