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柳五兒這樣子說起自家的事情,旁邊忠順親王倒是大約有幾分明白了柳五兒的意思,早已皺起了眉頭。
而皇帝倒全無察覺,只當柳五兒在與他說自家的瑣事。他一介天子,自幼長於深宮,從來沒聽過這等雞毛蒜皮、家長裡短的事情。而眼前的柳五兒,又是一名年輕的小姑娘,嘴皮子又利索,聲音又清脆,唧唧呱呱地說來,甚是動聽。皇帝便將此事當了趣事兒來聽着。
誰想到柳五兒接着往下說:“後來我娘藏的銀子被我舅舅和舅母發現了,就和我娘鬧了起來。因爲我娘沒這種渠道能掙這麼多銀兩,而我又太年輕了,掙這麼多銀兩出來,誰說也不信。所以舅舅和舅母就懷疑我娘這銀兩來路不正,於是就跟我爹告了狀。我爹一氣,就將我娘關了起來了,不給吃,不給喝的。”
柳五兒說到這裡,皇帝眉毛跳了跳,說:“你呢,你怎麼想”
柳五兒心想:問得好。她趕緊回答道:“我沒啥好想的啊,總得找我爹將這事兒說清楚唄,然後求我爹,讓他別再責怪我娘了。”
皇帝這時候眼裡便多了一些探究的神色,說:“我倒是最近聽說了一些相似的事情,只是那家人家,惹上的干係更大些你且說說看,你明知道你的母親是拿了你的錢,去供養你的兄長,發生了這種事情,你難道不向你父親說清楚,請他將銀錢交給你支配”
柳五兒嘆了口氣,說:“我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我娘說給我哥就給我哥了,壓根兒都不問我一句,我心裡肯定是不舒服的。.可是,總也不能因爲這麼一點兒銀兩,就讓我娘遭罪吧”
她說着露出很鬱悶的神色,說:“做父母的偏心,我們做兒女的又有什麼法子我的財產在家中怎麼分配是一回兒事兒,而我的財產讓我的至親倒了大黴,則又是一回事兒。我娘要了我的銀子去,我爹曉得了,自然會暗地裡以別的法子貼補給我。但若是這麼眼睜睜看着我娘受罪吧,我這輩子心裡都不安。”
她的話,很是讓皇帝思索起來,“你是說,哪怕是你的至親強佔了你的財產,你也不願因爲這個,讓你的至親受罪”
柳五兒連連點頭,說:“總不能因爲這個,就讓我家中的老人家受罪,讓其他無辜的人也受牽累。若是我娘做了其他的惡事,那便是她自己的不是,與我無關,可是若是因爲這件事她吃了大苦頭,那我心裡便決計受不了。”她這話說得越來越明顯了,而那一雙大眼睛滿懷希冀,緊緊地盯着皇帝的神色。
聽到這裡,皇帝突然一聲冷笑,道:“你一個小小女子,好大的膽子”說着,皇帝的右手輕輕地在桌上拍了一記。
可就是這麼一記,突然之間,柳五兒的豆花攤子附近涌出無數的便衣侍衛,瞬間就已經將柳五兒與皇帝等人圍在中間,甚至將她與孫管事、翠縷等人,都隔開了。柳五兒心裡一哂,心想,這皇帝排場還真是大,明明是“微服”出宮,與民同樂的,其實還是怕這怕那,謹小慎微的性子,所以你看他帶的這些侍衛,足有一個排了。
接着柳五兒便聽見有些便衣侍衛們“勸”豆花攤子上的其他客人離開。
而柳五兒所在的地方,被這些侍衛們圍得密不透風的,她在裡頭說的話,外頭只怕是一個字都聽不見。
“若不是朕突然想起來你出身賈府,只怕還真會叫你這一番話含混過去。”皇帝冷冷地道,“是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竟然借這麼個機會,爲賈府向朕求情。”
柳五兒聽到這裡,曉得對方已經全盤看透了。
她便慢慢地雙膝跪地既然那層燈籠紙已經被捅破了,她便也得識些禮數,將表面功夫做做足對不對
不過即使柳五兒行下大禮去,她那一張俏臉依舊揚着,眼神純淨坦然,毫不迴避地看着眼前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旁邊的忠順王爺不知何時又緊緊地皺起了眉頭,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若有所思地望着柳五兒的面龐。
“說”那皇帝突然斷聲一喝,他畢竟做了這麼多年的九五之尊,隨便一句話也有常人不及的氣勢。柳五兒被他這樣一喝,忍不住心肝兒就微微地一顫,可是她卻沒有因此而低頭瑟縮,相反,她反而將身子挺了挺,像是要證明她的話和她的人一樣可信,說:“沒有人給我這樣的膽子,也無人指使我。我只是將心比心,將我身上的事兒,與發生在林姑娘身上的事兒比起來,將我真實的想法說出來而已。”
皇帝聽見“林姑娘”三個字,也頗有些氣憤地說:“當年朕倚重的股肱重臣,身後遺孤就這樣被人欺侮算計,朕若不叫他們吃些苦頭,豈不是教老臣們寒心”
柳五兒心裡無聲地嘆了一句,這位皇帝,眼看着還真是一位喜歡管家務事的皇帝啊
想到這裡,她還是忍不住開口解釋道:“可是皇上,畢竟賈府是林姑娘的母族。將心比心,任誰在這件事情上,都會覺得左右爲難;任誰也不樂意見到,親外祖家因爲自己的緣故,遭到這罷官抄家的噩運啊再說了,林姑娘出嫁的時候,賈府的老太太曾經試圖補償,那是林姑娘的親外祖母,一路看着長大的。俗話說,人心都是肉長的,眼下賈家淪落至此,林姑娘見不得賈府老太太遭罪,這也是人之常情。”
她處處單提賈府老太君,便是因爲黛玉心中覺得最抱憾的,估計就是這位外祖母了。至於其他人,諸如王夫人之流,她柳五兒管那些人幹啥。
聽見柳五兒這麼說,皇帝終於微微有些意動,偏過頭,問忠順親王:“北靜王繼妃出嫁,賈府老太君可有表示”
忠順親王正望着柳五兒發呆,忽然間聽見皇上過問,連忙說:“有,賈府老太君贈了一筆壓箱銀,有兩萬兩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