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被薛姨媽哭得心煩意亂,勸又不知道如何勸起。正在這當兒,忽聽外頭髮一聲喊,道:“將這院子,從前到後都堵住,裡頭的人,一個也不得走脫,凡是姓賈的,全部給扣下來直接下獄。”
薛寶釵這三進小院,本就不大,這麼一聲大喊,闔府上下,都是聽得清清楚楚。大家都是經歷過一次抄家的人,聽了這話,“轟”的一聲,炸開了鍋一般,全如沒頭蒼蠅一樣,四處奔走躲避。不少人都直奔自己藏私房錢的地方而去,賈府抄了一回家之後,如今大家多多少少又攢下來一丁點兒,這會兒都拼了命地找出來,藏在身上。
薛姨媽也着了慌,也顧不得哭了,也不避人,直闖出去,見了人就說:“我不是賈府的,各位差爺請高擡貴手,放我回家去吧”
跟着出來的還有史家的兩個媳婦,都沒有想到竟然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這時候,終於有人說話了:“賈府親友且請出來,一一登記身份之後通知家人,由家人領回。”衆人聽見這話,覺得還好,然而那人下一句說出來,立時叫人嚇破了膽子,只聽那人喝道:“聖上有旨,原榮寧二公府,犯助逆大罪,上下人等,全部下獄,以待查問。欽此”
聽到這裡,賈府上下已經全部都蒙了。賈政整了整衣衫,來到門口,見帶隊過來抄家的乃是西寧郡王。賈政此時已經是白身,便行大禮相見,起身後便問:“王爺,我等自上回抄家,都是好端端地在家中教養子弟,如何會得了這等滔天的罪名,請王爺示下啊”
西寧郡王緊繃着臉,口中依然留了幾分客氣,說:“政老,剛纔那是聖上口諭,我等被欽點的來辦此差事,不好意思,得罪了”
賈政一派酸腐,還只管問個不休,說:“王爺明鑑,如今我賈家,除卻婦孺,便只有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之人,哪裡有什麼助逆的能耐啊”
西寧郡王面無表情,繼續說:“我也不知實情,不過政老府上,十九是被寧府中人連累罷了。;;;;;;;;;;;;;;;”
賈政吃了一驚:“先兄賈敬,一心只知修道,已於去年昇仙。而寧府其他小輩,斷無這等膽氣,行大逆不道之事。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賈政一而再再而三地問,西寧郡王終於不耐煩了。他冷笑一聲,道:“貴東府當年不是有一名兒婦,乃是得了一副出自潢海鐵網山,原是給義忠親王老千歲準備的檣木板下葬的麼皇上已經命人,去賈氏祖墳,開棺相驗了。”
賈政聽了,竟如五雷轟頂一般,這才記起,當年東府的侄孫媳婦秦可卿因病而死,賈珍傷心過度,以當時能找到最好的棺材板葬之,自己當年還曾苦勸過,覺得檣木這樣的東西,非尋常人可以享用的,硬要如此,反而折了逝者的福分。賈政現在想起,才突然覺得那秦氏身份來歷可疑,而死得也更爲可疑。
西寧郡王見賈政失魂落魄一般終於閉嘴,譏誚地一笑,說:“此女的身份,不會連政老也不曉得吧”
說着,西寧郡王回頭招呼兵丁進來,說:“將人口一一與花名上覈對,斷不走走脫了任何一人。”
賈政猶自在琢磨,他迄今爲止,仍然不曉得秦可卿的真實身份。然而賈母與王夫人等在內,聽到了消息,賈母一聲長嘆,曉得闔府大限將至,並無一人能夠逃出生天。
而王夫人則恨恨地道:“我就知道,都是那個妖精惹的禍。”
賈母淡淡地說:“當年做決定的時候,大家都沒說什麼,只是想着,萬一事成,榮寧二府,只怕能更進一步,封王封侯,指日可待。當時大家都爲了一個利字衝昏了頭腦。如今自食惡果,又有什麼可抱怨的。”
王夫人想了想,恨道:“我自己願賭服輸,可是寶玉有什麼過惡,非得跟着下獄,受這等罪過”
賈母眼皮也沒擡,不看她,只說:“寶玉也是咱們府男丁,闔府受懲戒,沒有他單單一個逃脫的道理。再說,憑寶玉的性子,就算他走脫了,離了家人父母,下半輩子也難過不下去。”又說:“若說可憐,寶釵那孩子,才真是無辜可憐,前些時日都是她一手支撐這一家子,如今,卻也因爲咱們府的事情賠上一輩子。唉,真是命苦啊”
說着,賈母一轉身,走到自己屋內的小佛龕前面,命鴛鴦焚起一爐香,道:“只因早年間一念之差,以致今日闔府抄撿。如今全家上下都將監禁,自然凶多吉少。我今只求皇天保佑,在監的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總有闔家罪孽,情願我一人承當。只求饒恕兒孫。若皇天見憐,念我虔誠,早早賜我一死,以寬免兒孫之罪。”說到此,突然想起賈氏百年的基業如今毀於一旦,自己到地下,沒臉去見自己的夫君。一想到這裡,免不了傷心,便嗚嗚咽咽地哭起來。鴛鴦便也顧不上其他,趕上去勸解。
而王夫人依舊不死心,指天怨地,卻沒什麼辦法。
少時薛姨媽與史家的僕婦總算是被自家人“認領”,接回了家去。而賈府上下,無論主人奴僕,無論男女老幼,都被西寧郡王帶來的人鎖走下獄。
這時候賈赦、賈珍、鳳姐等人,雖然判了流刑,可是尚未起解,所以都監在同一間大牢之中,見到家中老幼,自賈母以下,竟全部被送進大牢中來,都是大驚。牢中登時哭叫聲連連。
只有一個不哭的,那便是鳳姐。
鳳姐起初也是震驚,明明她已經都頂了罪,如何闔府上下竟又下了大獄。
可是接着鳳姐便聽說賈府另獲了罪名,闔家上下沒有一個人走脫,只有巧姐兒一個人,因前些日子報了走失,所以無人在意。整個賈府之中,只有巧姐一個人,沒有被抓到大牢裡來。
鳳姐聽了這事兒,忍不住高聲大笑,數聲之後,笑聲突然從中斷絕,人也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