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軟磨硬泡了將近一個時辰,將柳五兒煩了個不住,終於嘴上答應了襲人所請。襲人大喜,表示要將王夫人歷年來贈送的各種舊衣服作爲答謝。柳五兒眼角直抽,心道:這還是算了吧,她可沒有那麼奴性。
接着柳五兒便策劃了各種逃跑,或者她若是能尋到寶釵也行啊!可是襲人卻早有防備,在自己房門前頭派了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時時守着。柳五兒一步也出去不得,心裡將襲人罵了個遍。
待到晚間,襲人大約也將這事兒說給寶釵聽了。寶釵也有點生氣,可是卻禁不住襲人相勸,終於點頭,沒有將柳五兒送出賈府去,反而過來襲人的屋子看望柳五兒。
柳五兒抱着雙臂,說:“寶二奶奶,原來你說的話在這怡紅院裡,還真並沒有什麼卵用!”
寶釵面頰一紅,說:“我已經責備過襲人了。她日後再也不敢這麼着。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且再留一晚,明兒一早,我一定遣人將你好生生地送回你家去。”
“那今晚呢?”柳五兒抱着雙臂問道:“我是歇在四兒屋裡,還是歇在這兒,還是乾脆歇在你寶二奶奶的屋子裡?”
寶釵聽聞,白了臉,半晌才說:“你在外間先胡亂歇一晚吧!寶二爺今晚也會在外間睡,他說要遇仙……”
柳五兒心裡就“呵呵”了兩聲,這個寶釵,面上道貌岸然地很,心裡還是與襲人想得一樣啊!
看到柳五兒面上譏誚的笑容,寶釵臉上漲得通紅。她本不是那種能隨隨便便就對人不起的人,可是襲人對她說的那些話,實在也太過誘人,若是真能治好了寶玉的心病,那日後的一切,都會有法子的啊!
“我叫麝月陪你!”寶釵丟下一句話,留下柳五兒一個人在屋裡跳腳。
可是柳五兒再跳腳也沒有用,晚間還是要睡覺的呀。入夜以後,襲人叫了兩個婆子過來,幫柳五兒打鋪,將鋪位擱在外間寶玉臥榻的旁邊。而這時候,柳五兒才又見到了寶玉。
只見寶玉端坐在榻上,閉目合掌,如同一個和尚一般。麝月在柳五兒旁邊,一聲不吭,只管將自己的鋪蓋收拾好。
這時候襲人出來,看見寶玉這般如老僧入定一般的姿勢,也覺得好笑,只軟語勸寶玉先睡。寶玉睜眼看見襲人,倒也沒見到柳五兒在側。他便道:“你們只管睡吧,我坐一坐就睡!”
襲人卻嗔道:“你若不肯睡,大家都不好歇息。”
寶玉這時候才見到了柳五兒,微微吃了一驚,心想:這丫頭怎麼還沒走?
不過他本來就不知道寶釵與襲人的那些安排,再加上他原本一心一意想要“遇仙”的,要遇的那位“芙蓉神”,可不就是柳五兒這副形容?
想到這裡,寶玉倒高興起來,便收拾睡下了。
襲人這才放心,囑咐麝月幾句,這才進去關門睡了。
哪知道寶玉想要睡,卻越睡不着。他只見麝月與柳五兒兩個在旁邊打着鋪,忽然想起那年襲人不在家時晴雯、麝月兩個人服侍。他本就想遇“仙”,而這“仙”不是晴雯又是誰?又因這柳五兒與晴雯的形容有幾分相像,便又將想念晴雯的心腸都移在了五兒身上。自己假裝睡着,偷偷地看柳五兒,越看越像晴雯,不覺呆性復發。
寶玉便故意叫了麝月兩聲,見不答應,又改叫:“五兒!”
柳五兒翻了個身子裝睡,可是寶玉卻繼續叫了幾聲。柳五兒一時煩悶起來,只得起身,問:“寶二爺要什麼?”
寶玉道:“我就漱漱口!”
柳五兒一翻身,道:“茶在桌上,自己去倒去!”
她翻身又要睡,卻聽耳邊寶玉嘆道:“果然是一樣的性子!”柳五兒聽着,覺得這位呆爺大約覺得自己的性情與晴雯一樣,心裡十分的鬱悶,覺得自己無論怎麼着都好像是往槍口上撞。一翻身,睜眼看向寶玉,卻正與寶玉事先相對,只見寶玉雙眼睜得圓圓的,正看着自己。
柳五兒無法,只得起來,先是重新剪了燭花,倒了一盅茶來,另一隻手託着漱盂。她穿了一件貼身的桃紅綾子小襖,鬆鬆地挽着一個髻兒。寶玉看着,覺得晴雯復生,不覺得看呆了,也不接五兒手裡的茶。
寶玉看着柳五兒,說:“晴雯去的那一日,你也去看她了吧!”
柳五兒點點頭,催着寶玉趕緊漱口,她還要回去睡覺呢!
寶玉道:“她那天說的,‘早知擔了個虛名,就該做別個打算的’,你聽見了麼?”
柳五兒想了想,倒也是有這個話,想了想便道:“是呀,如今她不是早已做了別個打算了?”
寶玉還以爲柳五兒在說晴雯做了芙蓉神的事情,奇道:“你……後來見過她?”
柳五兒早已不耐煩,當下便對寶玉說:“寶二爺早點睡!”說着也不給寶玉漱口了,轉身便要走。
寶玉一急,拉着柳五兒的手腕,只覺得觸手冰涼,這才驚覺柳五兒沒穿着大衣服。他怕她像晴雯當年一樣,也着了涼,連忙把自己蓋的一件月白綾子的棉襖揭起來,遞給柳五兒,要她披上。柳五兒白了他一眼,心想,算你還有點良心。
寶玉嘆道:“你若還覺得冷,便來我被裡渥着!那一年天冷,也是你麝月姐姐和晴雯姐姐頑,我怕凍着她,還把她攬在被子裡渥着呢!”
柳五兒一呆,沒想到這呆爺癡病發作,竟然想起這麼一出來。她知道眼前這位呆爺,全是掏心挖肺的實話,可是聽上去卻句句都是寶玉的調笑之言。柳五兒忍不住,刺了一句,道:“渥着有用麼?晴雯還不是着涼病了?”
是呀,寶玉對待他喜歡的這些女孩子們,既溫柔,又敬重。可是他卻沒有力量,能夠許這些女孩子們一個將來。
聽到這裡,寶玉忍不住垂下淚來,道:“是我不好!五兒,都怪我。可是,我家裡這副情形,我又能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