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涼。
凝月國永寧元年九月二十八,風徐雨疏。
天色漸晚,迷濛的暮色籠罩着凝月京都,滿城的青瓦石牆泛着溼漉的水光,鋪天蓋地的雨絲從天空傾瀉而下,交織如。
早已經被雨絲摧打過的黃葉零零落落地貼在地上,形成凝月京都一道獨特的風景。
清塵早已穿上了較厚的秋裝,站在露落居的門口,看着屋檐下雨絲入住,滴落在地上,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神色。
她擔心風晞然,但是她不能自亂陣腳。她知道蕭凌沒有證據,所以她按兵不動,忍着心中的憂慮,等着這個機會。
因爲玉虛子說,永寧元年的九月,會有一場雨。
這場雨不會來勢洶洶,不會電閃雷鳴,但是會連綿不絕,從九月二十一直下到十月初,整整半個月,不會間斷。
她相信玉虛子的測算,所以,她把這場雨,看成了一個機會。
而在這段時間內,異姓侯稱感染惡疾,病重難行,上書請求皇上,准許他在京都別館臥牀養病。
當今聖上在派太醫診脈之後,同意了異姓侯的奏摺,准許他停留京都,靜心養病。
而與此同時,南方邊境傳來消息,南疆內亂越演越烈,南疆女皇與天星國結盟之事已經談妥,勢在必行;漠北五皇子万俟允掌權登基,成爲漠北新皇。
凝月國的京都除了陰雨連綿之外,還在這原本清新的雨絲中,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就像是……硝煙和戰火的味道。
“王妃,你說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纔是個盡頭啊?”錦顏見清塵站在門口,便拿着披風給清塵披上,以免她再次感染寒氣,“自那件事之後,這雨就一直沒有停過了。”
“你大可不必憂心,這雨,很快就會停了。”清塵淡淡地開口,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停留在她的脣際,墨玉般清澈深邃的眸子裡,閃動着一絲難以琢磨的光。
她知道錦顏口中說的“那件事”是什麼,就是她和蕭逸一夜未歸,差點困在宮裡的事情,自那日過後沒幾天,凝月國的京都便開始下雨,雨不大,卻一直纏纏綿綿,不曾停下。
錦顏聽了清塵的話,仍舊不滿足,繼續開口:“王妃,你可知道,這幾天王府中的丫鬟小廝口中都說什麼嗎?他們說,凝月京都出現了一些傳言,一件比一件離奇。”
“是嗎?你都說說,到底有什麼傳言,讓你這般上心,竟拿到王妃面前來說?”握瑜在屋子裡聽了,便開口問着錦顏。
清塵盯着外面的雨絲看了一會兒,轉身進了屋裡,讓握瑜倒了杯熱茶遞給她,捧在手心暖着,沒有說話。
錦顏見清塵並沒有反對她說話的意思,便四處看了看,見沒有旁人,於是開口道:“我聽他們說,先帝駕崩多有蹊蹺,生前雖然愛重當今聖上,卻也沒有流露出傳位給皇上的意思。加上皇上繼位以來,剷除異己,人心惶惶,都說這連連下雨是因爲皇上惹怒了老天爺的緣故,就連之前太后娘娘病故,也是因爲先帝的魂靈作祟……”
最後一句,錦顏的聲音壓的很低,頗有些恐怖的味道。
“你真的認爲,這些只是無知百姓的傳言?”清塵將手中的清茶輕輕地抿了一口,笑着問道。
“難道王妃的意思是,這些所謂的傳言,都是真的?”錦顏瞪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
“是不是真的,我怎麼知道?我只知道,三人成虎,我還知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清塵說着,臉上依舊是一片雲淡風輕的神色。
“都在說什麼呢?”卻在這時,蕭逸從外面走了進來,將傘收起,遞給一旁的握瑜,如此說着。
清塵擡眼看着蕭逸,一襲錦袍盡顯他的儒雅,只是下襬處被濺了些雨水,滲透進這話裡的袍子裡,有些礙眼。
“今日這麼早就回來了?不用在輕煙翠柳議事麼?”清塵說着,轉頭看向錦顏,道,“錦顏,你去把這壺茶換了,重新沏一壺茶過來。”
握瑜見清塵將錦顏支開,心中微微瞭然,便也跟着錦顏一同走了出去。
霎時間,屋子裡沉寂無聲,之後清塵和蕭逸兩個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這雨下了有**日了,外面的那些流言,你可都知道了?”半晌之後,蕭逸嘆息着,如此問道。
“錦顏方纔剛說過,王爺今天這麼早回來,就是想跟我談論外面的流言麼?”清塵笑着問道。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你也該知道放任流言的後果。三人成虎,我怕,很快就會有一場腥風血雨了。”蕭逸皺着眉頭,說着。
清塵看着蕭逸,心中微微嘆息。蕭逸總是如此,不管什麼事情,都會考慮到天下蒼生,黎民百姓。
放任流言的後果,無非是百姓惴惴不安,朝堂人心不穩,衆人惶恐不已。往小了說,就是每個人都擔心自己會不會被蕭凌當成異己除掉,也擔心自己什麼時候會說錯話掉了腦袋。可是往大了說,卻會影響一個國家的長治久安。
若是凝月國人心不穩,百姓無法相信君王,將士們無法同心協力,這樣的時候,也就是敵軍入侵,外敵兵臨的最好時機。
“想要把他從這個位置上逼下來,就非這麼做不可。”清塵的眼中閃過堅決,“朝中的文武百官,不只是你和蕭凌的人,還有一些忠於先帝的老臣,諸如異姓侯和楊閣老之流,他們會對這件事產生疑惑,進而調查。”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還沒把蕭凌從皇位上拉下來,漠北和南疆,又或者是天星國來犯,你待如何?”蕭逸問道。
“絕對不會。漠北是蕭凌的盟友,他們之間有利益聯繫,不會雪上加霜;而天星國那邊,皇兄因爲我的關係,也會按兵不動;而南疆內亂正在僵持,更加不可能分兵進犯凝月。”清塵開口說道。
“原來你是算計好了,纔會用這樣極端的方式。”蕭逸笑着說道。
“這不是極端的方式。”清塵說道,“你可知道,先帝當初屬意的儲君人選,並不是蕭凌,而是你。蕭凌之所以能登上帝位,是因爲我……葉傾城的關係。”
蕭逸發現了清塵話裡的停頓,可是卻沒明白清塵原本想說什麼。畢竟無論他再怎麼聰明,也無法得知,凝月國的先皇后和天星國的玉鉤公主到底有何聯繫。
“你的意思是,現在街頭巷尾所說的那些傳言,是真的?”蕭逸開口。
“真的假的,要看人心裡怎麼想了。”清塵看着蕭逸,再次說道,“這件事情你先不用管了,讓它傳吧,傳的越是洶涌,蕭凌就越越是坐不住,只有當他亂了的時候,我們纔會有機會。”
“你確定這樣可行?”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爲了達到目的,我只能這麼做。葉家被冤枉的證據,和蕭凌毒殺先帝的證據,我已經讓人全部交給了異姓侯,我猜他會和朝中的老臣聯繫。”清塵說道。
“若是你覺得可行,那便這麼做吧,不過有一點,不要再用自己的生命犯險。”蕭逸說着,再次開口,“我約了羅晉見面,還得再出去一趟。”
“你自己也小心。”清塵叮囑着。
蕭逸點點頭,隨即轉身離去,背影很快消失在蒼茫的雨色裡,變得模糊,而後不見。
錦顏和握瑜回來的時候,蕭逸已經走了,只有清塵一個人在屋子裡,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讓兩人都有些好奇。
可是她們並沒有問什麼,因爲她們感覺到,清塵最近,越來越心事重重。
而與此同時,凝月京都的各個地方,也都開始不安分起來,所有的躁動被隱藏在這淅淅瀝瀝的雨中,讓人聽不見聲音,看不清面容,如同沉寂在冰山下的火種,等待着一朝爆發。
蕭凌端坐在上首,看着御史大夫送上來的奏摺,臉上沒有任何變化,關於流言這件事,他幾乎可以肯定是沐清塵在背後動作,至於沐清塵爲什麼知道這麼多凝月宮廷的往事,他卻是不知。
先帝屬意的皇位繼承人並不是他,而是蕭逸,這一點,他從來都知道。所以他纔會一直想方設法將蕭逸留在天星國,直到他登基爲帝,大局已定,纔敢將蕭逸接回來。如今事情又牽扯到皇位,他不能再這麼被動了。
沐清塵,蕭逸,有了風晞然在手中,還怕他們不乖乖就範嗎?
想到這裡,蕭凌提筆在紙上寫了些什麼,而後招來幾個隱藏在暗處的暗衛,將手中的紙條用信封裝好,滴上蠟油密封,隨後才分別遞給那幾個暗衛。
“將這些信送到他們手上,片刻也不許耽誤。”蕭凌開口吩咐着。
“主子請放心,屬下等一定完成任務。”暗衛們齊聲說着,朝着蕭凌叩了個頭,而後出了龍宸宮,朝着四面八方散開而去。
待那些暗衛走遠後,蕭凌也走出龍宸宮,並沒有帶秦喜或者其他隨從,只是一個人走到天牢,來到了風晞然的面前。
因爲沐清塵的身份暴露,她並沒有再進宮救人,反而是想了這樣一個迂迴的辦法,想要迫使他與她交換條件,放了風晞然。既然如此,那就在這件事情還沒個結果之前,讓風晞然多受點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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