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慎琢正在觀察街面, 一回頭髮現裴嶽棠不見了蹤影,心裡“咯噔”一下,緊接着就聽見紅素衣在糕餅鋪裡喚“寶瑾妹妹”。
他瞬間明白, 沒急着進去, 目光分別從一個賣蜜瓜的小販、兩個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和一個沿街乞討的老頭身上掠過。
在一般人來看, 這四個人再正常不過。
其實那小販趁人不注意, 手法熟練而迅速地偷換了客人挑好的蜜瓜。
而女子們說說笑笑, 不時調戲來往的男人,行走間藏在外衫內的匕首若隱若現,想來是吃搶劫這口飯的。
至於那老頭, 倒是個正常人。
所以,他掏出銅板和雲大夫所贈、可延緩骨痛之症的藥丸, 給了老頭。
老頭受寵若驚, 已經很久沒有遇到贈藥的好心人了, 不停的鞠躬道謝。
好不容易送走老乞丐,趙慎琢這才邁進糕餅鋪的大門。
店裡人不多, 但也剛好將櫃檯擠的滿滿當當。紅素衣站在一扇門旁,向他招招手,“寶瑾妹妹,你快要羨慕我了。”
趙慎琢進屋,裴嶽棠剛和糕餅鋪的老闆忠叔談成一樁生意——每五日送一盒紅豆糕到裴宅。
“……”他無言以對, 看到紅素衣笑得別有深意, 問道:“紅……女俠, 怎麼了?”
“沒什麼, 沒什麼。”紅素衣退到一旁, 和阿京說悄悄話。
裴嶽棠負手走來,笑意深深, 對今日之行十分滿足。
衛霖叼着半隻糖麻花,蹦蹦跳跳地上前來,“裴司馬我們可以走了嗎?”
“可以,可以。”裴嶽棠突然牽起趙慎琢的手,十指相扣,回頭對老闆忠叔說道:“這位便是我的妻子。”
忠叔笑得和藹,拱拱手道:“公子和夫人一雙璧人,祝願白頭到老。”
“承您吉言。”裴嶽棠更加愉悅,出去時對上趙慎琢不解的目光,“臉熟了,下回你自己來買糕點,老闆給你優惠。”
“……侯爺考慮周到。”
出店門,裴嶽棠鬆開趙慎琢的手,聽衛霖說接着去什麼地方。
“夫人,夫人……”一個蒼老的聲音低聲的喚道,趙慎琢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了一下,對方似乎很小心而拘謹,扯得很輕,也只有一下,便沒有再拉扯。他轉頭望去,是之前那名老乞丐。
紅素衣也停下腳步,狐疑的打量他。
老乞丐緊張的瞥眼忠記糕餅鋪的門面,弓着腰,像要盡力把自己的存在縮到最小。
“怎麼了?”趙慎琢問道。
老乞丐的聲音壓得更低,“夫人,這家店的東西吃不得,萬萬吃不得!這家店……鬧鬼!東西都是被妖魔鬼怪碰過的,吃了會死!”
話剛說完,店裡有夥計出來,他如真見了鬼,抱頭跑走,狀如瘋癲。
店夥計莫名其妙的望着老乞丐,搖搖頭走了。
裴嶽棠和衛霖說完話,看到趙慎琢和紅素衣在竊竊私語,好奇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女兒家的私話。”紅素衣面不改色的說道。
裴嶽棠失笑,轉開話題:“衛霖說要帶我們去大金河的集市看看,我們走吧?”
走了片刻,衆人來到集市,相比其它街道,這裡熱鬧喧天,房屋建築精緻堅實些,幌子迎風獵獵,叫賣聲此起彼伏,行人熙熙攘攘,幾乎擠滿街道,似乎整個郡城的人都聚集在了這裡。
“你看,那個番邦舞姬比剛纔見到的漂亮許多。”紅素衣饒有興趣的盯着一名身着白色舞衣、身姿曼妙妖嬈的金髮女子,隨着她的動作,有清脆的“丁零”聲響起,圍觀者中男女皆有,不時鼓掌喝彩。
衛霖也盯着高臺上的舞姬,介紹道:“她叫海麗,年紀據說二十有三,是靈武最厲害、有名的舞姬,無人不爲她的舞姿所傾倒。以前甄刺史宴請賓客,除了得意樓,就喜歡擺在海麗所在的遙海閣了。”
他又說起甄刺史的一些趣事,像是篤定了裴司馬等人回頭不會告訴刺史。十六七歲的年紀,在念書準備考功名,這樣沒心眼,不禁叫人爲他憂愁。
紅素衣便打斷他,問道:“她長什麼模樣,你見過嗎?”
“沒有,”衛霖失望的搖搖頭,“不過我們刺史見過!是個絕色的大美人!”
紅素衣抱着手臂,嘆道:“看來這位美人兒的真面目,非是奴家這等人能見着的。不看了!”說罷,她扭頭就走。
衛霖眼巴巴的看着裴嶽棠,“司馬,說不準以您的身份,能讓我們見到海麗的真容。”
裴嶽棠認真的說道:“我有家室。”他笑看着面無表情的趙慎琢,“只看我夫人一人便足夠了。”
只是假扮夫妻,方便行動而已,至於一天內多次表現恩愛給別人看嗎?趙慎琢默默無語,藉着紅素衣向自己招手,也跟着離開,雖然對前輩看的首飾胭脂也沒興趣。
裴嶽棠也不看舞姬表演了,追着趙慎琢,衛霖依依不捨的瞥最後一眼,跟在阿京身後。
集市上售賣的貨物琳琅滿目,從飾物吃食布匹,到番邦纔有的瓜果調料,還有賣些稀奇玩意兒的,例如造型古怪的瓶子,花紋斑斕的無毒蟒蛇,顏色鮮豔的胡服等等。靈武百姓日常所需的東西,基本上能在這裡採買到。集市一邊是大金河,集市所在的這一段經過衙門修整,寬敞而清澈,有三五條小舟在河上來往,有遊人也有賣魚的漁夫。
裴嶽棠大手一揮,有用的沒用的買了一大堆,阿京手裡抱不住了,就讓店家送去裴宅。
趙慎琢留意觀察來往的所有人,這些人裡有普通百姓,也有僞裝的小偷、盜賊,似乎還有不知來自何方的眼線,偷偷摸摸的也在觀察路人。
靈武魚龍混雜,不簡單。
“少爺,夫人,買條紅繩吧!保佑你們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趙慎琢在撞在臨陽侯後背的前一刻剎住腳步,只見一個老婆子手持幾條紅繩編制的手飾,積極的向裴嶽棠推薦,順溜的說着各種吉祥話。
紅素衣買了一條,戴上後炫耀似的向他們揮揮手,“看,與我一身紅衣多般配。”
衛霖看來看去,不解的道:“七夕過去好些天了,老婆婆您怎麼還在擺攤子賣這個呀?這會兒也沒什麼人會買了,不如趕緊的改行賣別的。”
老婆子擦擦眼角,嘆道:“今年賣的不好,沒辦法。”
趙慎琢剛收回目光,就見裴嶽棠舉着兩條紅繩望着自己,“我們爲老人家分擔一些吧?”
兩條紅繩,各掛着一隻同心鎖。
老婆子又說道:“夫妻同心,相守一生。紅繩便宜,但情意重。夫人,您看老爺多心善,多疼愛您呀?你們是老婆子活了五六十年見到的最有夫妻相的一對兒。”
紅素衣笑嘻嘻的幫着說話:“我也覺得。”
“……”趙慎琢無奈,裴嶽棠這副模樣真的像是出來逛街玩樂的,但他知道這人的真實意圖絕不會和表現出來的一樣。而三番五次的與他示好,又是爲那般?這次是明確的知曉他是趙慎琢,不是鍾寶瑾。
衛霖睜大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小聲說道:“裴夫人不會是害羞了吧?”
“……”趙慎琢伸手去拿紅繩,只想儘快結束這種場面。
不想,裴嶽棠避開手,笑道:“哪有你自己戴的道理?”
“沒錯沒錯。”老婆子點頭附和,“最好啊,是夫妻互相給對方戴上,纔會更靈驗。”
不配合這場鬧劇沒完沒了,趙慎琢伸出手,裴嶽棠笑眯眯的將紅繩系在他的手腕上。
指尖輕輕碰觸皮膚,他擡眼看裴嶽棠,專注的神情落在眼簾之中,不像是演戲。
可是在侯府時,那般情形也不似演戲……
“該我了。”裴嶽棠稍稍拉起袖子,伸手到趙慎琢面前,滿懷期待的看着他。
趙慎琢快速地繫上紅繩,裴嶽棠像得到了什麼價值連城的大寶貝,想身邊人炫耀。
老婆子歡喜的拍掌,“戴上這紅繩,可就一輩子不能取下來了。祝願二位恩愛長久,子孫滿堂!”
趙慎琢垂下手,用衣袖遮住了紅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