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個讀書人,出身書香門第,曾考中舉人。”趙慎琢的目光掃過一隻在天際飛翔的烏鴉,又看看烏鴉飛出來的那個灌木叢,“慎,謹也,德之守也;琢,則出自詩經中‘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看到裴嶽棠笑盈盈的眼神,笑嘆道:“我娘曾嫌棄這個名字太過斯文深奧,不夠霸氣威武。”
不過還是用了這個名字,裴嶽棠聽得出趙家夫妻的感情必然十分深厚。
“相比我的名字則簡單的多,家母姓岳,我出生時正值海棠花開時。”他拍拍膝頭,似是忽然想起,“對了,說來我們兩家其實也有些關係,我岳母是令尊的妹妹,跟着我妻子,該喊你一聲表哥。”
趙慎琢自然知道,神情淡淡的應道:“確實,不過我爹與鍾夫人多年不曾見過了。”
他故意用“鍾夫人”稱呼姑母,想讓臨陽侯覺得自家與鄭家十分生疏。
“而且,我年紀大約比你小。”
“哦?”裴嶽棠眉梢一挑,心裡的如意算盤落了個空,只好接着他的話問道:“我今年二十有四,趙少俠呢?”
“二十。”
老童這時驚訝的插話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趙慎琢謙虛道:“不敢稱英雄。”
“趙少俠總是這般謙虛。”裴嶽棠笑着拍他肩膀。
“嘶——”趙慎琢吃痛。
裴嶽棠詫異,自己明明避開了趙慎琢受傷的左肩,帶着幾分自責,關切的問道:“讓我看看你的傷。”
“沒事。”趙慎琢淡定的搖頭,取出雲大夫給的瓶子,取出藥丸吃下,“再吃幾天藥就無礙了,我不是那種會逞強的人。”
裴嶽棠發覺趙慎琢表現出的疏離,這位盜俠比自己預想中的更難接近啊……明明是結交滿天下的江湖名人。
此後無話,車行至晌午,四人在路邊茶寮隨便吃了點,繼續上路。
趙慎琢見天際漸有烏雲聚攏,再看看地圖,“日落之前最好能到達興平,雖然現在還在京畿之內,但是往下去的路,羣山起伏,樹林茂密,乃賊匪流竄盤踞之地,不宜久留。”
“好。”裴嶽棠吩咐老童加快速度。
速度快了,馬車便有些顛簸,趙慎琢眼角瞥見明月琴有從位子上滑落的趨勢,伸手扶了一把。
裴嶽棠眼中蘊含着溫柔的笑意。
趙慎琢扭頭繼續看窗外。
“想請趙少俠看一樣東西。”裴嶽棠解下腰帶,撕開一角縫線,取出一物,“這東西上,是否什麼機關?”
趙慎琢轉頭一看,雙魚佩映入眼中,他眼皮不由地一跳。
裴嶽棠目光坦然,將手裡的東西往趙慎琢面前伸了伸,“總覺得這東西沒有表面看的那麼簡單,趙少俠見多識廣,所以想請你看一看。”
雙魚佩重新回到手中,趙慎琢不曾仔仔細細的看過實物,這像是心中的一根刺,越看刺扎的越深。現在拿在手上,分量依舊是沉甸甸的,超乎它所有的,這樣與前朝牽扯的東西關乎侯府衆人的性命,關乎臨陽侯此行是否順利,所以查清楚總比什麼都不知道的好。
他認真的翻來覆去的觀察雙魚佩,發現魚腹上有一道髮絲粗細的淺而短的劃痕,若不湊到眼前全神貫注的檢查,極易被忽略掉,似是有人曾用力掰開。
回想起與綁匪見面時的動靜,趙慎琢拿起雙魚佩在耳邊晃了晃。
玉珠相撞的“叮叮”中,夾雜着一絲異響。
他當即嘗試掰開雙魚佩,但貼合在一起的木片固若金湯。他眉頭微皺,那日綁匪似乎並未非太大的力氣,自己一個習武之人怎可能掰不開呢?
莫非是有什麼機關?
裴嶽棠見他神色,湊上前來問:“怎麼了?”
趙慎琢將雙魚佩舉在兩人中間,“魚肚子裡有東西,似乎要碰觸什麼機關,才能掰開來。”
裴嶽棠又湊近了些觀察。
趙慎琢有些不習慣和他離得近,想要躲遠些又不方便看雙魚佩,只得暫且忍着,目光全都集中在雙魚佩上。
裴嶽棠分心看了看那張認真的臉,嘴角揚起些微的笑意。
“魚眼!”
“魚眼。”
觀察許久後,兩人幾乎同一時間出聲,聽到對方的答案先是稍稍怔了一下,擡眼相望時不由笑出聲。
趙慎琢先躲開了目光,一根手指按在魚眼上,然後再掰,這次木片輕輕鬆鬆地一分爲二,白紙像蝴蝶翩翩飄落在裴嶽棠的腿上,金色的小鑰匙則掉在他身上。
一陣風吹起簾子,白紙重又飛起,趙慎琢眼疾手快,兩指夾住。
“……”他發現自己現在的姿勢比剛纔還要貼的臨陽侯更近,只要轉過頭,甚至能親到對方。
“這是什麼?”裴嶽棠先往旁邊挪了挪,解開他的尷尬。
蓋有紅印的小白紙上,居然清清楚楚的描繪着一副地圖,縱橫的道路,三角的小山,米粒大的小字標出地名。
裴嶽棠看清紙上紅印的圖案,手猛地一顫,“這,這是……”
趙慎琢覺得這印記有幾分眼熟,仔細一回想,年幼時老爹帶他上集市去玩,城門口貼的亂七八糟的處斬罪臣的告示上,不正有這樣的印記?
前朝皇帝的印章。
裴嶽棠又拿起金色的小鑰匙,很顯然,地圖上的終點,需要這枚鑰匙打開。
門後到底有什麼,沒有任何說明。
現下他心中最爲震撼和疑惑的不是門後的東西,而是這明顯是前朝廢帝託付給父親的,代表了父親是廢帝極爲信任之人,比他年幼時所見所聞的更爲信任和重用。但是父親選擇與當今聖上聯手,埋藏了這個秘密,還是說……在頹勢不可改變的情況下,父親選擇了最利己的一方,韜光養晦再伺機而動?
裴嶽棠搖搖頭,不願繼續猜測父親的動機和心思。
“這裡有個花紋。”趙慎琢等了片刻,纔再度開口,指着魚腹內給裴嶽棠看。
確切的說那是半個花紋,形狀像某種動物的半截身體,雲團圍繞其周圍。
“……虎?”裴嶽棠輕輕開口,眼中是無法壓抑的震驚。
趙慎琢一聽此言,再看那印章,很快明白過來這表示的是什麼。
車窗外,天徹底的陰沉下來,烏雲層層疊疊,隱約有電閃雷鳴,預示風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