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本宮肚子裡的孩子能挺過多少時日去,總之有了孩子總比有些人一輩子都沒有要強,當然,也比有些人生下了孩子又沒了要強得多吧。”傾城脣邊擠出一絲冷笑,異常不屑地掃了韋主子與密主子一眼,轉身在九福姑姑的扶持下上了步輦。
“你!”密主子瞪着初瑾,伸手指着她十分憤怒的樣子,可是還沒等說出一句話來,密主子忽然捂住頭哀叫起來:“哎喲,我的頭,我的頭好疼!”
說着,她便是悽楚一笑,給韋主子行了一個大禮,“韋主子,妾身的頭疼忽然犯了,恕妾身不能陪同兩位主子一起前去探望王妃娘娘了。”
“呵呵,你倒是乖覺,知道去見王妃娘娘吃力不討好,索性便裝頭疼了吧。”傾城瞥了一眼密主子,嘲諷地看向王妃娘娘,說道:“怎麼姐姐如今養的狗一條不如一條忠心呢?徐主子倒是肯出力的,只是腦子不大聰明,性子又有些清高,密主子呢,腦子是極聰明的,只是太聰明瞭反而不肯出力,妹妹勸姐姐呀,趁着這次三年一次的選秀,可勁兒多選幾個聽話懂事又聰明安分的,不然你拿什麼來跟我鬥?就憑你們幾個?哼!未免太天真!”
韋主子一向素淡的臉色如今更是如雪一樣的清淡,像是沒有聽見她方纔的話一樣,只是淡淡道:“密主子,你若是身體不好便及早回去將養着吧!我瞧着你最近總是七災八難的,若是沒有什麼事情,以後還是獨自在屋子裡養病吧,來人,送密主子回去!”
密主子身子一踉蹌,知道韋主子此話便是等於拘禁了她,她恨恨地看向傾城,卻只得行了一個禮,跟着太監回去了。
韋主子這才上了步輦,她與傾城二人一起朝着小瑞祥居行來,一路上倒也無話,也真是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好說了。
於是一直就這樣沉默着直到王妃娘娘房間門口。
宮門可羅雀,莫說有人了,就連一隻麻雀都不肯落下,步輦在院子門口輕輕停放下來,韋主子與傾城相繼下了步輦來。
傾城注意到韋主子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便問道:“怎麼了,難道姐姐連素來疼惜你的王妃娘娘也不敢見了嗎?”
韋主子臉一沉,說道:“敢於不敢的,也是我與王妃娘娘自己的事情,何時輪到你這個外人來插嘴!”
“也對,想當初王妃娘娘和韋主子也算是一齊長大的,王妃娘娘再怎麼氣你出賣了韋家,親手將韋家送上了絕路,也得考慮姐姐還是韋家唯一的人了,也得想想韋老爺和韋夫人臨死之前的囑託,不是嗎?”傾城輕輕笑笑,上前輕輕推開王妃娘娘暫且居住院子大門,朝着韋主子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韋主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闖了進去,傾城淡然一笑,緊跟其後,房間裡依然是一副蕭索冷寂的樣子,唯有房間裡裡的白紗,隨着瑟瑟秋風無聲地飄蕩着,像是老女人頭上的白髮一樣,充滿了不詳的冷寂味道。
韋主子腳步瑟縮了一下,終於還是舉步走進了那深沉的房間之中。
傾城在九福姑姑的攙扶下,也跟着進去了,雖然還是白天,屋子裡卻是暗色沉沉,除了一盞油燈在角落不遺餘力地散發着昏黃的燈光外,剩下的便只有慘白慘白的日光射入。
青金石的地板散發着幽幽的冷光,人跪在上面,膝蓋絲絲滲出冷意來,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韋主子跪在地上,聲音帶着幾分惶恐,“妾身給王妃娘娘請安,不知道王妃娘娘這些日子可還好?”
“呵呵,沒想到韋主子還惦記着我?還知道來看我?”白紗深處,王妃娘娘蒼白的聲音遙遙傳來。
韋主子微微一頓,卻是不動聲色說道:“妾身,妾身當然惦記着王妃娘娘,只是妾身最近一直都很忙,所以沒空來看望王妃娘娘罷了!妾身還記得小時候爹孃之前曾說,叫妾身把王妃娘娘當做親生姐姐一般,妾身從來沒有忘記這些話。”
“難得呀,難得你這樣的大忙人還能想起小時候說起的話啊!你將你們韋家滿門送入斷頭臺的時候,爲什麼想不起他們來!他們難道就不是你的親族兄弟麼!還是你天生就是一個賤胚子!眼裡只有一個王爺了,就顧不得宗族上下那麼多人的性命了麼!”王妃娘娘的話陡然變得尖利起來,猶如一把鋒利的鋼刀,直接朝着韋主子劈來!
“是!妾身是賤胚子妾身承認!妾身的眼裡心裡只有王爺一個人因爲他是妾身的天!他是妾身唯一的丈夫!女子出嫁從夫,妾身有什麼錯,妾身既然是王爺的主側妃了,便要首先盡到一個做主側妃的責任!是,妾身是韋家的女兒,可是妾身更是王爺的女人,是寧王府的住側妃!妾身愛妾身的夫君,妾身願意爲了他付出妾身的一切,哪怕是親手將妾身的宗族親人送上斷頭臺,只是因爲妾身愛着他!妾身愛他,您懂嗎?王妃娘娘,您懂愛嗎?王妃娘娘,妾身敢問您,您懂什麼是真愛嗎?”韋主子幾乎是嘶吼出了這樣一段話,她瘦削的身子癱倒在地上,巴掌大的臉上淚意縱橫。
傾城忽然有些不忍心,這樣一個全心全意愛着的女人,無論她曾經做過什麼,無疑都是值得讓人敬佩的,只因爲她心無旁騖的愛着。
“愛?愛是什麼?你以爲全天下只有你懂愛嗎?你以爲我就不懂愛了?我也想着去愛啊!可是我不能!痛痛快快的愛不是愛,是自私!你只顧着你自己的愛,你可曾爲你的兄弟兄姐妹着想過!他們又有何辜!”
韋主子厲聲喊着,似乎陷入了某種癲狂的狀態之中,“妾身管不着!他們再怎麼樣,跟妾身又有何相干?他們當初選擇將妾身送入了寧王府,那妾身便是王爺的女人,妾身便只想着王爺就行了,他們多餘的,臣妾看一個也心煩!王妃娘娘,你總說我不如您,是,妾身是不如您心地善良,可是妾身有一點比她強!那就是妾身對王爺是真心真意的,爲了他,妾身願意放棄整個世界!所以,在妾身的心裡,王爺他就是妾身的天、妾身的地、妾身的一切!誰也不能從妾身的手中搶走他,誰也不能!”
她吼完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傾城和王妃娘娘都沒有再說話,她許是壓抑了許久,家族的衰落,她是千古罪人,一心爲着李紹明,卻還被傾城這個後來者居上,如今到了素來疼惜他的王妃娘娘這裡,也被厲聲責問。
現在看來,韋主子無論在李紹明與王妃娘娘的跟前,似乎都沒有了立足之地。
傾城試着問若是自己遇到了同樣的情況,是否也能像韋主子一樣含笑着撐過這些日子的忍辱負重,還能含笑看着自己的夫君夜夜宿在別的女人的屋子裡,甚至要給這個女人遠遠超過她的恩賜呢?
傾城想了半晌,還是不知道,因爲她畢竟不是韋主子,從來也沒有像韋主子這樣癡狂的愛過。
她的愛,從來都是有保留的,從李紹明開始到寇仲,迄今爲止她生命中的兩個男人,似乎都是他們爲她付出的比較多,而她卻一直都在索取一般,難道其實她從來不曾愛過任何人,在她的心底,她始終只是更愛她自己?
傾城被這個假設嚇了一大跳!因爲她忽然意識到,這個假設很可能是真的。
她從未愛過任何一個人,因爲她更愛她自己!
韋主子的淚還在不停的滴落着,滴滴答答的那樣的響,簡直可以震懾傾城的心扉,她忽然有些嫉妒這個女人——韋主子雖然什麼都沒有了,雖然只剩下一個主側妃的空殼子,可是,韋主子還有赤誠的愛。
傾城瞧着,心中卻在暗自思忖,能這樣毫無保留地去愛一個人,去愛一個男人,應該是很幸福的吧?若然不是如此,爲何韋主子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眼睛裡卻還是閃着幸福的光呢?這樣的光,是她從沒有過的,從沒來有過的!
此時此刻,傾城忽然有些看不透這個女人了,正如她看不透李紹明一樣,李紹明與韋主子兩個人,她都看不透。
“哎,世間無數癡男女,愛到深處無怨尤。”過了好一會兒,王妃娘娘的嘆息聲愛從白紗簾後遙遙的遞出來,聲音帶着幾分悠遠,“你走罷,從此再也不要來見我了,你只當全了你的癡情,只是我怕是再也不能容你了,我一見到你就想到了你爹孃與我的囑託,你叫我百年歸老之後如何面對他們二老啊?”
“王妃娘娘——”韋主子直起身子來,似乎不敢相信她耳朵聽到的,“您是以後都不管妾身了嗎?您,您居然不管妾身呢?”
她緊緊揪住那一角暗色湘紋裙裾,淚眼中是極其祈求的神色,看着讓人不忍,可是再怎麼不忍,王妃娘娘的決斷是斷斷不能更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