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廢帝留下的唯一血脈, 興復前朝最關鍵的人,此刻笑嘻嘻的望着裴嶽棠,一如他平日裡表現出的憨厚活潑。
這倒讓裴嶽棠沒有料到, 原想着這該是個極其嚴肅的時候。
他按下心思, 恭恭敬敬的說道:“裴嶽棠拜見少主。”
“裴司馬不必多禮, ”少年一步上前, 虛扶起裴嶽棠, “快快請起。”
裴嶽棠擡頭,神情不卑不亢,像往常那樣露出溫柔和煦的笑意, 望着眼前的少年,與同齡人相比他的個頭矮了些, 因此冒充十四五歲身量還未長開一點兒也不會叫人懷疑。不僅這一點機智, 身爲長年被鷹天府追捕的前朝餘孽, 改了年紀換了名姓,躲藏在一郡刺史的身邊, 既安全又能學到東西且方便查探情報。
小小的書童,卻隱隱有不凡的氣態。
看來,他以前一時閃過的念頭,居然是對的。
衛霖,不……劉叡纔是他真正的名字。
毫無君臣之別, 劉叡大大方方的拉住裴嶽棠的手, 一同坐在軟榻上, 像極了往常背書時的情形。史應忠雙手相握垂在身前, 慢騰騰的走到劉叡身邊, 聽着他們說話,自個兒一言不發。
“之前隱瞞裴司馬, 實在情非得已。”劉叡微微垂着頭,露出幾分歉意,“希望裴希望不要介意。”
裴嶽棠道:“不敢。”
劉叡嘟着嘴,“裴司馬仍在生我的氣。”
裴嶽棠失笑,“絕沒有的事情,少主做的很對,比初出京畿的在下聰明的多。”
劉叡鬆口氣,笑嘻嘻的湊近裴嶽棠一些,“裴司馬太謙虛了,若沒有你,我們的復國大業還不知要籌備到何時呢。我看到一代代祖輩留下的金銀了,可以買許多許多糧草,大夥兒不愁吃穿啦。”
他歡歡喜喜的模樣,像個毫無心機的孩子。
裴嶽棠適時從懷中摸出一隻錦盒,暗色的綢緞面迎着陽光,顯出極爲精美奢華的牡丹團雲圖案。小小的錦盒他用雙手捧着,鄭重的舉到劉叡面前。
“此乃開啓藏寶之地的鑰匙,特獻給少主。”
“嗯,謝謝裴司馬。”劉叡擡手打開錦盒,深紅的絨布上一枚鑰匙在陽光下折射出閃閃金光。
史應忠很是欣慰。
劉叡寶貝似的摸了摸金鑰匙,然後小心翼翼的塞進衣服裡,又拍幾下衣襟,心安了似的衝裴嶽棠憨笑,“裴司馬學識淵博,以後也常陪我念書可好?”
“榮幸之至。”裴嶽棠拱拱手。
史應忠這是才插話,“今日叫賢侄來,不僅少主召見,另有必要和你說明現下的情形。如今鳴沙被我們佔據,只是一個幌子,吸引朝廷所有的注意力,實則整個靈武隨着甄赫被我們控制,已經盡在我們掌控之中。”
裴嶽棠問道:“下一步打算如何?”
史應忠道:“自然是搬運寶藏,用以招收更多兵馬。現在我們手上擁有錢財、兵馬,兵權也各在少主與你手上,唯有當初藏有器械等物的地方被左僕射那個叛徒掌握。不過這些年我們鍛造兵器,已經無需左僕射了。”
裴嶽棠點點頭,好奇道:“只是這麼多兵馬,少主又是從何處尋來?”
劉叡瞥一眼史應忠,答道:“先祖英明,收復天下之後有大量兵將無處可去,於是由一位德高望重的將軍帶領,攜各自家眷遷居一處荒廢的郡城。百年來,他們一代代耕地織布,只在暗中操練,外人看起來毫無異常。但一旦有戰事發生,整座郡城的人便成爲一支將有力的軍隊。”
可真是高瞻遠矚,一座郡城的人口少則十數萬,多則能達數十萬,一旦起兵數目很可觀了,裴嶽棠感嘆。
說到此處,劉叡目光黯淡幾分,搖頭嘆道:“可惜到父皇這裡,掌管兵馬的人是個酒囊飯袋,臨到危急關頭,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眼睜睜的看着國破家亡。後來整個郡城在刺史帶領下投降,所有人得以存活,經歷這些變動他們殺死之前的將軍,由程少師任命賢能之人,重新開始操練兵馬。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終於快到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裴嶽棠擔憂的表示:“可是……聽說盤踞東北的靈國公及其麾下勇猛之士在,不可小覷?”
史應忠道:“靈國公絕不會插手此事,他憎惡顓孫瑨這個狗賊還來不及。”
“哦——”裴嶽棠瞭然,看來這次加上金錢的助力,復國大業勝算滿滿了。
劉叡拉着裴嶽棠的手晃盪,滿臉笑容,“裴司馬放心,若沒有完全的把握,程少師和忠叔絕不會起兵,叫先帝留下的產業付之東流的。”他說着望向窗外,雙眼目光神采飛揚,“裴司馬就陪着我,一起看到魏國光復的那一天。”
裴嶽棠盯着這個胸懷大志的少年,微笑着應道:“在下一定會陪着少主的。”
可惜無論是劉叡,還是史應忠仍然不願意明說藏兵的郡城到底是哪一座。不過縱觀各大郡城,考慮天時地利人和,再從魏國建立之時荒廢的郡城中挑選,應該能擇出三五個可能。
裴嶽棠暗暗記下這件事,可惜當時只考慮着藏寶之地的下落,沒有想到這麼一茬,否則詢問百竹翁的話,很快會有答案的吧?
既然靠不了別人,那就自己來吧。
這時,史應忠道:“少主,讀書的時辰到了。”
劉叡有點失望,不捨的對裴嶽棠說道:“下回議事,裴司馬一定要來。”
“好。”裴嶽棠笑着應道,起身告辭。
史應忠陪着裴嶽棠出去,恰好迎面走來一紅衣人,行走間衣袂翩翩,飄逸如仙。再看此人容貌,當得起絕色無雙四個字。
是個男人。
這樣的男人只讓裴嶽棠想到上回坑了阿慎的聚仙樓主姬朝花,手暗自攥緊。
史應忠引薦二人,“拉攏甄赫一事多虧姬樓主,目前姬樓主在復國軍中負責收集情報,瞞過鷹天府多年,是難得的人才。”
裴嶽棠表面客氣,拱手道:“姬樓主。”
“裴公子安好。”姬朝花微微一笑,竟叫這滿園花草失色。
兩人只打了這麼一聲招呼,便各走各的路。史應忠送到院子門口就回去了,裴嶽棠跨過門檻,微微回頭望着那一道紅色的背影。
來的正好,省得他將來還要殺到帝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