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句話,鄧公公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他本就發了胖,這風風火火的又跑了這些路,早就累的上氣不接下氣。現在,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嚇的,豆大的汗珠子“噼噼叭叭”的滾落在地上。
出乎在場人的意料,這在宮裡風風光光了二十幾年的鄧公公,眼下也顧不得什麼威儀舉止了,嘴一咧,竟然哭了起來,眼看着他的淚珠子混着汗水翻山越嶺的好不容易纔劃過臉上的溝溝坎坎落下來,讓人看着還真是有那麼些……可笑!
邊哭,這鄧迪邊問道:“你們主子可有什麼話說麼?”
“公公,哭什麼呢?我家主人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話讓我轉告您,說是您在宮裡養尊處優慣了,眼下一個人出門兒,又走的這麼行色匆匆的,怕您有個什麼馬高蹬短的地方,也沒個人指使,所以纔派我們過來送送您……”剛纔那人忍着笑,淡然的說道。
一聽這個“送”字,鄧迪擡起了頭,用袖子擦了擦臉,冷笑着說道:“送我?哼!也不用那麼客氣的還蒙着臉吧。你們家主子安的什麼心,我會不知道麼!”
“公公這說的是哪裡話來,不過是主子的恩典,公公你也不用想太多。”
“恩典?這樣的恩典,雜家不知道替主子們送過多少!我想的多?哼哼,你們幾個能有幾歲年紀,還跟我玩這花活呢!你們一露頭兒,我就明白你們是來幹什麼的。”
“您明白就好。”
“明白,我當然明白。你們家主子雖然脾氣不好,可也不敢拿自己親媽出氣,所以就把這一肚子的邪火撒到了我身上。是!題是我遣人拿的;舉子的名稱家鄉是我派人查的;最後那道士也是我弄死的……雖然沒死透,還煩勞您們家主子補了那麼一下!還有左妃宮裡那個小太監,還有今兒一早,那個賀萱也是我找人過去辦的……可是這些主意……可都是他親媽出的!說到底,我在這兒拼死拼命,做這些上下不討好的事兒,還不都是爲了他麼!”
說着,鄧迪瞄了瞄那幾個圍着自己的人,冷笑了兩聲,臉上竟然完全沒了剛纔的恐懼之色,平靜淡定了不少。
他從容不迫的站起身來,一邊拍打着自己身上的塵土,一邊說道:“這樣的事兒,我見過許多,也經歷過許多。從我還那麼一點點兒大進了宮,就陪着我師傅頒這樣的恩典了。你們也不用覺着自己爲着主子辦了這樣的差使就是得了寄,告訴你,這樣的差辦得越多,你們主子就越愛用你,越愛用你,這樣的場面就會見過更多,見得多,知道的也就多,你們離死也就更近。”
“說吧,咱們是在這兒讓你們把差事辦了,還是換個別處?用刀子,還是毒藥?”
“您別急。我們這兒有份東西,麻煩您給我畫個押,然後,我們再研究用什麼。”這蒙面人說着,衝後頭一招手,一個從拐角處閃出身來,把個寫了不少字兒的紙和一小盒印泥遞到了鄧迪眼前。
鄧迪又冷笑了一下,說道:“你們主子也喜歡玩兒這個。前兩天我才玩過的玩意兒,他也想玩一次!”
說完,看也沒看上面寫了什麼,就直接按下了手印。
“怎麼樣?這些夠不夠啊?”
剛纔問鄧迪話的人滿意的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東西,然後大聲問了句。
這句話,把鄧迪問的一愣,夠不夠?什麼東西夠不夠呢?
當然,這話肯定不是在問他,他吃驚的瞪大了眼睛,脫口說了一句最不應該說的話:“你們不是南賢親王府的?”
鄧迪隨着那幾個人的目光也向上看去,只見左良飄然從屋頂上跳落下來,笑着說道:“最後這十個字兒加上,就夠了。不然說了半天,不是白說了。”
左良一現身,這鄧迪就傻了眼。再看旁邊那些人也紛紛取下了罩在臉上的青紗……
這些人,鄧迪都是見過的,雖然並不熟悉,但是都隱隱約約的看着面熟——這是當然的,都是羽林軍,天天守着皇城,怎麼可能看着不眼熟。
“你們誆我!”鄧迪大聲喊道。
“誆你?我們似乎也沒說什麼吧,可是鄧公公您說的還真是不少!”
看着左良手裡的那幾頁紙,鄧迪也明白過來,那不是他們爲自己準備的“遺書”,而是自己剛纔的口供筆錄。
他伸手就準備去奪,可是左良一個習武之人,怎麼可能讓他一個笨手笨腳的胖太監從自己手裡奪出東西來。左良只是輕輕一閃身,鄧迪一個撲空,差點把自己閃了個跟頭。
“你們這是……這是……誘供,不做數的。”
“我們拿什麼誘你了?”左良漫不經心的問道。
“你……”
鄧迪看着左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鄧迪忽然又換了副嘴臉。他把手伸到了自己的懷裡,取出一小撂銀票,笑嘻嘻的遞到了左良面前。
左良挑了挑眉梢,瞥了一眼銀票,又掃了一眼鄧迪。
“左將軍,小人這條命不值錢,抓了我,也沒有什麼用處不是……這事事非非,磕磕絆絆的事兒,其實追根究底的都來自天家,想來左相也應該教給您不少爲官之道,這凡事只要和天家沾上邊兒,就還是睜一眼閉一眼的好……”
“鄧公公您這翻臉比我翻書還要快些……我父親,還真的沒跟我說過這些。銀票您自己收好了,風大,別吹跑了。”
左良說完,對下屬說了句,帶走。
“左良!”見左良完全不屑自己的說辭和銀錢,鄧迪果真又換了個態度,“你以爲你父親就是乾乾淨淨的一個人了麼?告訴你,這朝上站着的,哪個手裡沒有牽牽扯扯的人命……十年前的慄將軍你應該還記得吧……”
左將回過頭來,眯着眼睛,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鄧迪,他臉上雖然是笑着,可是眼神裡的光卻是極冷極寒的,鄧迪看着這個眼神,不自覺得打了個激靈,閉上了嘴巴,把下面自己還想說的話給吞了回去,自己畢竟還是皇家的人,自己畢竟還是太后的人,無論如何,這在良還是不能輕易處置自己的,可是,如果自己多說了什麼,說錯了什麼,這被別人私下裡稱作“冷麪閻羅”的傢伙,還真說不準人不知鬼不覺的把自己作掉……
“給鄧公公找條舒服些的麻袋,堵上他的嘴,蒙好眼睛,手腳綁好。”
左良手裡的口供此時墨跡已經幹了,他一邊把這口供摺好放在懷裡,一邊輕描淡寫的吩咐道。
這時候,左良臨來之時吩咐人準備的馬車也到了。
上面不只有麻袋,還有個大樟木箱子,這鄧迪被人拿粗繩綁成了糉子一樣,外面又套了個麻袋,然後扔進了箱子裡。
左良琢磨了一下,想着:這還真是個事兒,把他送哪兒去呢?
就像他說的,這牽絆之事,都是來自天家。哪個官有幾個腦袋敢把這事兒攬上身。自己是因爲領了皇命,才追查這件事兒——而且,如果他今天沒動賀萱,也許自己還興真的把他給放了……現在可倒好,這麼大個肉糉給誰誰能消化得了呢……
左良邊想,邊坐慢慢悠悠的馬車和手下一起走出了後巷,混在人羣之中。
他現在滿腦子琢磨的都是應該把這場燙手的山竽怎麼處置,也不擡頭看人,也沒聽清楚手下人在說些什麼。
不知道向前走了多久,應該是沒多大功夫吧,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左良一皺眉,剛想發火問怎麼不走了,一擡頭,卻看到雨墨笑呵呵的站在自己面前。
“左爺,您這馬可都快踩我腳上了,您也不擡眼看看我啊!”雨墨笑着說道。
“你怎麼跑出來了。你家少爺呢?”
看到雨墨,廖庸還會遠麼!
當然不會!
雨墨指了指上面,左良這才發現自己也沒告訴手下去哪兒,這不知不覺得竟然來到了“勝意樓”的樓下。廖庸此時正趴着窗口那兒,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呢。
“賀少爺剛剛纔走過這兒,您沒瞧見啊!”雨墨問道。
“哦?是麼!”左良回頭過去看了看,正巧賀萱也往這邊回頭呢,左良對着賀萱點點頭,賀萱似乎心領神會了他的意思,衝着他爽朗的一笑。
賀萱這一笑,倒讓左良的腦子清楚了些,他擡擡頭,想道:這麼個鬼心眼子多多的人就在自己眼前,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左良對雨墨說道:“你親自把這馬車給我先放到後院兒去!車上的東西別搬別動,也別讓外人靠近。我上去和你們家少爺說幾句話。”
“您的東西,誰敢靠前兒啊,不想活了麼!”雨墨瞧了瞧這馬車,還有其他一臉神情緊繃着的羽林軍,然後琢磨了一下,說道,“左爺,這眼下,後面的院子人也沒那麼多了。要不,我找個空院兒給您,您把這車放在院子裡,這幾位軍爺就在那院裡歇歇怎麼樣?”
左良聽了這話,一笑,想着: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這麼大點兒個人,也這麼細的心思。
左良點點頭,然後說:“給他們準備點吃食。換了班下來還沒吃東西呢。”
“放心吧,左爺。來這兒就是到自己家了,還能少了吃食麼。”
說完,雨墨引着左良的手下,押着車,親自找了個院子讓他們暫時休息下來,而左良則直奔廖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