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與光明只是一線之隔,死亡與生存也是一步之遠。
走進山洞的時候,十三聽着祭司正在臺上用古老而悠遠的苗鄉話唱着《蚩尤贊》,那是苗鄉的神呵,真正的神,真正的英雄。
“遠古有一帝喲,炎黃同代人。遠古有一人呀,被尊爲戰神。太藜蚩尤是他的姓名,他和炎黃呃,同呀同齊名。開天又闢地喲,農耕領頭人。冶煉的技藝呀,他是第一人。刑罰治世開創文明,繁衍後世呃。大呀大山神,他的故事千秋萬載流傳人間,他的功績震撼天庭激勵後人。蚩尤贊額!贊蚩尤喔!蚩尤贊額!贊蚩尤喔!頭戴銀首飾喔,
身穿花錦衣。苗鼓呀,伴苗舞,苗歌繞山林,同懷始祖情,喲。手捧苗山酒喔,酒香清又醇。頭杯呀敬始祖,後杯敬先人。不忘始祖恩,喲。二杯敬客人,謝你千里行。三杯呀敬鄉親,同享大山愛。同過好光景喲,同奔好前程。……今日贊蚩尤喲,他是大山神。今日呀贊蚩尤,不忘開山人。開天闢地創造文明,繁衍後代額,大呀大山神。……蚩尤贊額!贊蚩尤喔!蚩尤贊額!贊蚩尤喔!”
……,……
等待是漫長的,歸韻和小棠因爲不是苗鄉人,她們站立在祭臺下面的右側,在那裡焦急的等待着十三的歸來。
可是一刻鐘過去了,一盞茶過去了,半個時辰過去了,十三還是沒有出來。歸韻開始不斷地在心中咒罵自己,爲什麼要答應十三,讓她進去獨自面對黑暗和死亡。十三已經進去半個時辰了,是兇是吉歸韻也不知道,她真的是痛恨死等待了,爲什麼要如此的被動,如此的擔驚受怕。
就這樣,在焦急而自責的等待中,時間過去一個時辰了。歸韻等不了了,她要衝到祭臺上去,求祭司打開石門,告訴祭司她們三人願意成爲祭品。就在歸韻衝動的要衝上祭臺的時候,“依依呀呀”石門打開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蘆笙停止了演奏,祭司停止了歌唱,所有人都緊盯着石門,看是否有人出來……
當看到十三搖搖欲墜的身體從石門走出來的時候,歸韻和小棠哭了,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來。
十三顯得異常虛弱,走出的石門的一瞬間,她無法適應石門外的光線,反射性的想舉起手擋光線,才發現自己連擡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很快,從祭臺左側出來兩位神僕,她們走上前去無比恭敬的扶着十三走上祭臺。歸韻看到十三的手腕已經沒有繼續流血了,似乎是自行止血的,很奇怪,但是歸韻卻很容易就接受了,因爲十三說過她的血質是與別人不一樣的。但是從十三白色單薄的衣袍上點點乾涸的血跡可以想到當時流血的境況,歸韻覺得眼前很迷濛。
她看見十三雖然已經非常虛弱了,但還是擡起眼瞼對着她用口型微笑着說着:“大姐,我做到了。”那笑和往常一樣溫暖人心,也比往常更加耀眼。
歸韻含着淚給了十三一個大大的笑容,隔着祭臺,她們那樣笑着給彼此安心。
祭司很快的走過來給十三餵食了什麼東西,讓十三一下子覺得身體比出來時舒服多了,已沒有了眩暈的感覺。十三隻知道自己成功了,她們不用成爲祭品了,可是她不是很明白,爲什麼祭司會帶着民衆一起跪拜她,並用苗鄉話重複說着:“聖女至尊,謝蚩尤之神賜下神的女兒。”
他們不斷的重複着“神的女兒”,可是十三自己卻也不懂。
隨着祭司再次唱起祭歌:“一面面,敲響五千年的戰鼓。跟隨我們,帶着萬般的無奈,再次流浪……一雙雙,不堪回首的憂鬱眼神,懷着十分的期盼,再次回望,故園上下,硝煙瀰漫,狼羣在嚎叫。一支支,遠古時的蘆笙,吹過滄桑,吹過歲月,吹過時空,吹進天堂的門坎,吹得多慘慘。一曲曲,頌揚先祖的高歌,唱響大地,唱響苗鄉,唱響八寨,鼓聲陣陣呵,笙歌正嘹亮。”
蘆笙的音樂開
始想起來,人們從地上站起來,整齊的跳着祭祀的舞蹈,十三不明所以,只能任由神僕扶着接受祭司的祝福和民衆的歡呼。
之後的三天,十三基本都在昏迷中,她失血的非常厲害,雖然有祭司的治療,但她顯然受了太大的折磨,所有就連昏迷時也皺着眉頭,蒼白着恐懼的臉色。
十三醒來的時候正是第四天的清晨,村寨裡的人似乎還有很多沒有起來。整個村寨在早晨僅有的晨輝裡顯得更加靜謐和祥和。
十三在吊腳樓裡,隱隱約約還可以聽見上山的苗家阿妹,用清脆的聲音唱着《苗疆好地方》,“百里苗疆似畫廊,奇山麗水處處藏。吊腳樓立高山上,水車盪漾小河傍。一步一景處處景喲,哎喲和~~瑪汝沃地雄,苗疆好地方!百里苗疆畫似廊,苗家阿妹繡花忙。笑聲隨風飄,歌聲繞山樑。老牛聞歌也停步,飛鳥留宿賽歌揚。一聲一笑也含情喲,哎喲和~~瑪汝沃地雄,苗疆好地方!”(注:“瑪汝沃地雄”是苗語,意爲多彩苗疆或苗疆好地方。)
十三靜靜的聽了會歌,覺得喉嚨疼的厲害,決定去桌上拿杯水喝,卻發現自己可能是因爲睡太久了,腿部的力量不夠。正在十三僵持在牀沿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一位神僕進來看見了,趕緊爲她端了水。
之後神僕趕緊就去通知了歸韻和小棠,因爲兩人就在臨近房間休息,所以聽到十三醒來的消息很快就趕了過來。
當兩人看見十三坐在牀沿對着進門的兩人沒心沒肺的笑時,歸韻才頓時覺得十三“又回來了”。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多麼期盼着十三的迴歸。
“大姐,我好餓哦,我可不可以先吃飯再喝藥啊,我纔剛醒來耶,他們怎麼可以就讓我喝藥。”十三抱怨着,歸韻這纔看到,站在一旁的神僕手上正端着一碗藥。
“你呀,又調皮了,你知不知道你剛從石門出來的時候,身體多麼差,現在才見起色,你就不喝藥了,先喝了,然後我們一起吃飯。”
“好嘛好嘛,唔……苦死了……唔……”十三接過神僕手上的藥,一口喝完,還不停的吐着舌頭。歸韻見狀趕緊遞過一盞茶,讓十三緩緩。
剛吃過飯,大祭司就過來了,大祭司屏退了左右,也讓歸韻和小棠出去了,然後恭敬的跪地給十三行了個禮。十三嚇得不輕,從石門出來之後的事她都記不清了,只知道當時很多人都在跪拜她。
“大祭司,你不要拘禮了,我有疑問。”
“聖女不必客氣,祭司定當盡我所知回答。”
“哦,那首先爲什麼要叫我聖女,我不是什麼聖女,只是僥倖從石洞裡活下來了。”
“不,聖女,這不是僥倖,蚩尤之神選中了您,您是神的女兒。”
“額……”十三並不是很明白,繼續問道:“能不能說詳細點?”
“是的,聖女。”大祭司恭敬的說道:“神之門開啓,能從裡面安然無恙走出來的就是神的女兒,我們苗鄉叫她們聖女。聖女是具有傳承性的,她們的血液中具有不死的力量。”
“啊……這樣,額……這樣說,聖女比祭司還要厲害嗎?”十三小心翼翼的問道。
“回聖女,是的,聖女的神的女兒,是蚩尤之神親賜的,她是屬於苗疆的,是屬於所有人的,祭司只是守護一個苗寨的。”
“哦,原來是這樣,好吧,我有些懂了,可是……嗯……我想說,既然我是聖女,那我和我的兩人朋友就不用成爲祭品了吧?”
“是的,聖女有權決定祭品的去留與更換。”
“哦,那我是不是以後不可以離開苗寨了呀?”不要啊,十三在心裡默默的祈禱,千萬別跳入另外一個火坑啊,好不簡單不用做祭品了,可別被軟性囚禁啊。“
“不用的,聖女。”聽到大祭司說不用的聲音,十三覺得真是天籟,然後又繼續聽到大祭司說道:“聖女
的屬於所有人的,沒有哪個苗寨有權擁有聖女,聖女是絕對自由的。”
哦,原來如此,看來苗鄉人真的把聖女當做神一樣膜拜啊,反正不管如何,只要能離開這裡就好了,什麼聖女,她不在乎,而且母親臨死前說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透露她血質的事,免得惹來殺身之禍。她以前並不是很瞭解這句話,可是當進入石洞,看見那些蛇對她的血趨之若鶩的時候,她有些明白了,她的血也許是絕世珍寶。
因爲不忍駁回苗鄉民衆的希望,十三三人又在苗寨逗留了三天,十三親自主持了苗鄉對山神的祭祀活動,她在山神的面前用苗鄉話朗誦了《苗族南征歌》,以此來祭奠先人也激勵苗鄉人勇敢快樂的生活下去。
十三穿着白袍,站立在祭臺上,風吹起衣角飄飛,十三仰起頭,對着眼前的大山響亮的朗誦着屬於苗鄉的歌。
相傳遠古有三王,蚩尤公與二炎黃。蚩尤公乃古苗祖,部落安家黃河谷。湖水清美土地沃,谷稻堆積如山坨。……,……。苗人先祖已故遠,今人猶記古人訓。後嗣苗孫當圖強,團結何懼異族欺。數千年來志不變,南征萬里族不滅。
……,……
十三和歸韻小棠離開苗寨的時候,苗鄉人用最盛大的儀式歡送了這位蚩尤神欽賜的神的女兒。看着苗鄉人淳樸的笑臉,十三在心裡也有了不捨,雖然曾經千方百計想着逃離。
苗鄉的人要贈送給她們村寨裡就剩的三匹馬,馬是有靈性的動物,等到送三人到達城鎮之後就會自己回來。但是十三還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偷偷地在祭臺那邊留下了銀兩。
三人騎着馬走在離開武陵苗寨的山路上,遠遠地還聽見對面山上傳來苗鄉人特有的高亢聲音,在唱着《苗鄉頌歌》,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苗鄉的歌都是十三離開苗疆最不捨的情結。
Beebferbsongbverxsongbbeel,我的家鄉山崇嶺峻,
Beebferbdaobverxdaobdiongl,我的家鄉谷雅幽深,
Khutkiatjerxleibwel,我的家座落在羣山環擁的盆地上,
Jerxleibdlaoxpibjinl,如若沏茶的圓壺,
Jerxleibvuxqinbneel,好似載魚的竹簍。
Vietjuaxebnongdlol,清水江賦予家鄉靚麗的風韻,
Vietjuaxferbnongddeel。苗嶺山鑄就苗鄉樸直的靈魂。
gerbnesghodliobginl,苗鄉的天寬地也闊呀,
gerbnesghodliobliangl,苗鄉的金多銀也多。
songlkhatlongxluablol,遠方的客人慕名接蹤而來,
maitxangbgixnongdlal,因愛這裡的蘆笙悠揚婉轉,
maitleibniolnongdnongl,因愛這裡的銅鼓雄渾低沉。
Xiangbgixnongdlalninl,當歡快的蘆笙嘹亮吹響,
Leibniolnongdnonglengl,當粗獷的銅鼓驟雨敲徹,
Jefobxiangbgixlal,十二簇蘆笙繞谷迴旋,
Jefobliebniolnongl,十二個銅鼓錯落迂轉,
Xiangbgixnongdlallal,蘆笙“啦啦”高亢呀,
Leibniolnongdnonglnongl。銅鼓“嗡嗡”磅礴。
Vietmaifvietmaifmaif,歡樂啊歡樂,
Vietmaifibbaxsongl。歡樂共你我。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