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福姑姑瞧見傾城這樣說,終於也沒話可說了。
夏日漸漸近了,這些日子有不少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了。
最先值得一提的就是林主子終於如願以償的懷上了子嗣,傾城聽說林主子得知消息的那一天,高興地幾乎不曾暈倒,虧得是在早晨與韋主子請安的時候,人也多,纔沒摔在地上。
韋主子當時就驚喜莫名,連連吩咐人去告訴了李紹明,聽說李紹明當時也很喜悅,孩子還沒降生就給林主子升了一級,直接成了側妃娘娘了。
林主子越發的珍貴起來,寧王府上下上下全都知道她的寵愛又要再上一層了,不過大家也都知道自己沒法跟林主子相比。
空庭書院內,一個衣衫靚麗的主子如是說道:“畢竟,人家可是寇家的女兒,寇仲將軍的親生妹妹,雖說只是庶出女兒,但也好歹也寇家出來的女兒,咱們呢,也只能在這裡死磕着這些陳腐舊書罷了!”
“可不可不,要我說既然王爺說都要來學習什麼《女則》、《女戒》的,那就把人都叫了來!沒道理只把咱們這幾個苦命的拘在這裡,叫她寇玉林一個狐媚子得了意去!哼,好沒意思的呢!平日裡見不到王爺也就罷了,或者還可以四處溜達溜達玩玩,如今可倒好,眼瞧着春光這樣的好,院子裡的花兒也都開了,咱們還出不去,生生地拘在這裡學習什麼勞什子禮儀,呸!真真是晦氣!”有一個杏眼圓腮的主子如是說。
另一個主子又如此說:“我勸你們啊,都省省吧,人家那位比咱們位分都高,還挺着那麼老大的肚子,還在這裡老老實實得跟着上課,你們又能有什麼不知足的?聽說王爺時不時的來還這裡看一看,我勸你們啊,不如老老實實的看上一段書,背一背,萬一到時候王爺問起來兩眼一抹黑,這輩子我看都別想得寵了!”
空庭書院內部擺着幾十張方桌,每張桌子上本來都該有一個人來坐着學習,可是自從夢貴妾開學授課到如今,每日來的也不過就是幾個閒極無事的小主子,且大多是資質比較差勁的,不但李紹明瞧不上,就連韋主子也是一概瞧不上眼的。
每年進入寧王府的新人雖然都比較美,可是很快就會分開三六九等,有那些家世顯赫的,自然可以藉助家族之力頗獲得一席寵愛,若是家族勢力單薄的,也可以靠自身的美色天資吸引王爺注意。
但是有些家世既不顯赫,自身條件也不是很好的,就只能尷尬得懸掛在半空中,這些人一般也會獲得一兩次的寵愛,但是畢竟沒有人願意籠絡她們,她們就只得終日閒着無事。
當初夢貴妾上奏李紹明說要效仿之前蔡文君,怎麼着也要爲李紹明的內院培養出氣質更加卓衆的女子來。
因着最近寧王府內院亂象頻仍,新的女子們鬥得也實在是太不像話,所以李紹明便也欣然應許了。
只是各位主子們的熱情總不是很高,雖然禮儀教習班是每日都有開辦,但是來的總是那麼少數幾個人,而且每次來的人也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王爺身上。
雖說是來學習禮儀規範的,打扮得卻是“簪花戴柳”、“擦脂抹粉”的,不得不讓人懷疑她們前來的目的跟動機。
夢貴妾每日要教習這樣的主子也頗爲吃力,所以傾城只得每日來這裡,帶頭學習,希望也能給寧王府內院衆人起到一個很好的典範作用。
可是她們的力量畢竟有限,一個是不得寵的主子,一個是更是貴妾,這樣的兩個人,又如何能起到什麼威嚇的作用呢?
不過眼下傾城也沒有那麼多的心思去想這些了,眼看着肚子越來越大了,倒是該收收心,好好保養保養,也省的到時候再費了心神,熬得油盡燈枯,反而對肚子中的孩子不利。
想到這裡傾城不由得將手輕輕地放在肚子上,隔着薄薄的衣衫撫摸着她肚子裡的孩子。
這個孩子倒是乖巧,除了偶爾會踢她的肚皮之外,其他時間倒是一直都安生的。她連孕吐也沒有經歷多少,一直都是平平安安的。
九福姑姑說這樣的安靜,怕是個小郡主吧。
她的話語裡有着掩飾不住的惋惜,可是傾城卻覺得喜歡,在寧王府之中,是個小郡主比是個小郡王可要安全得多。
傾城正在摸着肚子微微笑着,忽然鼻端聞見一陣輕微的龍涎香的味道,她許久沒有聞見這樣的香味,胃部像是無法承受這樣的刺激一般,微微有些噁心。
她擡頭看去,果然見門口處不知道何時佇立了一道修長的身影——李紹明,她有些日子沒見李紹明瞭,幾乎都要淡忘了李紹明的樣子。
如今再看李紹明,傾城猛然一見,倒是覺得有些微的生疏在心底慢慢泛起,像是一波冷水,被乍然而起的風波動着,身不由己得盪漾出細碎的波紋。
傾城心性平靜了許久,如今也不覺得有什麼樣多的悲歡離合涌上來,只是淡漠得看了李紹明一眼,便溫順得低下了頭去。
一衆主子們早已歡天喜地得跪倒在地,衣裙環佩窸窣作響,叮叮噹噹的,在這寂寥的空庭書院之中,倒也是十分的動聽的。
傾城亦然在九福姑姑的幫扶下,撐住自己沉碩的身子,也慢慢在李紹明的身前跪下。
“妾身等,恭迎王爺!”她的嘴脣嘴脣麻木得跟着其他主子們吐出毫無意義的話語,她低了頭,惟願李紹明趕緊離開,這樣她也好趕緊站起身來,不然這肚子這樣的大,萬一委屈了她的孩子可就不好了。
幸而李紹明也沒讓她們跪多久,只是吩咐她們起身,“都起來吧。”
“是。”傾城帶着一衆小主們這樣說,便仍然在九福姑姑的攙扶下慢慢起身了。
倒是夢貴妾迎上前去,臉上有着適宜的淺笑,“王爺今日如何來呢?”
李紹明掃了室內一週,目光並未在傾城的身上多停留分毫,仍然落在了夢貴妾的身上。
李紹明語氣中依稀含_着暖意,如此跟夢貴妾說:“你今日這件衫子搭的倒是不錯,淺黃素櫻,倒是看着舒服,如今你性子也沉穩了不少,也堪當教習大任了。”
夢貴妾脈脈語速聽起來倒有些像外面枝頭上綿綿綻放的一點粉白淡紫的紫藤了,甚至連吐出來的氣息都有了紫藤花的芬芳,“妾身忝居四庫館掌庫的位置,若是再不進益些,恐怕也讓人背地裡說王爺是顧念舊情,所以才叫妾身做此重擔的。”
李紹明看了看夢貴妾,隨身倒也在一個座位上坐了下來,“你們都坐吧,今兒我閒來無事,便想來瞧瞧這空庭書院如何了,前些日子聽永順說起來,依稀是不錯的。”
“永順大哥謬讚了。”夢貴妾從容一笑,素雅的臉上倒是更顯得風華絕代。
李紹明倒像是渾不在意一般,只是回頭瞧瞧坐在椅子上的其他主子們道:“你們可有用心的學?我待會是要仔細盤問的。”
小主子們誠惶誠恐的口氣中分明又夾雜了莫大的欣喜:“妾身惶恐。”
傾城坐在李紹明的身後,鼻觀眼,眼觀心,一字不說,一言不發,只是低頭看着她手裡的那本冊子,“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她們今日要學的是《詩經》這一篇,講的內容其實很淺顯:一個男子看上了一個女子,想要求娶她,於是就想盡辦法接近女子,古代女子都是要織布的,男子就抱着布匹來找女子,說是來換取一些真絲,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爲了接近女子罷了。
這樣的淺淺的心事被寫在《詩經》裡,在這樣初夏微醺的日子讀起來,倒真是如噙了一口清新的橄欖,酸酸澀澀的別有風味。
只是這樣的小女兒情致,又如何能在李紹明的面前學習呢?於是傾城輕輕翻動了一下書冊,卻不防書桌一晃,差一點將她桌子上的硯臺弄翻。
傾城惱怒的擡起頭來,卻看到李紹明不知道什麼時候將後背靠在了她的書桌上,方纔就是李紹明忽然的動作差一點打翻了她的墨!
傾城輕嘆一聲,不想理會李紹明,只是低頭去看她的書。
夢貴妾在臺子上講課講得很細緻,她聲音本就好聽,如今更是聽起來別緻動人。
傾城坐在那裡,聽着她這樣動人的聲音,倒也覺得心慢慢安定了下來。
只是忽然李紹明又一動,這下子李紹明的髮尾便直直地掃過傾城桌子上的硯臺,烏黑的髮尾便蘸足了飽墨,眼看着就要貼上他李紹明的衣衫,傾城心念微動,已經伸手出去,將他的髮尾輕輕捏住,將那一尾的墨汁全都捏在了自己的手中。
“別動。”傾城輕聲說一聲,手已經習慣性得拿起一旁的雪白帕子,輕輕替他擦拭乾淨了那髮尾,然後再將他的髮尾仍然擺在身後。
做完這件事,傾城再自然不過的想要低頭繼續看書,誰知卻發現夢貴妾不講課了,只是目光迥異的看向她——好像在看一個什麼怪物一樣。
傾城擡起頭來,掃了屋子一眼,卻瞧見李紹明慢慢轉過頭來,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你在做什麼?”李紹明淡淡的問,聲音一如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