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白天,秋高氣爽,皇上親自帶着少年皇子們前往馬場練習騎術,衆人到了馬場,皇上對幼子們說:“咱們滿人是在馬背上打的天下,你們是朕的兒子,更要勤加練習。”皇子們叩首作揖:“兒臣謹遵皇阿瑪教誨!”這時,侍衛費勁地牽出來一匹赤鬃馬,那馬像是得了魔障一般,一直在尥蹶子,皇上和皇子們的諳達看到後都欣喜:“烈馬難馴,不過真是一匹好馬。”說着,諳達對皇子們道:“各位阿哥,誰若能馴服這匹烈馬,下次皇上南苑秋獮誰就能一同隨往。”皇上笑道:“朕在你們這般大的時候,已經騎馬在秋獮裡獵殺野兔野豬了。”說着,對侍衛吩咐道:“來人,去把朕的愛駒天澤履也牽過來。”天澤履是一匹黑馬,它被牽過來時也像方纔那匹一般亂動彈,不肯隨人牽走,皇上覺得蹊蹺,但還是接過了繮繩,他撫了馬頭一陣子,馬頭卻亂搖亂擺,想用頭撞開他一般,皇上哪裡肯讓它亂動,硬是騎上了馬背,這下天澤履更加亢奮,不停地前後翻騰,尥蹶子,侍衛趕忙來牽住繮繩,可是天澤履鐵蹄猛踢,一下就傷倒了十幾名侍衛。
隨後,從馬廄裡牽出來的馬匹全部都發狂一般,四處狂奔亂撞,小皇子們哪裡見到這種場面,嚇得不知往哪裡躲避馬蹄,皇上猛地一掌打在天澤履的天靈蓋,立刻翻身躍下,天澤履倒地抽搐,那邊幾個皇子發出了驚叫,幾匹瘋馬正奔向皇子們揮舞着鐵蹄,侍衛們拼勁全力拽着繮繩,皇上驚呼:“來人,快來人!護駕!保護阿哥!快!”聽到皇上的喊聲,瘋馬們調轉了目標,直奔皇上而來,正當瘋馬向皇上尥蹶子的時候,十一阿哥撲身上前,十阿哥喊他:“十一弟快回來!”十一阿哥不顧自己,把皇上擋在身下,他的後脊樑已然捱了好幾下重踢,噗地一口鮮血灑在皇上的右肩上,侍衛們叫來弓箭手,一齊瞄準瘋馬放箭射殺,皇上抱起十一阿哥:“好孩子,你不會有事的,朕不許你有事,快叫太醫!太醫!”
我正照看着宜妃身子,忽然,十一阿哥身邊的跟班小太監來報:“啓稟宜妃娘娘,十一爺今兒隨皇上在馬場訓練,誰料馬廄裡牽出了幾匹瘋馬,差點刺傷皇上,十一爺挺身保護,被瘋馬鐵蹄踢傷,太醫說傷及心脈,已經無力迴天了。”宜妃聽他如此,瞪大了眼睛,想說什麼嘴脣卻一直顫着,然後猛然磕倒在枕頭上昏厥過去。我放下藥碗,想拼命搖醒宜妃。馬場就近的侍衛廡房內,幾名老太醫圍在牀榻前救治牀上的男孩,可男孩面色蒼白,渾身不停地抽搐,皇上也在跟前:“無論如何,一定要救回十一阿哥。宜妃已經走了一個阿瑪,朕不能眼看她再失去兒子。”太醫們跪地叩首:“臣等無能,還望皇上恕罪!”皇上也不理他們,徑直到十一阿哥牀前,握着男孩顫抖的手,落淚道:“禌兒,朕的好兒子,你千萬不能有事啊!”正在皇上難過之際,魏珠帶人把喂飼馬匹的馬奴押了過來,馬奴聽說馬廄瘋馬差點刺君的事,嚇得魂不附體,只連連跪地求饒:“皇上饒命!皇上饒命!”皇上擦乾淚眼,憤恨地看向跪地磕頭的奴才,隨後便急匆匆走近奴才的身邊,噔地一腳踹倒奴才,龍雷咆哮:“還敢讓朕饒命!若是十一阿哥有好歹,朕先揭了你們的皮!”幾個奴才嚇得連連磕頭:“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這時,隆科多帶人在飼料渣裡找到了殘餘的藥粉,便讓人把殘渣一同帶到皇上跟前:“回皇上,奴才已經查明,喂飼御馬的草料理,被人加了藥,剛巧太醫也在,奴才想讓太醫辨識一下。”馬奴聽他如此說,只喊:“冤枉啊!皇上冤枉啊!我們沒有啊皇上!”太醫只蘸了一點,嗅了嗅氣味,隨後對皇上道:“不是什麼毒藥,卻是作男女尋歡之物,想必是有人意圖在馬廄裡行淫,不想,這尋歡之物,被御馬服食,作此事的人,目的絕非淫樂,而是想借瘋馬行刺皇上。”皇上聽到如此,吩咐道:“把這幾個刁奴押去慎刑司,除了不許弄傷耳朵口舌,其餘皆可重重用刑,一定要讓他們招出幕後主使來!”“奴才遵命!”幾個黃衣侍衛將馬奴們拖走,馬奴們連連呼喊:“皇上開恩!皇上開恩啊!奴才冤枉啊!冤枉啊!”
折騰了半天,十一阿哥還是沒了心脈氣息,太醫們向皇上告退離去,皇上看向熟睡的男孩,回想着他來到這個世上的歲月點滴,或許這個男孩曾經只是他諸位皇子裡的一個背景板,存在感也不如十三,十四,但就是這樣一位低調的皇子,用最驚人的方式走完了一生:“好好睡一覺吧,禌兒,皇阿瑪明日再來看你。”皇上坐上了去南書房的鑾駕,讓隆科多和皇子的諳達留下來爲十一阿哥送行。很快,喇嘛僧侶齊聚在吉安所,一同爲十一阿哥的棺槨作七天法事,晝夜誦經哭喪,這邊,宜妃要人爲她梳妝打扮,她要親自到吉安所去爲十一阿哥奠酒,見兒子最後一面。因宜妃還在病中,我們全部都阻着她,可她是個強慣了的人,哪裡能屈就我們,便拖着病軀,勉強坐在了步攆上,時不時地咳嗽。
到了吉安所,總算是見到了棺槨裡安詳的兒子,宜妃撲在棺前,放聲大哭:“禌兒啊!本宮的禌兒啊!”她哭了幾個時辰,本就病弱不堪的身子又新傷加舊傷,這回連血痰也咳了出來,隆科多見宜妃如此忙勸道:“宜妃娘娘節哀。”不知過了多久,宜妃的步攆從吉安所回宮來,宜妃卻沒讓轎伕擡去翊坤宮歇息,而是讓他們擡去上書房十一阿哥起居的書屋,想把十一阿哥生前的點滴保留下來做個念想,收拾完了十一阿哥的文墨後,宜妃支開了旁人,一步一步艱難地攀着階梯,她要上到城樓的最高處,眺望一下家鄉的方向,也眺望一下十一阿哥的棺槨。
宮人們覺察不妙,趕緊來我這裡報信:“不好啦!德妃娘娘,我家娘娘獨自爬上城樓,許是哀傷過度,想不開要尋短見!”我焦急地道:“還愣着啊,快去叫侍衛啊!”因爲我嫌步攆走得慢,便自己急匆匆走着,就要往城樓去。寒冽夜風颳過人的面頰,又捲動着不安的火苗,侍衛們高舉火把直奔宜妃而去護駕,宜妃只呵斥他們:“你們別過來!再過來本宮就跳下去了!”侍衛們不知所措,面前是鼎盛至極的宜妃,此刻發瘋般站在高聳入雲的樓臺,想要再望一望親人,是的,喪父又喪子的哀痛,擊垮了這位滿洲貴女的驕傲和理智。
我衝開了人羣,徑直朝她走去,她卻喊我:“你別過來!”我勸她道:“宜妃姐姐,不要衝動,你先到妹妹這兒,妹妹會聽你傾訴的。”高臺上的宜妃眼看着就要往前一步而墜,我趕緊揮手讓侍衛們把她救了下來,她大喊:“爲什麼!爲什麼不讓我看他們!本宮還想看他們幾眼啊!爲什麼不讓本宮看!”我也不停她哭喊,只吩咐道:“宜妃娘娘病了,需要回宮靜養,你們小心伺候她回宮,若她有半點閃失,本宮唯你們是問!都聽清了嗎!”宜妃被強行扶上了步攆,一步三回頭地不捨。我也緊緊跟隨在後,一同進了翊坤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