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利慾搏人心
神京城東,一所單進院子。
極少數細心的鄰居,會注意到那院子的上空,常有展翅的大鳥在高空盤旋。
院子的主人是個來自江南的徐姓婦人,三十多歲的年紀,舉止端莊,待人重禮,和普通市井婦人頗有些不同。
這徐氏還有個長得很好看的女兒,身姿綽約,膚白如玉,秀美英氣,日常喜歡扎頭巾,穿胡袍,和中原女子有些不同。
這麼漂亮的女人,自然會引人注意,倒是有兩個附近的地痞,起過壞心思。
有一次這女孩出門,有人看到這兩個橫行市井的壞胚跟在後面,一些好心的街坊見了,雖不敢去管,心裡倒是很爲這女孩擔心。
只是當日那女孩卻平安無事的回來,而那兩個地痞卻從此再也沒出現,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甚至讓附近的街坊多了不少安穩。
這女孩每隔些時候都會早早出門,總是過去大半日纔會回來,也不知出去做什麼。
有時也有個生得十分俊美的富家公子上門,每次來都會給這姑娘和徐氏帶不少禮物。
其中有街坊在外面走動,見多識廣的,便認出這富家公子便是如今神京大名鼎鼎,榮國賈家的公子,剛封爵威遠伯的賈琮。
一個勳貴公子老往漂亮女人家裡跑,這些聽多市井香豔故事的街坊,大概多少也猜出這家人的根底。
那兩個企圖騷擾人家姑娘的地痞,就這麼無緣無故失蹤了,多半也是這等高門勳貴料理麻煩的手段。
因此,從那以後,周邊的人物,對這家住的一對母女,再無半點輕視,也再沒什麼不長眼的人起壞心思。
……
七月十八,神京五馬巷,六芳居。
六芳居是神京最有名的點茶店,店裡的糕點師傅是蘇州人,能做出神京最美味的蘇式糕點。
二樓靠窗的雅間裡坐了一對少年男女。
男的丰神骨秀,相貌俊美,衣飾清貴;
坐在他身邊的女子,衣履卻是簡潔颯利,頭上包着藍底暗花紋頭巾,遮蓋住滿頭濃密的秀髮,只在髮髻處露出幾綹深棕暗金的髮絲。
身上穿了件淡藍繡辛夷花枝蜀錦月白鬍袍,腰上紮根湛藍單色浸香汗巾,將纖腰束得如盈盈一握,更襯得美好的曲線如山巒般婀娜。
女子的身邊還放了頂白紗帷帽,她自從跟着賈琮進了神京城,因爲樣貌異樣,每次跟賈琮出門,都養成戴着帷帽的習慣。
自從賈琮將艾麗母女帶到神京,他總會抽出時間去看她,如正遇上休沐,便會帶她出門去逛一逛,看看景緻。
當初艾麗跟着他回南邊,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想見識他口中常說的各樣南朝風物,這也算賈琮兌現承諾的方式。
等到送艾麗的兩個女弟子,去到金陵建立飛羽信站,金陵鑫春號便時常有飛羽傳遞書信。
爲了便於及時接收信息,賈琮將和艾麗見面時間定在逢八之日。
金陵飛羽傳遞的消息,大部分是鑫春號在江南各州鋪路行商的信息,也有很多江南各地風土民事的消息。
這些信息都是由鑫春號各地商鋪收集,定期發送到江南總店,再轉發神京,而重要行商消息,傳遞速度會特意加快。
所以,雖然賈琮身在神京,距離金陵有千里之遙,但金陵周邊的重要商路消息,他幾乎都能在三天內就知曉。
這讓他能及時給鑫春號在江南的擴展深耕,及時提供重要的指導建議。
這時,艾麗正在專心品嚐六芳居最有名的百果蜜糕,女孩兒總是對這種甜點有天生的偏愛。
而賈琮卻在細心閱讀艾麗剛收到的飛羽傳信。
那日曲泓秀和秦可卿聽了寶珠打聽的消息,決定把這條特殊的消息傳回神京。
既然兩人想到這消息對賈琮有特殊作用,便找了其他途徑,把寶珠打聽的消息進一步充實,才讓飛羽發出。
所以,賈琮手中這份傳信,詳細記錄朝廷派楊宏斌爲巡案欽差,入金陵抓捕金陵衛指揮使周正陽,因此人是當年水監司大案的幕後主使。
但這次周正陽不知通過何種方式,提前得知了消息,逃脫了抓捕,目前下落不明。
這讓賈琮想起不久之前,他在賈政的書房,曾聽賈政說起過朝廷派了大理寺和五軍都督府,南下金陵辦理大案。
如今剛從周素卿身上找到的線索,竟然又離奇的斷掉了,以嘉昭帝這種謀深疑重的性子,必定不會就此罷休。
只怕這件事要再起波瀾……。
……
榮國府,東路院。
邢夫人在園裡看到賈琮和鴛鴦那一幕,就懷疑賈琮竟和鴛鴦有了瓜葛,但心中又不做準,便暫時息了去榮慶堂說道的心思。
回到東路院和賈赦說了這事,賈赦聽了便罵道:“好個畜生,又來壞他老子的好事,就憑他也配惦記老太太的東西!”
賈赦以己度人,以爲別人都和他一樣貪鄙好色,賈琮必定也是想弄了鴛鴦,藉此覬覦染指老太太的私房寶箱。
也或許這畜生如今封了爵位,又佔據了東府,便貪慾不足蛇吞象,竟不知所謂起來,連西府的家業也惦記上了。
真是瞎了他的心,我這個做老子的還在呢,哪裡就輪到這畜生癡心妄想。
賈赦此時斷了大同的生意進項,把弄銀子的法門都寄託在鴛鴦這檔子事上,哪裡能容人攪和了。
只是如今賈琮今非昔比,是堂堂世襲罔替的伯爵,當今聖上器重之人,做着大周火器監實職,且一貫做事手段也頗爲厲害。
賈赦雖是賈琮的老子,如今也不敢輕易拿孝道去壓制賈琮。
自從府上老太爺過世,賈赦作爲榮國承爵人,心裡十分清楚,當今聖上對榮國賈家可沒一點好感。
一旦父子相鬥,事情鬧起來傳到宮裡,只怕吃掛落的多半是自己。
因爲天地君親師,君在親之前,皇帝能找一百個理由收拾自己,再說賈赦一貫舉止,屁股根本就不乾淨,也經不起別人折騰。
賈赦對賈琮都有忌憚,邢夫人就更不用說了。
賈赦畢竟是賈琮的親老子,實打實的血脈相連,可邢夫人不過是名義上的嫡母,再說當年她可沒少作踐賈琮。
賈琮或許明面上不敢把邢夫人怎麼樣,但是背地裡呢?
當年那王善保家的,可是死得不明不白,到如今都是一筆糊塗賬,邢夫人想起來就害怕……。
所以,讓邢夫人爲了自家老爺,去和賈琮放對,她是絕對不敢的。
不過婦道人家的心思,卻比賈赦更陰森了許多,再說她在園子裡看到那一幕,也不能就斷定賈琮和鴛鴦勾搭上了。
既然這事沒辦法在賈琮身上使勁,難道還不能捏把鴛鴦這小丫頭片子。
於是,邢夫人把自己心中所想,和賈赦說道了一通。
賈赦聽了覺得大有道理,連說太太是個有辦法的,邢夫人得了自己老爺誇讚,竟有些得意。
邢夫人給自己男人娶小老婆,竟能做到如此費盡心思,女子三從四德,她也算天下少有的奇葩。
……
金文翔兩口子突然被邢夫人傳喚,心裡也是一片納悶,因他們平時和東路院這邊並無往來。
他們夫婦因妹子鴛鴦做了老太太的心腹丫鬟,金文翔便沾光做了賈母房裡的買辦,金文翔家的做了賈母房裡漿洗的頭兒。
就連鴛鴦的爹孃,金彩兩口子能做金陵老宅的管家,也多半因賈母愈發器重鴛鴦的緣故。
別人家裡是養了兒子光宗耀祖,金家卻是個離奇的,養了個好女兒,一家子都雞犬升天。
金文翔兩口子進了邢夫人待客的偏廳,卻見大太太正坐着,慢條斯理的喝茶。
他們平日極少來東路院,如今進來多少有些不自在,都知道大太太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也不知什麼事找上他們。
邢夫人對付下人奴才歷來是個厲害的,見金文翔夫婦見了自己,神情多有拘謹忐忑,心中的氣勢便愈發高漲。
話語中多有些居高臨下的意思:“今兒叫你們過來說話,是有一樁好事要和你們說道,老大爺看上了你們家鴛鴦,想要納她入房做姨娘。
這在府上可是體面事情,只要上了花轎,入了房門,她就不是奴才丫鬟,可就是半個主子了。
伱們老子娘都在金陵,一時也說不話,俗話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所以我先問你們的意思,事情如妥當,你們自去告訴鴛鴦。
我想她自然是願意的,到時我再去和老太太說去。”
金文翔一聽這話就楞了,他對自己妹子做人家姨娘,並不在意,但是自己能做老太太房裡的買辦,都是因妹子是老太太的心腹丫鬟。
要是妹子出了老太太的房門,做了大老爺的小老婆,自己如今的肥差還能做得穩嗎?
再說,府上人哪個不知,誰人不曉,老太太只疼愛器重二老爺,對大老爺可是一向嫌棄,不然怎麼會獨自放在東路院。
自己妹子是老太太的心腹丫鬟,如今卻要嫁給大老爺做妾,老太太心裡能舒坦得起來,到時候自己兩口子的差事,豈不是要泡湯。
所以,金文翔聽了邢夫人得話,一時納納的回不出話來,邢夫人一見金文翔也不奉承,臉上便有些不好看,覺得鴛鴦這哥哥不給自己臉。
金文翔家的雖是個婦人,卻最會察言觀色,見了邢夫人臉上不虞,定是因爲自己男人沒有爽利答應此事。
連忙說道:“太太這話可是當真,往日上槓子都高攀不上,我那妹子居然有這麼好的命,這是喜事,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邢夫人見這金文翔家的倒也懂事,這才鬆了臉皮,笑道:“你倒是個有見識的,既然是願意的,你自去和你妹子說,我就等着信兒。”
金文翔家的滿臉笑容,說道:“大太太放心,大老爺能看上鴛鴦,那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鴛鴦是個聰明孩子,自然沒有不願意的。
我這就去和妹子報喜去,大太太你只等我的信便是。”
邢夫人聽了這話,自然很是滿意,覺得這事算是給自己辦成了,不過心中到底有些不放心。
又問金文翔家的:”你是鴛鴦的嫂子,又是在老太太房裡做事的,最近可有聽到什麼風聲,如今鴛鴦和琮哥兒是不是走的有些近?”
金文翔夫婦聽了這話,兩人都臉色一變,他們都是府上的家生奴才,自然是知道這府上的規矩。
要說府上丫鬟和主子爺們不乾不淨,也不是沒有的,但一般都在暗地裡偷摸,大家也好當做看不見,國公府爺們玩女人,也是尋常事。
但只要這種事上了明面,那就犯了大忌諱,必定沒有好下場。
前些日子,二太太房裡的金釧,也就和寶二爺言語上有些出挑,並沒什麼真章,就被二太太當場攆出了府,最後還逼得跳井。
寶二爺也因這事,被二老爺打了半死,這事鬧得這麼兇,也讓府上的奴才丫鬟看到了其中厲害。
原先就算有這些心思的丫鬟,如今哪個還敢去踩這個雷。
況且,那位琮三爺是府裡最引人矚目的爺們,年紀輕輕就封爵立府,多少人的眼珠子都盯着他的身上。
而且,因琮三爺姨娘的事,老太太很不待見這孫子,心裡一心只疼二房的寶二爺,一屋子的傢俬將來都要留給他。
自己這妹子卻是老太太的心腹丫鬟,管着老太太的傢俬寶箱,雖說是個最金貴的差事,但也擔着要命的關係。
要是妹子和琮三爺的話頭,傳到老太太耳朵裡,讓人聯想到榮慶堂裡的金寶銀箱,還不犯了老太太的忌諱。
到了那時,自己這一家子都要被連累。
金文翔不等自己女人開口,便連忙說道:“大太太可千萬不要當真,定是有那黑了心的亂嚼舌根。
我那妹子平日舉止言語最是規矩不過,府上那個人不知的,她絕沒有這樣的事。
且日常都是不離老太太的身,琮三爺是住在東府的,絕對不會有什麼關礙。”
邢夫人本來心裡就不願意相信這事,聽了金文翔的話,愈發覺得有理,也便放下心來。
……
金文翔夫婦離了東路院,路上金文翔便埋怨自己女人,不該這麼輕易就答應了這事,還把自己顧慮說了一遍。
金文翔家的說道:“當家的這麼想是有道理,可我們在這府上也不是一兩天了,這些年但凡給大老爺看上的女人,哪個能逃出他的手心。
你總不能讓你妹妹也去投河吧,再者說了,老太太如今這麼大年紀,誰知道還能活幾年呢。
等到老太太歸了西,鴛鴦終歸還是落在大老爺手裡。
如果現在駁了大老爺的臉面,他懷恨在心,到那時還不知怎麼作踐你妹子,不如趁現在早早認了命。
更要命的事,大太太還把鴛鴦和琮三爺扯上關係,府上哪個不知,琮三爺和大老爺就是父子仇家,老太太對這孫子也長了一輩子疙瘩。
鴛鴦要是和他扯上不清不楚的關係,她將來還有個好嗎。
還不如趁老太太還在,就早早改了門戶,將來我們家照舊有個靠山,如果你妹子能給大房生下一男半女,更不比如今要差。”
金文翔突然說道:“除非琮三爺真看上鴛鴦,能納了她做小,大老爺和老太太即便不高興,那也沒什麼關係,這主可是個金疙瘩。”
金文翔家的斜了自己男人一眼,說道:“你這是想吃屁呢,做你娘大頭夢,那琮三爺十幾歲就封了伯爺,這神京城裡找不出第二個的主。
想做他小老婆的人多着呢,你看看他房裡養的這些女人,哪個不比你妹妹水靈,排隊都輪不上你妹子,你就癡心妄想吧。
可要是你妹子去了大老爺房裡,她就成了金疙瘩,這叫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你怎連這個理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