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東平王妃攜了林夫人過來賈府上作客。林夫人還是頭一次見到黛玉真人,拉着黛玉的手上上下下地看個不停,愛如珍寶,簡直不願意放手。東平王妃則誇黛玉出落得越發超逸了。
一時間,出來陪着見客的賈府三春、薛寶釵和史湘雲,都成了佈景板。
賓主敘完客氣話之後,林夫人便對王夫人開了口,說:“玉兒的父親過世的時候,我們老爺正在西南領着邊事,遲了很久才接到的消息。林家人丁不旺,所以玉兒父親與我們老爺雖是堂兄弟,可是這小時候一起長大的情誼,直如親兄弟一樣。所以我們老爺這次點了山東道臺,實在是想將玉兒也帶上,一起到濟南住住去。玉兒自小身子就弱,濟南氣候不錯,想必能好生養養!”
王夫人一聽,昨天賈母說的話竟然全中!這林道臺一家一旦帶了黛玉上任,想必要以叔叔的身份爲黛玉擇配,擇配之後就要向賈府開口,清算林氏的產業……王夫人一急之下,便脫口而出:“這是哪裡的話,林丫頭的身子,已經將養得好得差不多了!還是讓她在京裡住着的好。”
話說得有點兒突兀,也有點兒糙,林夫人與東平王妃聽了對視一眼,都有些詫異。
黛玉在旁坐着,聞此言微微笑道:“託老太太與舅母的福,我的病是好的多了,今年春天嗽疾幾乎是一點兒都沒犯。”
王夫人這一陣子從未關心過黛玉,只以爲黛玉還是印象中的病秧子,請醫問藥之類的事情也是瀟湘館的人自己去辦的,王夫人從來不過問,只要賬面上沒有大開支就好。
可是誰曾想到,黛玉的身子竟然這麼好了!
王夫人有些恍惚,這些時日裡,她都錯過了什麼?
原先賈母想要撮合寶黛這一對的時候,王夫人擺出的拒絕理由就是黛玉身子不好,壽數上恐怕有礙,可是現在黛玉竟然好了……
王夫人被震的連東平王妃說了什麼都沒聽見,過了良久,她耳邊“嗡嗡嗡”的聲音似乎才漸漸散去,她聽見東平王妃在對林夫人說:“……不去山東也好,畢竟你家老爺剛上任,事情也多,樣樣要你料理。這麼水靈的人兒,還是留在京裡,讓我來時時照管着好些。”
怎麼回事?黛玉什麼時候這麼討東平王妃的歡心了?不就是上次去做了一回客麼,怎麼如今親密得好似母女一樣?
王夫人覺得自己的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實在是弄不清楚狀況。她只聽到黛玉在一旁恭敬而不失親密地答話,謝過了林夫人的好意,委婉地解釋,自己在賈府過得很不錯,待日後有機會再去山東拜見叔父。
接着,黛玉命紫鵑將送給林氏叔父嬸孃的餞行禮物取了出來,王夫人見是兩套繡功上好的外頭穿着的大衣裳,林夫人滿臉笑容地收下,直誇黛玉的女紅好,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王夫人頭更疼了,怎麼原先那個只知道吟風弄月,又成日裡尖酸刻薄的小丫頭,竟然這麼懂得交際了?
這個世界變化太快,王夫人十分疲憊地想,再也顧不上“三春”和薛史等人。她本來想順便再向東平王妃推銷一下“三春”的,結果也沒成。佈景板們便一直作爲佈景板,堅持到了最後。
告辭之際,林夫人撿了個機會與王夫人說了幾句話,大意是向她道歉,原先在京中的時候,只因林大人差事的關係,不好上賈府來走動。“如今西南的那攤子事兒總算是卸了,我們老爺又過了山東的明路,以後兩家好歹是可以正正經經地交往了。”
其實姻親之間,沒啥不好走動的,更何況林家孤女又住在賈府。林夫人說這話,實在是在給王夫人找臺階下。
豈知王夫人聽了這話,越發心亂如麻,隨意應付了幾句,將東平王妃與林夫人送出門,回榮禧堂自己愣坐了半晌,這纔想起來,趕緊吩咐人去備了一份禮,吩咐送去林府,算是補給林老爺一家的餞行禮。
回頭細想,王夫人越想越是鬱悶,自己裝鴕鳥裝了好幾年,最後人家臨了到出京之前,還非得趕着上門來捅破這一層窗戶紙,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事已至此,除了林道臺這位黛玉正兒八經的族叔不說,京裡還多了個疼愛黛玉的東平王妃,賈府便想在黛玉的事情上做手腳,只怕也是不成。王夫人想到這裡,一橫心,覺得唯有抱緊元妃的大腿,裡外裡先拖過這一段,等元妃誕下了龍子再說。
可是她想拖,薛姨媽不幹了。
她賈府可以拖,薛家拖不起啊,寶釵如今已經及笄近兩年,是個十七的大姑娘了。若是再不說定親事,將來賈家萬一反悔,寶釵可就真沒人要了。
所以薛姨媽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王夫人那邊施壓。
王夫人也急啊,說:“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待見寶丫頭的心。親戚家的女孩子,我就只覺得寶丫頭一個,是最最賢惠不過的。這不總得等着宮中娘娘產下龍子,回頭從宮中指婚指下來,更加體面些嗎!”
薛姨媽一想也是,回蘅蕪苑便說與寶釵聽,寶釵聽了淡淡地一笑,說:“姨媽這是緩兵之計呢!”
薛姨媽一聽就急了,立起身要去找王夫人再說,卻被寶釵攔住了。
寶釵淡淡地說:“姻緣之事,原本就是緣分、是天意,該是我的就是我的,不該是我的我強求也強求不來。”
薛姨媽急得直哭,說:“我的兒,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的心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寶釵深吸一口氣,轉臉向母親,笑着說:“媽說什麼呢?咱薛家,如今生意漸漸地好了,哥哥也肯用心做事了,又聘了邢姑娘那樣好性子的人物,將來一定事事順心的,媽還擔心什麼呢?”
薛姨媽哪裡聽得進這些,繼續哭:“我的兒,媽這是爲了你的心啊!”
寶釵聽了微微一笑,說:“我的心?除了薛家,我還有什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