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和小棠在老虎巖上站着看着從石林的水潭裡出來的歸韻,她們知道歸韻會再回來,因爲她需要給她們一個交代,交代爲什麼會背叛這次行動。於是她們就在老虎巖等着,兩個時辰之後歸韻就從水潭裡出來了。
歸韻看着站在老虎巖上等着她的十三和小棠,突然覺得一切都釋然了,在返回的路上,她一直在想着交代的理由,可是當見到十三,她覺得一切理由都不需要了,她太瞭解十三了,瞭解到知道十三絕不會相信謊言。
歸韻走上老虎巖,看着十三,兩人就那樣對峙着,互不說話。十三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和歸韻的距離好遠好遠,這樣的對峙讓她覺得害怕而又陌生。
十一歲時她來到玉瓷山莊,那個時候歸韻已經在山莊裡待過四年了,十三歲的歸韻和十二歲的召易。召易是山莊的護院抓住的小偷,她是來偷錢的,現在的召易雖然也愛錢,可是已經不那麼市儈和尖銳了。十三剛到山莊的時候經常被召易諷刺和捉弄,召易很聰明又愛錢,整天像個刺蝟一樣看見不爽的人就刺,在她的世界裡不是自己套弄別人的錢,就是自己被騙錢。
所以剛來的時候十三的日子過得相當糟糕,天音夫人是不過問她們之間的是非的,初來乍到的十三在召易的眼裡就是一個最好騙的傻蛋,因爲十三太單純。那時候歸韻總是幫她,當她被召易騙走零花錢時會把糖葫蘆分她一半,當召易撕爛她的花衣服時會用還不成熟的針線幫她縫起,當召易欺負她的時候,會替她跟召易理論。
歸韻就是這樣做着大姐,一邊幫她適應山莊的生活,一邊緩和着她和召易之間的關係。還有後來的學習、訓練和出任務。十三記得好清楚,兩年之後第一次出任務是懷信叔考驗她們。在一片漆黑的集聚着各種野獸的山林裡,她們三人的任務就是想辦法在天亮之前從山林裡安全走出來。
那時候十三的輕功還不是很好,召易的腦袋除了用來捉弄人也沒用在其他正當途徑,只有歸韻相對冷靜。其實歸韻如果一個人要走出山林是很容易的,歸韻的輕功很好,只要不與野獸正面對峙,躲開野獸是很容易的。在山莊兩年十三已經完全瞭解召易的驕傲與刺蝟行爲,於是懂得在召易欺負她時適當的回擊。在山林裡十三因爲回擊過頭將召易惹毛了,兩人大吵一架各自走路,歸韻爲了找到召易和她被老虎追到差點虛脫,巧合的是她們因此抓到了一隻狐狸。
從山林裡出來的時候,十三遇到了一羣狼,餓狼。歸韻和召易趕到的時候,狼羣已經開始包圍十三了。雖然歸韻儘量讓十三和狼羣都平靜,但是狼羣並不會聽歸韻的話,它們很快就發動了攻擊。歸韻想都沒想就衝了上去擋住十三,十三嚇的暈了過去。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山莊裡了。
她才知道是召易把她揹回來的,歸韻爲了救她背上被咬傷了一大塊,爲了讓傷口復原,天音夫人還親自去找隱居已經的素問老人,也因此將若谷帶了回來。若谷是素問老人收養的小藥童,天音夫人只見了素問老人最後一面,素問老人就與世長辭了,不過他在臨死前將藥廬裡所有的藥草和醫藥書籍都贈予了天音夫人。
歸韻的背傷整整三個月才癒合,花了一年時間疤痕才復原。十三還知道當她和歸韻都沒有抵抗能力的時候是召易救了她們,十三曾問過召易是怎麼趕走狼羣的,但是召易只是說很容易就
趕走了,卻並不說明情況。後來斷斷續續她從旁人的口中大略的知道召易是用那隻狐狸做誘餌趕走狼羣的,因此召易哭了好久,因爲那隻狐狸本來是她捉來打算養着的,但是召易從不說她的不是。因爲那次任務,召易學會了爲別人着想,學會了與十三和歸韻好好相處。而十三從那次開始就在心裡暗暗起誓,以後如果歸韻有任何要求,她一定不惜一切代價完成。
安東的時候,歸韻又因爲救她差點中毒身亡,那時候十三再次起誓,以後無論何事,絕不背叛歸韻,不管何事只要歸韻的心願她一定完成。在十三的生命裡,沒有讓她值得寄託的人,可是歸韻讓十三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因爲有一個人爲了救你的命不惜自己的命,還有什麼理由比這個更值得叫自己保重生命的。
歸韻救了十三兩次,這次歸韻卻毫不猶豫的背叛了她們的行動,十三不知道用怎樣的心情去面對歸來的歸韻,有一瞬她甚至希望歸韻一走了之,可是她瞭解歸韻,她會回來自己瞭解這件事,因爲她不會讓身邊的人爲難。
當歸韻走上老虎巖與她對視時,十三心裡暗想不管歸韻說什麼理由,只要是她說的她都相信,再荒唐也無所謂,她只要一個理由。
“十三,我……”
像是怕歸韻說出不好的話似地十三趕緊搶話到:“大姐!”
“嗯?”
“大姐,你記得嗎,你救過我兩次,一次是十三歲的時候在野獸林裡,一次是前些日子在安東客棧。”
十三轉過視線望着水潭,並不看歸韻,說着看似不着邊際的話。歸韻知道十三是在報恩,她一直以爲是自己保護着十三,其實十三也一直用自己的方式保護着她,十三不想她爲難,而她同樣也不想十三爲難。
“大姐每救我一次,我就會在心裡告訴自己一次,今生都不能忘記大姐的救命之恩,我小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而活着,我生活無憂可是沒有生存的喜悅,來到山莊,認識大姐,認識二姐,我真的好高興,我從來不知道生命有多麼重要,可是大姐捨身救我的時候,我知道不管如何活着是最好的,因爲有一個人用她的生命救了我的生命。”
“十三,我……”看着十三,歸韻覺得十三真的長大了,她已經不是那個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的毛丫頭了,但是就是面對這樣的十三,她卻說不出一句話。
“大姐什麼都不用說,我在這裡等大姐的時候曾希望大姐能給我一個好的交代,可是現在我卻不想要理由了,大姐救我的時候也不曾想理由,而我今天在這裡救大姐也不需要理由。”十三說着轉過頭看着歸韻繼續說道:“大姐可以放心,小棠是我的人,絕對值得信任,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但是大姐,下一次如果有遇到這樣的事,我希望你給我理由,雖然我到時同樣不會抓你。”
歸韻突然間很想流淚,十三就是這樣,雖然好像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可是她其實一直用着自己的方式保護着照顧着周圍所有的人。歸韻走上前緊緊地抱住十三,道“謝謝,謝謝,真的。”
看着日頭慢慢降下來了,三人決定今晚現在這裡住一晚,明早再啓程,不殺黑煞了趕路也沒有必要了,以她們的腳程,要過去苗疆也不會花太多時間。
記憶的絲線就像一種咒語,在每個日升月落將我纏緊,夢裡依然還有你的影子。腦海中閃
現的,是持續的一些片段,溫暖,思念,和那一縷閃耀在髮尾的溫暖陽光。我要怎樣,剪斷絲線,再不作繭自縛。
仰望月空,只見大朵大朵的浮雲,肆意的遊走在月亮的周邊,留下一串串綿長的灰色腳印,然後,不緊不慢的繼續飄遠,步調如此的悠閒而淡定。如果可以,我願在這樣靜好的時光裡,任山川安然,年華靜走,然後,慢慢老去。靜靜的聽花開的聲音,聽幸福的聲音。
可是想念如果能這麼簡單放過一個人,它就不會那麼折磨人的思緒了。
十三睡得迷濛着,她看見歸韻起身向水潭那邊走去,她有機會阻止也有機會跟着過去一窺究竟,可是她就那樣睡着,什麼也沒做,看歸韻慢慢消失在水潭後面的石林裡。
夜晚更深霧重,在水潭打溼了衣物,貼在身上,被山風一吹,冷的人有些發抖。歸韻一步步往之前安置蕭洵的山洞走去。
山洞離得不遠,可是當歸韻走近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那塊大石上哪還有蕭洵的影子。他已經走了嗎?可是才這麼幾個時辰,他的眼睛就恢復了嗎?他又想逃走嗎?
歸韻趕緊走過去,石塊中心都還是熱的,他根本是察覺到她來了才走的,他就在附近。歸韻情願蕭洵是入夜的時候自己醒來走了,也不願承認蕭洵是因爲察覺到她的到來而起身離開的,這算什麼,她一直期盼着,等待着,但只是她一個人期待着重逢嗎?忽然歸韻有種背叛的傷心,她爲了他和十三有了芥蒂,她爲了他擔驚受怕這麼久,她爲了他甚至打算背離玉瓷山莊,背離天音夫人,可是他呢,他又沒有想過她?
歸韻難以抑制的哭泣,那壓抑的哭聲在寂靜的黑夜裡顯得更加淒涼,蕭洵就在山洞後面的石塊掩映的地方,他聽着哭聲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劊子手,殘忍的折磨着彼此的心。可是他依舊強迫自己隱忍,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任務,剩餘的酬金拿了之後,他會親自找到她,帶着她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小地方,相依相伴。
蕭洵太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不小心撥動了腳邊的石塊,歸韻聽到了響聲,可是響聲在山洞裡經過回聲的反覆傳遞,歸韻根本無法判斷那聲音來自哪裡,她怕,怕蕭洵馬上離開或者正在離開。
於是,她張望着,對着四周吟誦出那首詩歌: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
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
小時候顛沛流離的時候,蕭洵知道歸韻不識字,於是總是在餓的難受的時候就教歸韻寫字,轉移餓的感覺,因爲歸韻很渴望讀書寫字。這首詩歌是歸韻會寫字之後,蕭洵教給他的第一首也是唯一一首詩歌。起初歸韻並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是就是覺得美得很,就很努力的把它記住了,那年冬天的時候,歸韻是要背給蕭洵聽得,可是就是那個寒冷的冬天,他們出事了,然後就天涯相隔,各奔東西,相遇不相識了。
她想賭,賭蕭洵像她一樣記着過往,像她一樣思念着對方,像她一樣渴望着遠方的他。
歸韻唸完了,可是蕭洵沒有出現,歸韻將雙腿縮在牀邊,將頭埋進雙腿裡無法抑制而又壓抑的哭的撕心裂肺。
忽然,歸韻的身前來了一個人,他緩緩的伸出一隻手輕揉着歸韻的頂發,輕輕的說:“怎麼還是那麼愛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