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臻回到家中,幾乎沒有做什麼休息——也許,在他的感覺中,只要與賀萱在一處說說話,哪怕是鬥鬥氣,吵上幾句嘴,都算是休息——就來到了王府的後花園。
在花園的假山後,有一條暗道,直通地下,當時設計時候的作用,是用來冷凍食物以及存放冰塊兒用的。當然,現在的主要作用也是如此。
但眼下這裡又多了一個用途,孟夫人就被關在這裡。
這裡長年恆溫,溫度一直都保持在零下五六度的樣子,允臻被了一件大毛的披風,又讓人取了條厚厚的被子,這才讓下人們打開通往冷庫的門。
穿着厚衣服的下人們爲允臻引着路,打着燈籠,當允臻進到裡面的時候,看到孟夫人正裹着一條破舊的被子,蜷縮在角落裡。
允臻冷冷的微笑了一下,這個微笑的溫度比周圍的溫度還要低。
“真是委屈您了。下人們不會辦事,也不知道給夫人拿把椅子。”
允臻說着,給自邊的下人遞了個眼色。家人會意,趕忙打開內門,到一二門之間,取了個條凳過來,擺在了孟夫人的面前。
夫人擡眼看了看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年紀輕輕的,風度翻翻的公子,溫潤的面色之下,透着隱隱的殺氣。她淡淡的一笑,緩緩的站了起來,從容的坐在長凳之上。
“來人,再給夫人添件衣服。”允臻又說。
下人們又取了件大襖過來,給夫人披上。然後,命家人退到二門之外,並關上了石門。
“不知應該怎樣稱呼。”看着允臻問道。
“晚輩姓韓,名允臻。封號賢親王。”
孟夫人點了點頭,說:“原來您就是先王的遺腹之子。老身失禮了。”
“夫人不必如此。您不認識我,也是常理。因爲,您本應該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去世了。”允臻微笑着說道。
孟夫人淡淡一笑,說道:“王爺您說笑了。既是已死之人,又怎麼會在這裡,與王爺交談呢。”
“夫人也不必掩飾自己的身份了。若不知您是誰,我也不會將您請來了。”
“王爺您認得老身?”
“本王倒是不認識您,但是家母——也就是當今的太后,還是認得您的。”
孟夫人一笑,沒有作聲。
“想來夫人也大概猜出我請您來的目的了吧。”
“老身不知。”
允臻點點頭,然後說道:“今天和本王說‘不知’這兩個字的人還真是不少。既然夫人不知,那小王就說說吧。我不想與夫人繞什麼彎子,我只想問您一句話,您當年與皇上所生的孩子,現在身在何處?”
這一句話,直接戳中了孟夫人心裡最薄弱的地方,她的表情不如剛纔一般的從容淡定,並露出微微的不安來。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卻也被允臻看在了眼裡。
“夫人不必如此驚慌,我既然退去下人,單獨與您談及此事,也是不想太多人知道那件舊事。而且,小王也是一番好意,想着夫人與親生孩兒不能相認,也是件極爲痛苦之事。而且,皇上因爲夫人,當政二十餘載,雖大臣們幾經提議,卻從不立後。妻離子散之苦,也煎熬了他老人家這麼久了,也該是一家團聚的時候了。夫人您說,是不是呢?”
“王爺說的雖然是盛意拳拳,但心裡所惦記的,應該不只是如此吧?”
夫人的這句話,說的平淡,卻也擊中了允臻地要害。允臻一笑,如剛剛夫人一樣,沒有作答。
這時,只聽夫人繼續說道:“有件事,我想,應該是王爺所不知的。而且,老身想來,太后也未必知曉。不知王爺,可有興致聽老身說上一二?”
“夫人請講。”
“我若請王爺相信,您所要的,只要問皇上去要,他也許就會拱手相讓,您信麼?”
允臻一愣,疑惑的看着孟夫人。
“皇上本就是個天性不羈之人,如今的位置,是他想推都推不掉的。雖然,這二十多年的時間也許可能已經改變了一個人的想法,但是,一個人的天性是不會變的。王爺與其諸多手段的想去巧取豪奪,倒不如直接了當的去問去拿,也許,大家都會省許多的事情。”
允臻聽了這話,冷冷一笑,說了句:“夫人當本王是三歲幼童麼?那樣的位置,誰不想要?誰會不想人?得到了還會放手?”
孟夫人搖了搖頭,說道:“既然王爺不信,那老身也無話可說。但王爺剛纔所問之事,老身無法告知。”
“夫人,不願意與自己的孩子團聚麼?”
孟夫人苦笑一聲,答道:“就像王爺所說,老身本在二十幾年以前,就應該是個死去的人了。不過是不想辜負了一位故人的情意,才如此苟延殘喘的活到現在。一個活死人,不會有那麼多的奢望。王爺也就不必爲難自己在此,與老身一起受這寒凍之苦了。”
說着,孟夫人慢慢的闔上眼睛,嘴裡輕輕誦起了佛經。
“夫人一直藏身於六度寺的後山,想來那寺裡的僧人也必對夫人的事有所知曉,夫人信不信,小王會一時興起燒了那寺廟,逼問那些僧人呢?”
孟夫人聽聞此言,停誦了經文,慢慢的張開眼睛,安詳而平靜的答道:“王爺您也許不知,那六度寺雖然不是什麼名山寶剎,但那裡的方丈大師,卻是太祖皇帝的替僧。”
允臻一愣,這事兒,自己還真是不知道。
“太祖皇帝自出生起便身體孱弱,幾經求醫狀況也是時好時壞,到十歲時,便有了下世光景,他的一位幼年好友便自願作爲他的替身出了家,以修得太祖皇帝一世康健,說來也是奇怪,自從此人落髮之後,太祖皇帝的身體便好了起來。太祖皇帝即位後,本想着把那裡封爲國寺,可方丈大師卻說若想修行,還是安安靜靜的好。”說着,孟夫人看了看允臻,說道,“至今那裡依然供奉着太祖皇帝的遺詔,若王爺真想對六度寺不利,只怕會衝撞了先祖吧。”
說罷,孟夫人又如剛纔一般誦經起來,不再看允臻一眼。
允臻長到這麼大,還從未有人如此威脅自己,他緊緊的握緊了拳頭,哼了一聲。然後對着門外大喊一聲“來人。”
外面的家人應聲開了門,問道:“王爺有什麼吩咐?”
允臻冷着臉,說道:“我向夫人打聽了一位朋友的下落,可她不太願意說。你們接着問……”說着,允臻轉過去看了看,然後一個獰笑,轉過臉來對家人說道,“夫人被請來的弄髒了鞋襪,給夫人打盆水來,好好洗洗。”
“是。”
“記着,不可以動粗。我不想在這裡聞到一絲的血腥味。”
“小人明白。”
古時候的刑訊有很多種,那種血腥暴力的是武法,而這種則是文法。雖然不見半點紅,但卻也能將人折磨的欲死不能。
孟夫人身邊的被子棉襖已經被人全部取人,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盆帶着浮冰的冷水。王府的下人本想着,這夫人肯定會抓了狂般的拒絕,正準備動手強行扒去夫人的鞋襪,但卻見夫人已經自己動手,將鞋襪退去,然後,把雙足插入了刺骨的冰水之中……
這種痛苦是難以想像的。
可是孟夫人卻連一丁點痛苦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一位上了些年紀的家人趁着無人的時候對夫人說:“您這是何苦呢?王爺想知道什麼您就說了吧。何必讓自己受這樣的苦。”
孟夫人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天下能有願意用孩子的命換自己命的父母麼?”
那老家人嘆着氣搖了搖頭,說道:“您把腳拿出來一會暖暖吧。現在換着班守着,下一個來怎麼還得二個時辰……”
孟夫人滿懷感激的衝着他點了點頭。
若不是這位老家人,只怕,孟夫人就活過這一個晚上了。
可是,就算是如此,等到允臻起牀時得到的消息依然是孟夫人暈死了過去。
夫人的身體本就已經氣血兩虛,再加上被人這樣不眠不休的折磨,本就已經處在崩潰邊緣的身體終於倒下了。
允臻原以爲孟夫人也不過是因爲寒凍而暈過去罷了,可是家人的回報卻非如此,掐人中,沷冰水這樣的方法都用過了,可是夫人一直都沒有醒過來,而且下身還有大量的血流了出來。得到了這樣的消息,允臻匆匆的再次來到了冷庫。
一進二門,就聞到一股子血腥之氣伴着冷迎面撲了過來,再看躺在地上的夫人,除了額角處因爲摔倒時有一點擦傷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傷痕。但夫人牙關緊閉,臉色也如死灰一般。
允臻吩咐家人去找大夫,然後他又命人把孟夫人擡出了冷庫,移到了一處下人住的小屋之中。
大約過了能有一柱香的功夫,大夫才一路小跑着過來。
“好好給這個看看。記着,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都不可以讓她死掉。明白麼?”
大夫戰戰兢兢的接下了這個差事,然後讓自己氣息平和一些之後,開始給孟夫人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