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難道還妄想着可以再是我再照拂你嗎?從今往後,你自去了罷,我累了,要休息了,你退下吧。”王妃娘娘的聲音也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憊,那樣的虛弱,像極了那盞在角落裡將要熄滅的瑩燭。
韋主子忽然哀嚎一聲,那樣絕望而淒厲的聲音,像是被困住的小獸一般,撕心裂肺,不忍卒聽。
她如斯的絕望甚至都打動了傾城,傾城心念微動,纔剛要上前扶起她來,卻只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
傾城擡頭一看,卻見是李紹明正長身玉立與門庭處,見狀,她又是一驚:李紹明如何來了?又是何時來的?纔剛她們的那一番對話,李紹明到底又聽進了多少去?
心裡想着,傾城便趕緊起身想要行禮,誰知李紹明的腳步卻是徑直繞過她的身側,筆直地朝着跪在地上的韋主子去了。
傾城轉身,凝望着眼前的這一對男女,這一對伉儷夫妻。
李紹明單膝跪在地上,輕輕地將韋主子疲軟的身子攏在懷中,備極哀憐道:“別怕,你別怕,我在這裡呢!你不會是一個人了,他們不要你,你還我呢。”
韋主子癱在李紹明的懷中,半響才睜開眼,一瞧見是李紹明便忙緊緊撲入他的懷中,放聲大哭,哀嚎道:“王爺!妾身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她哭得那樣的激烈,以至於都無法喘息,李紹明只得輕輕拍打着她瘦弱的脊背,幫她順氣,輕聲道:“好了,別怕了,都過去了,以前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這樣了,再也不這樣了。”
韋主子極是委屈地哽咽了一聲,將她的所有的熱淚跟委屈一股腦地盡數拋灑在了他那一身寶藍色的袍子之上。
傾城站在那裡,就這樣瞧着這一幕在我眼前發生,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對於那兩個緊緊相擁的人來說,似乎一切的一切,包括她,都已經不存在了。
傾城不知道少年初心相遇的兩個人到底走過什麼樣的心路歷程,也不曾參與過他們刻骨銘心的過去——如果他們也曾經有過刻骨銘心的話。
以前的她只知道她是李紹明的寵妃,她是你李紹明最愛的人,是李紹明可以萬般容忍只要能博得她一笑便可以將江山也拱手相讓的心上第一人。
可是如今,傾城不確定了。
李紹明抱的那樣緊,好像溺水的人乍然碰見一根浮木一樣的緊緊抱住韋主子,而韋主子瘦削的身子在李紹明寬廣的熊懷中也貼合的那樣的自然跟熨帖,彷彿那個位置合該就是她的,韋主子的,不是她林傾城的。
他們之間,沒有她林傾城半分的位置,一丁點,也沒有。
傾城忽然覺得冷,那樣的冷,寒浸浸的,侵入她的心肝脾肺,又有如一千萬把小鋼針,一下一下地扎進她的心裡,扎進她的心肝脾肺裡,那樣細緻的痛楚,密密麻麻的,芊芊綿綿的,溫柔而細緻地一寸寸的將她凌遲。
她的心痛的幾乎要麻木掉,整個人都澀住了,只能瞧着眼前這一幅鴛鴦交頸圖卻一動也不能動,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雙腳牢牢地釘在青金板磚上,分明是不想看的,可是頭也不能轉動,只能這樣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幅畫卷,只能看着。
他們抱了多久,傾城已經不知道了,只知道李紹明最後輕輕抱起懷中那個柔弱的身子,腳步穩健地朝外走去。
李紹明走的那樣堅定,腳步聲沉沉,帶着無限的歡喜跟快樂,那樣的快樂——
韋主子半幅青光流溢的裙裾在傾城眼前劃過,像是張開翅膀的螢子,帶着展翅高飛的光芒,在她的臉上生生的抽了過去!
“王爺——”韋主子細密而溫柔的低語落在李紹明的頸項之中,那樣的歡欣跟甜蜜,宛如初戀少女,她的眼神柔亮一如新抽出來的柳條,鵝黃而輕盈,像是春天的一個夢,一個讓人永遠沉溺而不願醒來的一個清夢。
雕花門被李紹明打開,有光從外面照入,那樣明豔的秋陽,前一刻還爲了傾城而明媚,而現在卻明亮的讓她無法睜開雙眼!
她忍不住擡起手來擋住這一陣明亮的光,再放下手的時候,屋子裡赫然又是一陣空寂,只剩下她獨立在房間之中,周圍也只有不停隨着秋風飄蕩的白紗練,宛若剛纔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覺。
就好像這一切根本沒有發生過,而時光也沒有流動過,只是靜靜地凝滯在那裡,不曾走動過。
傾城腳步忽然虛軟起來,微微一擡腳,卻發覺身上猛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她驟然回過頭去,卻見剛纔韋主子跪的地方遺落着一個小小的荷葉蓮心的荷包,她俯身撿起來,自然知道那不是她的荷包。
那麼就是說,剛纔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而韋主子,確確實實的是被李紹明抱走了。
傾城心忽然抽痛起來,她緊緊握着那枚荷包,慢慢蹲下身子來,用力將自己的身體環抱住,抱得那樣緊,唯恐一鬆手,發現這個世界上又只剩下她一個人而已。
嘴中似有澀意,許是她的淚,可是如今的她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查究那個,她只是默默的蹲在那裡,抱住自己,心裡眼裡想着的始終還是剛纔看到那一幅畫面。
忽然,從白紗簾中忽然傳出了這樣一低語,“癡兒竟還不能悟。”
傾城一怔,這纔想起這是在王妃娘娘的房間,不是她一人在,還有一個王妃娘娘躲在白紗簾之後。
傾城擦了擦淚,站起身來想要告辭,誰知纔剛轉身,卻聽見王妃娘娘的冷笑聲從白紗簾中再次傳來,“你在寧王府中打滾了這麼久,你當真以爲方纔韋主子那一番話是無意中說出來的麼?”
傾城頓住腳步,愕然不已,“您的意思是……韋主子方纔說的那一番話難道是事先便編排好了?難道她竟然一早便知道王爺要來這裡?所以才故意這樣作態表演給王爺看?”
王妃娘娘並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反問着,“你說呢?”
傾城卻是惶然搖頭,輕聲道:“妾身不知道,妾身不知道!妾身只知道妾身的心被韋主子感動了,妾身與她之間不共戴天,卻也能被她感動如斯,何況是王爺呢?不管真也好,假也好,只要看得人願意相信,那便是真的了,就算韋主子她是刻意做作,可是,呵呵,可是她能做到這一份上,實在是妾身無法企及的,王爺就在那裡,如何獲取聖心只憑個人本事罷了!她今日贏了,也是她拼了命的,妾身技不如人,又有何不甘心的呢?”
“你能這樣想,可見還不是個蠢物,是了,王爺的心只有那麼一顆,如何獲得,能得到多少全憑個人本事,寧王府美女衆多,不獨獨是你段傾城能牽動王爺的心,你會的,別人只要留心琢磨,定然也會依樣畫瓢,甚至比你更加爐火純青。”王妃娘娘的話隔着紗簾再次遙遙傳來。
傾城苦笑一聲,神情落寞,苦澀道:“妾身能有什麼本事,妾身所有的本事也只是因爲,因爲王爺他愛妾身罷了,但是若王爺,若王爺不愛我了,妾身即便花招百出恐怕也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去。”
“若王爺不愛你了,你恐怕就不是失寵這麼簡單了,王妃娘娘與我從小一起長大,她表面上柔和,實際上殺伐決斷不輸鬚眉男兒,你之前辱她欺她,若被她醒過神來,你以爲你還會只是失寵這樣簡單嗎?”
“定然不會這樣簡單,可是又能如何?韋主子此番一表白,王爺的心怕也是要被她融化了吧。”傾城只覺得疲憊,整顆心都只剩下疲憊了,整日都是這樣爭鬥着,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是個頭,便說道:“王妃娘娘,妾身自入宮以來,造下的殺孽太多,今次妾身實在是不想再入宮廷糾紛之中了,妾身,妾身只想處江湖之遠,不想,不想再居廟堂之高了。”
說到這裡傾城便在房間之中盈盈拜倒,端端正正的給王妃娘娘磕了幾個頭,鄭重道:“王妃娘娘,您見多識廣,智慧淵博,還請王妃娘娘給妾身指條明路,如何才能脫離這無窮無盡的鬥爭,如何才能,才能讓妾身離了這繁華王府?”
風撩起一卷紗簾,露出王妃娘娘那張早已疲憊的臉來,她臉上的神色亦是淡淡的,“我不知道,我自從懂事起,便被教導如何成爲一個合格的女子,所謂的合格,殺伐決斷自然不可缺少,及至入王府,更是算計爭鬥日日不休的。你若是要我指導你如何爭寵,我自然有無數的招數可以教給你,可是你若是叫我指導你如何逃脫這個寧王府?只怕,只怕我也不知道了。”
傾城頹然癱坐在地上,手不自覺的撫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呢喃道:“難道當真是想要求一個清靜平凡的日子也不可能了麼?”
“我見你一直捂着肚子?難道你竟然又懷上了?”王妃娘娘的目光銳利,不過一瞥便能瞧出各種端倪。
傾城卻是長嘆一聲,悠悠道:“妾身只願孩子從此不再生於帝王之家,受盡跟妾身一樣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