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塵端坐在案几前,看着手中的書,面色沉寂。
蕭逸從露落居離開,已有半月不曾踏足,憶起他毫不猶豫轉身離開之時,心中那一抹不明來處的痛意,清塵便覺暗自心驚。
彷彿是一向珍視的東西忽然沒了,心中似乎空落落了一塊。
“王妃,咱們去跟王爺解釋吧。”握瑜看着沐清塵,開口說着。
“解釋什麼?”沐清塵冷笑着開口,“我做事情,何曾需要向別人解釋過?”
“可是王妃,襄貴嬪肚子裡的孩子是她自己選擇打掉的,就算您不動手,太后遲早也會動手;陳大夫是假死,您還安排他和秋禾離開;您雖利用了沈側妃的母親,可您也偷樑換柱救下了她……”握瑜細數着這些事情。
“那又怎麼樣?”清塵不爲所動,還是這句話。
“你可以告訴王爺,你沒有罔顧人命,你更可以告訴王爺,你就是葉……”握瑜急衝衝地,還要開口,卻被清塵冷冷的打斷。
“夠了,我做我自己的事情,與他何干?他願意誤會是他的事,又與我何干?”清塵淡漠的表情讓握瑜有些心疼。
爲什麼總有這麼多人要誤會樓主呢?當她是葉傾城的時候,她已經揹負了夠多的罵名,如今成了沐清塵,卻還是要被王爺誤會。
“王妃,王爺這段時間沒在,您臉上的笑容都少了好多,奴婢都不怎麼敢跟你說話了。”錦顏聽着清塵和握瑜的話,心中隱隱有些明白,於是這樣說着。
“是嗎?”清塵低下頭,合上手中的書,掩住自己眸中的神色。
她刻意忽略了心中的異樣,就是不願承認自己的心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蕭逸牽動,不過是幾次救命之恩而已,不過是知道他對葉傾城有情而已,不過是看到他爲葉家收斂屍骨而已……
前世就是因爲自己太輕易動情,所以纔會被那虛無的愛情矇住了雙眼,看不清現實,以致釀成慘禍。重活一世,她早已發誓不會再愛上任何人,所以,她絕對不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蕭逸願意怎麼想,是他的事情,理解她的人,不需要她去解釋,不理解她的人,她也不屑解釋。若是蕭逸不能從這一切事情中看出她的用意,那麼蕭逸此人,也不值得她去相信。
“錦顏,磨墨。”半晌之後,清塵再次開口。
“是。”錦顏聞言,便走到清塵的身邊,開始磨墨,而握瑜也很自覺地將清塵手邊的書收好,隨即將紙張鋪在桌上。
她們知道,清塵一直都愛寫字,閒來無事便會坐在案几前寫一寫,因爲沐清塵說過,寫字能讓一個人的心靜下來。
“你們都出去吧,不用伺候。”清塵見墨已經磨好,便朝着兩人揮手,示意她們下去候着。
握瑜和錦顏對視一眼,相繼走到門外,守在門口。
沐清塵閉上眼睛,腦海中依舊閃過蕭逸說過的話,她是蛇蠍心腸,是不擇手段,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她的雙手早已經沾滿了鮮血,她也早已經失去了成爲一個善良人的資格。
她何曾沒有想過,要與這世間的大多普通女子一樣,洗素手,做羹湯,織繡錦,愛情郎,與心上人和樂安穩。可是……上天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她是葉家的女兒,註定要承受葉家的榮耀,所以她只能以女子之身,鴛鴦袖裡握長劍。
原本以爲天下安定,戰事止息,千帆過後,鉛華洗盡,她就能夠實現心中的夙願,可是沒想到,上天跟她開了如此巨大的一個玩笑,竟讓她帶着仇恨託生轉世,既然命運已然不公,她又豈能讓那些榮耀無雙的人好過?
上一世,欠她的,負她的,對不起她的,如今統統都要給她還回來,誰也無法阻止,包括蕭逸。
緩緩睜開眼睛,沐清塵看着眼前的紙,提筆落字。
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曾經所有的期許,到如今不過都化作一場可笑的虛無,她在歷經了世事的滄桑之後,心中沉澱了多少讓人心痛又讓人仇恨的思緒,誰也不知道。
她也曾想過,就這麼淡了功名,淡了誘惑,任憑外面風起雲涌,她依舊閒庭信步,金屋香車比不上如簡素心,繁華一夢倒不如一杯清茶,守着安靜的流年,靜看人世遞嬗,落英繽紛,於一片雲淡風輕中笑遍世間繁華。
可是……
“蕭凌,我葉傾城在此發誓,就算化作厲鬼,也比毀了你蕭氏江山,不滅不休——”
往日的誓言還響徹在耳際,沐清塵手中的筆忽然頓住,懸於空中,在雪白的紙上留下一滴墨點,而後慢慢地暈了開去。
她是怎麼了?怎麼會因爲蕭逸對她的誤會而心神不寧?她是人們口中冷血無情心狠手辣的葉傾城啊……已經爲情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又怎麼會再次動情?
沐清塵將自己心中翻涌的思緒盡數壓下,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波濤洶涌過後,清靈的眸中已經是一片沉寂。
“來人——”清塵低喚。
錦顏和握瑜推開門,走了進來:“王妃有和吩咐?”
“把東西都收拾了,讓秦管家備車,我們去一趟積雲寺。”清塵冷冷的吩咐,“就說……本宮大病初癒,全賴老天庇佑,所以去積雲寺上香還願。”
“奴婢這就去告訴秦總管。”錦顏點點頭,轉身離去,握瑜則留在屋子裡,幫清塵收拾東西。
“王妃,咱們大白天去積雲寺,會不會引起懷疑?”握瑜問道。
“京中的夫人小姐們不也經常出去上香?本宮來凝月國多日,還未曾出去走走,想去積雲寺見識見識,怎麼都說得通吧?”清塵說着。
沒過多久,錦顏就過來稟報,說是秦總管已經準備好了馬車,順便派了王府的護衛,沿途保護王妃去積雲寺上香。
“王府的護衛能保護王妃?未免太可笑了,卻不知這究竟是保護,還是監視。”握瑜一聽,冷笑着說道。
“不必理他,去把懷瑾叫來,咱們走吧。”清塵似乎並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帶着懷瑾、握瑜和錦顏三個丫頭,由王府的護衛護送着,一路朝着積雲寺而去。
積雲寺在凝月京都南郊,坐落在一座並不算高的雲山上,因爲離京都很近,所以京中很多命婦小姐都愛去湊個熱鬧,也正因爲如此,所以積雲寺的香火很是鼎盛。
從逸王府去積雲寺,約莫一個時辰的車程,出了南城門,穿過一片松林,到了雲山腳下,馬車便不能前行,只能步行上山,拾階而上,方可到積雲寺。
馬車在經過鬆林的時候,沐清塵原本垂下的眸子忽然睜開,眼中劃過一絲冷然,叫了停車。
“王妃有何吩咐?”馬車外的車伕躬身問着。
沐清塵心思起伏,轉瞬即逝,冷冷開口:“無事,繼續前行,本宮想早點到積雲寺。”
車伕應了聲,便又繼續前行,沐清塵也再沒說什麼,只是面色不善,眼中竟有一抹若有似無的殺機閃過,讓身邊坐着的幾個丫頭暗自心驚。
“王妃,方纔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懷瑾終究細心,開口問着,若不是沐清塵發現了什麼,她絕對不可能無緣無故叫停車。
“有人跟蹤我們。”清塵淡淡地開口,“從王府一路跟到這裡。”
“什麼?”握瑜瞪大了眼睛,只恨自己武功低微,並不能感知那跟蹤的人現在何方。
“不必驚訝,我知道他是誰,只要不妨礙了我們的事,便隨他吧。”清塵說完,便不再開口,只是斜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馬車裡頓時一片沉寂,也不知過了多久,車伕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清塵才睜開眼睛,由握瑜扶着下了車,站在了雲山腳下。
擡頭看去,一路向上的臺階上零零落落地走着上山或者下山的人,兩邊是青蔥的樹木風景,積雲寺就坐落在這樣一個秀美的地方。
“佛家乃清靜之地,人太多會擾了佛祖清修,你們就在這裡等着本宮,本宮去去就來。”清塵朝着那些護衛吩咐着,便不再遲疑,擡腳朝着山上而去。
那護衛的首領見狀,稍稍遲疑了一會兒,留下一衆兄弟在山下守着,自己帶着另外兩個護衛,遠遠地跟在沐清塵的身後,也上了山。
“王妃,他們跟上來了,真是寸步不離。”錦顏不經意回頭,看見了跟在後面的護衛,說着。
“不用理會他們,咱們是來上香的,又不做什麼虧心事,怕什麼。”握瑜說道。
上雲山的路並不難走,沐清塵又是高手,所以絲毫不覺吃力,不多時便到了積雲寺前,與一衆上香的人一起,朝着佛祖叩拜。
“懷瑾,你去找找住持大師,就說本宮想爲積雲寺添一些香油錢。”清塵站在積雲寺佛殿的中央,看着那尊威嚴的佛像,吩咐着。
都說我佛慈悲,能渡天下蒼生,可爲什麼偏偏渡不了她?
她從來就不是個慈悲的人,她殺人無數,曾經的每一個決策,每一個舉動,都能造成血流成河,是因爲殺戮太重,所以她如今才以沐清塵的身份站在這裡嗎?
慈悲的佛啊……你說,我用纖纖素手,再次血染江山,如何?
沐清塵心中想着,嘴角邊的笑意放肆而邪魅,眼中盡是一片蒼涼,事到如今,坐看雲起時,始終不過是她心中一個奢華的夢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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