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臻看了看賀萱與廖庸,只見這兩個人,一個滿臉的狐疑萬分的不解,一個是滿臉的落寞百般的淒涼。
“發生什麼事了麼?”允臻問道,目光卻環視着周圍,當他把視線定格在梓月身上的時候,不免也吃了一驚。
“你怎麼會在這裡?”允臻走到梓月面前問道。
出人意料之外的,這梓月見到這樣的陣仗,一不慌二不忙的對着允臻施了一禮,然後說道:“我師傅知道王爺必定會趕到這裡,所以,讓小人在此等候,王爺若肯移步,請到二樓與我師傅一敘吧。”
“師傅”?允臻自然知道誰是這孩子的師傅,原來他也在這裡。剛纔,仲熙民已經從朱家大門上的瓦檔裡搜出了那兩本早就應該不存在的賬本。
仲熙民辦事,允臻是最放心的,因爲他這個人是個比左良還守規矩的人。無論發現了什麼,必會先請允臻過目,而且,都說“人老奸,馬老滑”,這仲熙民也是不例外的,你就想,他能在這朝廷之上,侍候了三朝主子,還能左右逢源,穩立不倒,除了有身份之外,處事也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查則查矣,仲熙民可不想多知道一件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
現在,允臻已經扯下了那最不應該存在的部分,心裡已經有了底氣,可是冷千卻在候着自己,這是爲什麼?
看來,剛纔賀萱與廖庸與那老人已經談過了,他們又談了什麼呢?想到這兒,允臻不免多看了賀萱兩眼,這一次,他注意到了賀萱手裡捏着的東西。
“這是什麼?”允臻走到了賀萱面前。
“什麼?”賀萱被他這突然的一問有些弄的搞不清楚狀況……
“我問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允臻皺起了眉頭,不些不悅的看着賀萱,他這是怎麼了?失魂落魄的樣子,允臻不無心疼的想道。
“哦。”這時,賀萱纔回過神來,答道,“這是冷千先生剛纔交給下官的,下官還沒有看,請王爺過目。”
允臻點了點頭,從賀萱手裡接過來然後展開粗略的看了看,這一份,是冷千自己寫下的罪己狀,上面,條條款款寫的一清二楚,這些年來自己是如何仗着朱峰的官位,假借朱峰的名義,與朱澤一起,一明一暗的,幹了這些欺世盜名的事情……
允臻看了這罪己狀,不禁長長的出了一口出,心裡想着:朱峰啊朱峰,你真是有個心疼你的好姨夫,他把這一切一切都攬上自身,想把你給撇個乾淨。
允臻點點頭,說道:“那我就上去,會上一會這位冷先生吧。”
允臻擡腳上了樓,後面若沒個人跟着,也太不像話了。左良看了看仲熙民,見他似乎沒有半點想移動的意思,那自然,這差事就得自己來辦了,左良剛想起動,卻被廖庸與賀萱一左一右的夾在了中間,一人扯着他一邊兒,左良就算再笨,也明白他們是什麼意思了。
可是,總不能就讓允臻一個人吧……果然,幾乎同時,一個自告奮勇之人出現了,朱峰三兩步跟了上去……
仲熙民微笑着瞧了瞧他們幾個年輕人,拍了拍左良的肩膀,說了句:“還得練啊。”
說完,離開了室內,來到了外面守候着。
見仲熙民離的遠了些,廖庸這才低聲問道:“賬呢?”
“什麼賬?”左良疑惑的問道,“賬本不是剛纔由着仲將軍交給王爺了麼?”
“別打岔。”廖庸瞪了左良一眼。
“我沒拿,放在樓上了。”賀萱坐了下來,也不看左良與廖庸,只是盯着梓月看了又看。
“沒拿!”聽了這兩個字,廖庸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阿彌陀佛,沒拿就是最好的了。”
“你們說什麼呢?”左良依然不解。
“不知道就別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廖庸說。
賀萱彷彿根本就沒聽到那兩個人說話一樣,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後對着梓月招了招手,梓月乖巧的走了過來,問道:“公子有事?”
賀萱點了點頭,撫着他的頭問道:“上一次見你,也沒顧上和你好好說說話。你今年幾歲了?”
“再過幾天,就滿十二了。”
“還不到十二歲……”賀萱低着頭重複了一遍,然後接着說道,“剛纔,冷先生又對我說起了一次,讓我好好照顧你。你可願意跟我走?”
梓月想了想,臉上露出了個與年紀極爲不符的笑意,衝着賀萱搖了搖頭。
“你不願意?”廖庸看到梓月搖頭,驚詫的問道。
“是。小人不願意。”
“爲何?”賀萱問道。
“梓月雖然是個布衣,但也知道忠孝之事。師傅是我唯一的親人,若沒有他,我只怕還在襁褓之中就已經病死了。師傅賜我以性命,又撫養我長大,並教我識字讀書。若沒有師傅,便沒有我現在的一切。現在師傅危險之時,我怎麼可以棄他於不顧?”
賀萱聽了梓月這一番話,心頭一陣酸楚,雙手扶着梓月的肩,點了點頭,說道:“好孩子。你比我有氣節。”
聽了這話,梓月垂下頭來,說道:“我知道師傅他們做的事,不對。所以,我這也談不上‘氣節’二字。只是,我生便爲師傅而生,若師傅去了,我也斷然沒有留下的道理……”說着,梓月湊近了賀萱的耳邊,低聲說道,“更何況,我知道了那些本不應該知道的東西。就算是想忘也忘不掉。若真的隨了公子,豈不在公子身邊安置了個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危險麼?梓月不願意……”
聽了梓月後面說的話,賀萱真的是生生的強把涌上來的眼淚給又吞了回去。她一下子把這個並不大的孩子抱在懷裡,心裡想着:究竟要經歷多少的事情,纔會讓一個孩子會時時處處的把事情考慮的這樣周全。這又是個多好的孩子,難怪冷千幾次三番的要自己保住他。
賀萱慢慢的鬆開了梓月,衝着他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不管……不管一會兒發生什麼,你且信我一遭。給我一天的時間,讓我好好想想。我承諾了你的師傅,你且不可爲一己之私,毀了我的信用。我也會,盡力成全你的忠孝。好麼?”
梓月思量了一下,點了點頭。
樓上,允臻與冷千一直面對面坐在那裡,誰也沒有發一絲言語。
最後,還是允臻耐不住了性子,不知爲何,允臻在別人面前都有的冷靜和鎮定,在這老者面前,總是顯得很薄弱。
“您寫的罪己狀我已經看過了。”
冷千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不知王爺,可否成全呢?”
允臻淡淡一笑,回道,“成全與否,不全在我。”
“只要王爺想成全,自然是會有些辦法的。”
“只是,想把朱大人從這裡面擇個乾淨,只怕是不可能的。”
“那些虛妄之物,都已經不重要了。”
聽了冷千這話,允臻點了點頭,說道,“朱大人意下如何呢?此處並無第四人,大可直言。”
“罪臣……”
朱峰話還未出口,只見冷千的身體忽然一陣,一口鮮血瞬間呈噴射狀的衝出了口鼻。
“姨夫……”
允臻和朱峰被這突出其來的變化嚇的一驚,朱峰兩步衝到冷千身邊,扶住了他將要摔倒的身體。
“您這是怎麼了?”朱峰問道,轉身就要大喊來人,卻被冷千給攔住了。
“剛纔,我已然與賀大人講過了,老夫不願受那牢獄之辱。所以,我便給自己來了個乾淨利索的手筆……王爺,老夫已經一把年紀,死不爲惜,只盼着王爺,顧及這些年來朱峰的孝心,放他一條生路……老朽來世變牛做馬,結草銜環,也會報達王爺的……”
允臻點了點頭……
“還有一本……”說着,冷千的目光忽然被放在旁邊小几上的那個賬本吸引了過去,他苦笑了兩聲,說道,“還有一本總賬,本想託付個有心人送給王爺,如今,就請王爺親自取了去吧……”
“總賬?”聽了這兩個字,允臻的心頭又是一縮,這冷千果然是奸猾啊!他說的“有心人”是誰?剛纔誰上過樓?左不過就是賀萱或者廖庸……可是這賬本現在好好的放在這裡,他們有沒有看過……爲什麼沒有拿走呢?
“王爺……”此時的冷千已經氣若游絲,他拼儘自己的力氣,說道,“草民還有最後一事相求,放過我那僮兒吧……他還只是個孩子……”
“先生放心,本王不是那冷血之人。絕不會對個孩子下手的!”
冷千聽了這話,含着笑點了點頭,說道:“小老兒,就……多謝……王爺了……”
“王爺,我答應過姨父的,要將他與我母親合葬……”
還沒等允臻開口,只聽冷千說道:“峰兒……免了吧……我……實在是無顏……對你母親……我……沒能幫她……照顧好你啊……”
“姨夫?姨夫!姨夫啊……”
這時的朱峰再沒了往日的冷俊,抱着冷千還溫熱的身體放聲大哭起來,這聲音,讓樓下的人衝了上來,除了朱峰之外,只有梓月哭的最爲傷心,而允臻則在第一時間,先把那本厚厚的賬薄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