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管家那張嘴,從來就沒有個把門的,而且圓滾滾不長毛的腦袋想象力特別豐富,讓他看到這幅場景,指不定會編出什麼離奇劇情。
白硯池慌忙起身,想要趕在龐管家進來前稍作整理,卻沒想到雙腿剛纔被時小酥枕得又麻又脹,未等站直身體便膝蓋一軟,噗通栽倒。
吱嘎——
好死不死的瞬間,龐管家拉開槅門。
凌亂不堪的房間內,酒氣撲面而來;透過紗簾略顯朦朧的光線照射下,兩個人相擁倒在地榻上,一樣的衣衫不整,一樣的錯愕驚訝。
“……呀!”
五大三粗的龐管家發出少女般尖細驚呼,衝破雲霄。
遼郡有句俗語,叫謠言直飛三千尺,絕不等到第二天。
時小酥用切身體會證明了這句話——她和白硯池被迫醒酒並帶回侯府時,龐管家的所見所聞已經比他們更先一步傳回,不管是守門的僕人,澆花的園丁,還是府中隨處可見的丫鬟,都對他們投來或是敬佩或是豔羨的目光,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中時不時蹦出“會玩”“有情調”“野路子”等字眼。
更有申姜一臉老婆婆纔有的殷切表情死盯二人,嘴角的笑容彷彿凝聚了千言萬語,意味十足。
時小酥如芒在背,忍不住狠狠踢了白硯池一腳。
“呸!渣男!老色狼!”
白硯池百口莫辯,覺得冤枉想辯解兩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只能把幽怨化作悠長嘆息。
“申姜,我娘回來了嗎?”想起昨天同去林府卻沒一起出來的趙氏,白硯池有些擔心。
“夫人昨天早早就回來了,不像某些人,不聲不響跑去外面幹見不得人的事。”申姜心情大好,嘴皮子卻還似刀一般鋒利,“小侯爺真是的,家裡有的是空屋子,非得去外面花那個冤枉錢?是外面的酒更好喝,還是揹着人的感覺更刺激?”
“申姜。”白硯池揉着宿醉後劇痛的額頭,有氣無力低道,“能先乾點正事嗎?這衣服上滿是酒味,我聞到就想吐。”
申姜對二人各自狠瞪一眼:“那還等什麼呢?還不脫下來我洗洗?”
時小酥和白硯池腳底抹油,飛快溜回房間。
“昨天你到底灌了我多少酒?我怎麼記着去的是個小酒坊,而不是酒樓?”隔着屏風更換衣衫時,白硯池頗有怨言。
時小酥嗤地一聲:“你就這點酒量?第一悠我們是在酒坊喝的,但是人家早早就要收攤回家。你說你沒喝夠,心情還是不好,非拉着我去酒樓繼續喝。結果到了酒樓,半壺酒還沒下肚,你就醉得跟爛泥一樣,到最後還得靠我清場。”
十幾小壇酒,秉着浪費可恥的原則,時小酥喝得一滴不剩。
經歷了二十七次生死的白硯池,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如此丟臉的一天,望着投影在屏風上那道模糊的身影,他一陣惆悵:“自從遇到你後,我的人生就一直在走下坡路。”
“別怕,世界是圓形的,下坡路走多了,總能回到原點。”
“……你還是別安慰人了。”
時小酥很不習慣這種左一層又一層羅裡囉嗦的衣裙,每次穿起來都要花好多時間。白硯池輕車熟路換好新衣衫,倚着牆壁抱肩等待時,忽又想起她肩上的刺青,想起曾經主動給他看着刺青的女人。
她和她,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的日子?”不知怎麼,他忽然問道。
時小酥動作稍緩,想了想:“最大的願望就是跟七叔混,學做買賣。不過做買賣需要有本錢,我得在你這裡賺夠了才行。”
“除了做買賣呢?”
“當官?不,不行,這個不太適合我。那就當個神棍或者神探之類的吧,感覺這兩個職業很酷很拉風。”
白硯池額角青筋略顯:“我是說在營生手段之外,比如感情歸宿之類。”
“那簡單啊,找個可以沒錢但一定要溫柔體貼能幹點正事的上門女婿,把店鋪收拾得溫馨一些,就當做家了。”
想象一下她一邊大嗓門吆喝賣貨,一邊抽打教訓男人的場面,好像一點都不違和。白硯池搖搖頭趕走亂七八糟的思緒,聲音輕了三分:“如果這就是你的夢想,其實……留在侯府就能輕鬆實現,不考慮一下嗎?”
嘩啦,時小酥一把拉開屏風。
阻隔突然撤去,二人面面相覷,半晌無聲。
“我總覺得你話裡有話呢?”時小酥最先開口,滿眼懷疑之色,“你該不會是想……讓我當你七嬸吧?!”
“咳……”
白硯池順利被自己口水嗆到。
“你七叔人倒是挺好,長得不錯,腦子又聰明。不過我總覺得像他那樣的人就不適合成家,那麼仙兒的一個人,世界上根本不會有女人配得上他吧?”
“用力過猛這麼誇他,該不會你真的喜歡他?”白硯池搖搖頭,“我勸你還是別對他抱有期望,他腦子裡永遠都只有生意,放不下女人。我認識他這麼多年,生意之外就沒看過他對哪個女人殷勤主動,你也一樣。他對你再好,不過是出於對你才識的欣賞,不信你看,沒事的時候他根本不會來找你——”
“小酥在嗎?”
屋外,白芷荇的呼聲緊接着白硯池響起,彷彿專門爲打他臉而來。
白硯池臉色一青:“不在!”
“毛病吧你?”時小酥直接把換下來的衣服摔到白硯池臉上,轉身出門迎接白芷荇。
白芷荇坐在一輛木製作輪椅上,由千斤推着,面對時小酥時仍笑意吟吟:“你手臂上的傷好些沒有?今早朋友送來一瓶止痛效果很好的藥油,要不要試試?”
時小酥晃了晃受傷的手臂:“我的傷沒什麼大事,不疼。倒是你的腿,看起來很嚴重的感覺。”
“這個嗎?我就是坐着玩玩而已。本來是想送給媛韻郡主,緩和一下與林府關係的,現在看已經用不上了。”白芷荇從輪椅上跳下,行走自如。
白硯池抱着換下的衣衫走出,眉頭微微皺起:“跟林府的交談很不順利?”
“順不順利,好大侄你不應該是最清楚的人嗎?”顯然,白芷荇也沒什麼好氣,“我和你那位林府的好兄弟原本已經談妥,損壞貨物的賠償可以拖到年關前付清,沒想到你那邊把郡主惹炸了鍋,林明棟那邊直接派人送消息過來,要求月底前完成所有賠償。”
白硯池已經料到這個結果,倒不是太着急:”一萬多兩銀子,出兌幾個小商鋪還是能湊齊的。”
“只是這一萬多兩的賠償倒好說,然而你那位曾經的準岳父,這次擺明了是想把白家所有買賣徹底壓垮。”
白硯池拿出幾封信交給白硯池,微微泛着琥珀色的瞳孔平靜無波。
“昨晚開始,與我們有生意往來的大家族都收到了林府的通知,若是不撤出或中止在白家的投資與生意,林府將斷絕與他們的一切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