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京城繁華,主街車水馬龍,側巷亦有小商小販的吆喝聲。皇城立於北中,城爲黃,蓋爲紅,宏偉壯麗;城外玉瓷山莊,安靜祥和,不似晚上喧鬧,但側耳一聽,仍有些許喧鬧聲從內中傳來。
玉瓷山莊中心湖,品茗亭。
“大姐怎麼還沒來啊,都正午了,她不是還在睡吧?”說話的是一個身着水綠紗裙有着明朗笑容的女子,身材略顯高挑,樣貌比之在座女子略顯一般,最顯眼的莫過於她置於桌上的那把短劍了,半臂長,雕飛燕圖樣,劍柄掛流蘇,鑲有一顆小玉石。
又見一着白衣的女子掩嘴輕笑道:“三姐,等這一會兒就不耐煩啦,前日夜宴大姐可是一夜沒睡,按習慣,這兩日大姐可是不出房的,這會兒被你遣丫頭叫了來,她該是一萬個不願。”
綠衣女子略顯心虛,剛欲狡辯狡辯,只聽亭前小道彎處傳來一陣嬌怒。
“這日子叫我來,等我見了那丫頭,非得打她屁股不可。”
亭裡綠衣女子一聽嚇得不輕,看來她是挺怕這來的女子的,準確來說是怕被人吵了睡眠的剛醒的該女子。
“哎呀,大姐,十三真有重要的事,你別生氣嘛。”
只見一位身着火紅絲綢袍子的女子扭着腰款款而上階梯,明眸皓齒,柳葉彎眉,紅櫻小嘴,一縷髮絲自然從鬢旁垂下,隨風舞動,蓮步輕移間渾然一股嬌媚,本來就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配一襲紅袍,眼波流動間妖豔天成,盡奪天地輝華。
紅衣女子嬌嗔道:“你這妮子能有什麼重要的事,你這眼珠子一轉準沒好事。”說着拿手輕抵綠衣女子面門,然後一擺袖袍半倚在亭圍,慵懶之姿更添妖媚,奪人心魂。
綠衣和白衣女子似是習慣了紅衣女子這樣隨意的舉動,並不以爲意。
“大姐,昨日我在侯府裡偶然聽到一些風聲。”
“你是說烏國世子在上京途中被刺殺一事?”
“嗯,聽冥樓(侯府管家)的意思,烏國世子的死也許和前太子餘黨有關係,我們之前認爲是古汗州王室所爲也許有錯誤,而他們可能今日還會有行動。”
“這事既然有眉目了,你不去找四妹,找我來幹什麼,這事可不歸我管。”四妹即玉瓷山莊管事冰釋,雖在五姐妹裡排第四,但因做事穩重,又有管理能力,所以莊裡大小事務多是她和老管家武伯在打理,住在知徵齋。
“哎呀,這不是找不到她的人嘛,我一回來只見到了五妹,聽四妹房裡的丫頭說,她一早就往城外去了,應該是去上香了,她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去,明日正午纔會回來;而二姐也沒看見人影了,只怕早跑去塵公子家去了,到了晚上纔會回來;五妹又是個拿不定主意的人,我只好找你了。”
五妹即之前的白衣女子,名叫若谷,擅琵琶、詩詞、棋術,醫術一般但是善於製作各種藥品特別是毒藥和解藥。飄然若仙,多愁善感,住於絲羽軒。
二姐即鏡商樓召易,爲人真率機靈,擅書畫,得理不讓人,善於經商,一年大部分時間是着男裝貼一撇小鬍子在外跑商路,負責玉瓷山莊的財務資金運轉。
而說話者綠衣女子,排行老三,小名喚十三,多動好玩,雖功夫一般但喜愛行走江湖,逃功一流,有京城最大的情報網,住海角館。
那位紅衣女子自然就是淑宮閣的歸韻了,人稱京城第一美人,最擅跳舞,輕功、暗器一流。隨意慵懶,妖豔天成,愛護妹妹,刀子嘴豆腐心。
經三人討論一番,覺得此事重大,本應等晚上大家一起定奪,但因事情緊急,怕誤了大事,所以三人決定親自去天音園找夫人說去。
天音園和玉瓷山莊連着,天音夫人是山莊的幕後人,平日有什麼大事都是由冰釋出面與夫人商談,她們極少去天音園,只有過節或夫人找她們時纔會見面,因爲夫人素喜安靜,不喜歡有人打擾。
天音園書房。天音夫人、歸韻三人。
“十三,此消息可信性是多少?”
“夫人,此事是我在侯府無意間,屏退到房外時聽到的,雖然只聽到句‘太子黨有動作了,只怕今晚不會寧靜。’但我想,說的應該就是半月前世子被刺殺未遂一事。而且,他們並沒有騙我的需要,畢竟在冥樓眼裡,我最多是個爲他們侯爺奏琴舞劍的樂姬。”十三趕緊將在侯府的事及冥樓說的話全數講盡。
只見立於桌前的美婦人略
一蹙眉,道:“即是這樣,該是不假。”
“那夫人打算如何?”歸韻問道,因爲往常有很多任務都是她來執行的。
“此事我讓懷信去吧,你前日才忙了,先休息幾天。”
若谷微微一笑道:“夫人,朝縈姐姐昨日掉到了湖裡,今日正燒着呢,懷大哥只怕走不開。”
“而且夫人,”十三也說道:“大姐已經睡了兩天了耶,我看早把疲累睡跑了。”十三說得一本正經,但讓歸韻一聽,可就哭笑不得了。
“你這妮子,夫人都讓我休息休息,你就把我往外推,”雖這樣說,但也只是玩笑,歸韻仍會把把任務接下來,“夫人,這事就交給我吧。”
天音夫人看着兩人鬥嘴也不禁笑了,這羣孩子……
“辛苦了,那你去準備一下就出發吧,他們應該是在下半夜動手,你此時趕到山海鎮還來得及。”
“是”
“定要保世子安全進京,進了京他們就不敢隨便動手了。”
“歸韻一定會保護好烏國世子的,歸韻先告退了。”
歸韻剛要踏出門,聽得背後夫人叫道:“韻兒,一切小心。”歸韻的身子很明顯頓了頓,然後說了聲“韻兒會小心的”就出門走了。她知道,夫人雖然很少和她們一起嬉笑,但她知道夫人是關心她們的,她們就像夫人的孩子一樣。
房裡。
“十三,你去打聽打聽,一月前西南太子黨一夜被剿滅時,有哪些漏網了,現在在哪裡聚集。”天音夫人確實有些煩憂,要不是今天十三肯定烏國世子被刺一事真是前太子餘孽所爲,她真不會相信,“那批人”居然會讓活人逃脫。
“好,我保管三天內查清楚,,那十三就先告退了。”
“嗯”
十三走後,天音交代若谷加快研製百毒解藥靜香丸並瞭解了目前的進度後,也讓若谷下去了。
她獨自望着門外發呆。一晃眼都十年了。
那年正是皇位之爭演變成戰爭的第二年(戰爭打了四年,二皇子繼位定號開乾),她帶着才三歲的燕楚(她兒子),和懷信(負責保護她的屬下)以及已有七個月身孕的朝縈(懷信的妻子)來到這裡,沒人知道他們會在這裡,在所有人都以爲他們已經遠行避難的時候,他們選擇了呆在京城城郊的一所舊院子裡,那時還沒有玉瓷山莊(山莊是新帝登基後才建的),只有不大又很舊的天音園,所以沒人注意到這裡是否來了人。
她還記得那年冬天,還有幾天就過年了,朝縈的女兒懷玉剛過滿月。小雪飄了幾個時辰了,天空灰濛濛的,似是快下大雪了。
“夫人,夫人,您快來看看,門外倒了兩個孩子。”管家武伯剛從外面回來急衝衝地往內院跑。剛到廳裡,雪便下下來了,風呼呼的,雪下得特別大,不一會兒地上就鋪了一層。
“武伯,您別慌,慢慢說,”是懷信接的話,天音夫人也在廳裡。
武伯哆嗦了一下,道:“夫人,您快去看看吧,有兩個孩子倒在門口,非常時期,老朽又不敢做主。”
“孩子?走,咱們快去,這麼冷的天,可別凍壞了。”天音夫人說着趕緊往屋外走,丫鬟流年撐了傘趕緊跟上。
在路上,衆人聽武伯說是兩個半大的孩子,有一個好像還受了傷渾身是血,不禁都皺了眉,這兵荒馬亂的時候,連孩子也沒人管了。
一打開門,把天音嚇了一大跳,雪已經把兩個孩子半掩着了,可週圍的雪從孩子身上暈開整塊全成了紅色。天啦,這該是受了多大的傷啊,竟留了這麼多的血,只怕那一路被雪埋着的路上也是血。
“快,趕緊,抱了進去。”天音忙吩咐一旁的懷信。
“不行,這孩子抱得太緊了,分不開。”懷信把雪扒開,原來是一個男孩大概14、5歲,懷裡緊抱着一個小女孩,看樣子只有10歲不到。
14、5歲的男孩子個子已經很大了,小女孩被他整個抱在懷裡,血染的兩人身上全是紅色,分不清受傷的是誰,但或者兩個都受傷了。必須把他們分開,不然兩個孩子不好抱進去,可是男孩死抱着小女孩,緊緊地,懷信、武伯忙了好半天才把他們分開了,小女孩身上居然還是熱的,可那男孩子就不太好了,渾身除了抱着女孩的胸口,都是冰的。
武伯抱着小女孩,發現她只有靠着男孩的衣服染了血,並沒有受傷,忙一邊告訴天音夫人一邊抱着女孩往內院去了。
懷信把男孩一抱起
來,驚呼一聲:“天啦,受傷的是這個孩子,只怕傷得很重。”說完趕緊往內院跑,不敢耽擱。
“夫人,批件袍子吧,太陽落了,有點涼,”流年說着將一件袍子披在天音肩頭:“夫人,又想起以前的事了啊。”流年與天音夫人同歲,從小就跟着天音夫人,現在雖然已經30歲但仍舊獨自一人。
“是啊,想當初他們來時還是小孩呢,沒想到一晃十年都過去了,連若谷都已經15了。”
“是啊,韻兒小姐是第一個進來的,那時候還真把我嚇着了。”
“可不是,當時我也嚇壞了,那個孩子差一點就……”
“只是沒想到那孩子都傷成那樣子了還護着韻兒小姐,我還記得韻兒小姐那時好像只是餓暈了而已,可那個孩子……”
天音面容微一沉,眼眸裡溢滿憂傷:“那個孩子,意志力非常人難以企及,那時一個月的急救,我們都快放棄了,沒想到他竟然活過來了。”
“嗯,不過,夫人,快到韻兒小姐19歲生辰了吧,那孩子說過要回來的,不知道……”
“他會回來的,”天音很肯定的說:“因爲韻兒在這裡。”
少年能下牀已經是第二年三月了,這時候韻兒臉上纔開始出現笑容,也纔開始張口說話,說除了哭喊以外的話。他們只知道少年叫蕭洵,韻兒是他在十二歲那年救下的乞兒,兩人相依爲命過了兩年。問韻兒少年爲什麼會被傷成那樣,韻兒只說不知道然後一個勁兒的哭,後來問少年,少年總是沉默,並不多言,準確說應該是除了偶爾和韻兒說幾句話,他幾乎不說話,甚至面無表情。
對於歸韻來說,四月十七日是個永遠不能忘記的日子。
這天天氣依然不好,起着大風。
蕭洵面無表情的走出天音園的大門,九歲的歸韻就在後面哭着喊着追着,淚水模糊了視線,石頭磕破了膝蓋,手掌也磨出了血,可韻兒還是在後面歇斯底里哭喊着,摔跤了再爬起來,再摔跤再爬起來,風颳在溢滿淚水的臉上生疼生疼,可歸韻還是不停地哭喊着“洵哥哥,洵哥哥……”,天音和流年在後面跟着,拉着,她們從來不知道一個九歲的小女孩竟有這麼大的力氣,她們幾次把她拉住,又幾次被歸韻掙脫,甚至還被歸韻咬傷了。
一路蕭洵都沒有回頭,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歸韻被抓着再也追不上了。“不要!洵哥哥,不要丟下韻兒,不要,不——”話還沒說完,九歲的韻兒就這樣暈倒在了天音的懷裡。
沒人知道,在轉角的地方,有一個少年捂着胸口緊閉着眼,“韻兒,等我,我會來接你的,等我,韻兒。”一滴淚從少年的眼角滑落,誰說他無情,只是未到傷心處而已。
待韻兒醒來已是三天後的事了,醒來之後的韻兒像丟了魂一樣整天呆坐着,除了流淚還是流淚,無聲的,卻更讓人心疼。天音看着韻兒不和任何人說話,不笑不鬧,只是不停的流着淚,好像永遠也流不完似地。
自從蕭洵醒過來以後,韻兒一直是活潑的、愉快的,她會笑會鬧,整天快樂的像只飛翔的小鳥,有時還來點惡作劇,園裡的人都很喜歡她,她就像天音的又一個孩子一樣,所有人都很疼她。可是從蕭洵走後整整一個月,韻兒就像死了一樣沒有生命的活力。
“韻兒,我的小韻兒,夫人求你,別這樣了好不好。”抱着坐在牀邊無神的歸韻,天音心疼不已,天啦,爲什麼要這麼折磨一個才九歲的孩子。“韻兒,你聽夫人說,你的洵哥哥不是不要你了,他是去辦事了,你乖乖的,他說了,十年之後也就是你十九歲生辰的那天他就會回來接你了,乖。”而韻兒的生辰恰好是四月十七日。
歸韻揚了一下眉,天音每天都會說這些話,而她每天也只是揚一下眉,她不明白爲什麼洵哥哥辦事不帶她去,以前不是都是一起的嗎?
可是今天她說話了。
“真的嗎?夫人,洵哥哥真的還會回來找我嗎?他不是不要韻兒了?”聲音沙啞的厲害,許是太長時間不說話了,又哭了的原因。
天音愣了好久才緩過來,然後感動的哽咽起來:“嗯,是,他是這麼說的,你要相信你的洵哥哥,不是嗎?”
“好,”韻兒頓了頓又道:“夫人,韻兒餓了。”
“啊?好,好,好,流年,快去,韻兒要吃飯,快讓廚房做幾樣韻兒愛吃的菜。”
歸韻恢復了,甚至比之前更開朗了,只是笑得總是不達心底,那笑裡缺了點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