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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書左鳳環這些日子,總感覺像百爪撓心一樣心神不寧。她對宋振國暗戀許久,只是不知道應該怎樣向宋振國表白。她是‘六六屆’佳木斯知青,是連隊裡爲數不多的老三屆。在連隊裡的知青當中,已屬大齡青年,今年已是二十三歲了。可是,指導員每次召集知青開會,都三令五申地反覆強調,知識青年到邊疆來,是改造世界觀的,不允許過早的考慮個人問題。何況自己是文書,而且,現在正在申請入黨,在這個時候,帶頭考慮個人問題,肯定會影響自己的進步,自己萬萬不能因小失大。

可是,白曉燕的到來,使左鳳環有一種惶惶不安的預感。她意識到,如果不盡快向宋振國表明自己的心跡,把關係確定下來,很可能就會被新來的白曉燕搶了先。白曉燕長得實在是太漂亮了,看得出來,宋振國又對她關愛有加。相比之下,自己因工作關係,和宋振國接觸較多,宋振國雖然非常尊敬自己,每次團支部開會時,也很客氣地徵求自己的意見,這反而說明宋振國和自己的距離遠。左鳳環以有情人獨特的洞察力,明顯的感覺到了危機的來臨。

令左鳳環不解的是,白曉燕也有她的弱項,也可以說是致命的弱項。她的出身不好,還有海外關係,宋振國這麼要求進步的青年,會不顧及自己的前途?不行!就算宋振國不介意,我不能讓白曉燕毀了宋振國,我要得到宋振國。

左鳳環多次絞盡腦筋,製造單獨和宋振國接觸的機會,可是,每次當她鼓起勇氣要說正題時,宋振國不是被別人叫走了,就是有意迴避。這使左鳳環非常懊惱,每天只要一想到宋振國,她就魂不守舍,飽受內心的煎熬。

左鳳環想到了用書面的方式表達,可是,平時文筆不錯的她,寫起來情書來,卻不知怎樣落筆。正當她寫完了撕,撕完了又寫的時候,和她一起來到北大荒工作的中學同學,魯文學走了進來。 魯文學已經不止一次地向左鳳環表示過自己的愛慕之情。還多次在探親的時候,到左鳳環的家中拜訪,得到了左鳳環家人的好評。然而,左鳳環對他總是敬而遠之。有時候冷言冷語。他精心爲左鳳環買的禮物,也被左鳳環看也不看的退了回去。左鳳環的心,根本就不在他那裡,甚至有點反感他。所以,有意疏遠魯文學。左鳳環原以爲,魯文學的想法,會自消自滅,沒想到,魯文學仍不死心。正在左鳳環煩惱不已的時候,看到魯文學在這個時候出現,態度自然是極度冷漠。左鳳環板着臉,用硬邦邦的口吻問魯文學:“你怎麼又來了?你有事嗎?”魯文學扔下一個信封,結結巴巴地說:“我寫了一個發言稿,你幫我改一下吧。”說完,如同逃跑一般,快步地走出了左鳳環的宿舍。左鳳環本來無心看,可是,出於好奇心,她還是漫不經心地打開看了起來。沒想到還真有看點,她差一點笑出聲來,只見信上寫到——

最最親愛的鳳環:

見字如面。

我們一起從學校來到廣闊天地,來到知識青年大有作爲的北大荒,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已經好幾年了。這期間,我們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不斷的改造自己的主觀世界。在戰天鬥地的革命實踐中,磨練了我們的意志,提高了我們的覺悟。在毛主席革命路線的正確指引下,我們共同進步,共同成長。我們的紅心在一起跳動,我們的熱血在一起沸騰,我們彼此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我們不但是並肩戰鬥的革命戰友,也一定能發展爲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侶。

每當我想起你,我的心都會激烈的跳動。浮想聯翩,夜不能眠。我要把你的音容笑貌,印在腦子裡,融化在血液中。把忠於你的決心,刻在骨子裡,落實在行動上。我相信,我們的革命友情,一定會像蒼松翠柏一樣,傲然挺立,像天上的星星月亮一樣,地久天長。

你是我最 傾情的鳳環,讓我們攜起手來,在思想上互相關心,在生活上互相幫助。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我永遠和你在一起的堅定決心,蒼天可表,日月可鑑,海枯石爛心不變,地動山搖不動搖!我向你保證,永遠忠於你,永遠做你最忠實的保衛者,捍衛者,讓你一生一世無憂無慮,陪伴你幸福到永遠。

每天二十四小時等待你的回信。

此致

革命敬禮

時時刻刻想念你的文學

即日 十一點三十分

左鳳環看後,不屑一顧搖了搖頭,隨手準備撕掉。剛剛撕開一個小口,她轉念一想,何不把這封信交給指導員呢?一來,可以探一探連裡對這種事情,是如何反映和處理的,二來,可以表明自己要求進步,把個人感情放在一邊的決心,沒準還能爲自己入黨作鋪墊呢。三是可以從此阻斷魯文學的這個念頭。可以說是一舉三得。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的解決問題的方法,是棋高一招,英明之舉的上策。左鳳環拿着信,快步地向連部走去。

第二天,下班後,指導員一臉嚴肅地命令通訊員,通知各排的知識青年們,晚上六點半,一個不許請假的來開會。

會議開始了,指導員鐵青着臉,吩咐通訊員,當衆念魯文學的情書,宋振國上前勸阻,但於事無補。指導員執意讓念,通訊員只好照本宣科的讀了起來。知青們睜大了眼睛,聚精會神地聽着。

“你們聽一聽,你門看一看。魯文學的世界觀,完全沒有改造好。‘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這是封建社會的產物,是小資產階級思想在作怪!還二十四小時等回信,我告訴你們,一個小時都不行!這股歪風邪氣要堅決剎住!以後不管誰接到這樣的信,都要上交!會後,各班要召開討論會,每個人都要寫書面保證。要貼到牆上,要引以爲戒,要做到警鐘常鳴!散會。”

魯文學在大家同情的、異樣的、鄙視的目光中,低着頭,走出了會場,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身旁走過的兩個女青年的議論聲鑽進他了的耳朵,“知青的臉,都讓他給丟盡了!寫的那麼肉麻,真噁心!”“青年當中出了這樣的敗類,工作不積極,學習不積極。搞對象倒是挺積極,太不象話了!”“臉夠大的,自己去送情書,要叫我,就給他兩個大嘴巴子,下次他就不敢了。”“可不是嗎,這樣的人,見着他,別理他,讓他遺臭萬年!”

已經是後半夜了,魯文學瞪着兩隻通紅的眼睛,毫無睡意。平時很少掉眼淚的他,此時,淚水已經溼透了枕巾。那兩個女青年的話,反覆迴盪在他的耳邊,像刀子一樣扎他的心。他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什麼叫人言可畏。想想馬上快要過年了,話是長着腿的,連隊裡同城市的青年回家探親時,會不會把這件事情,傳到父母和其他同學們的耳朵裡呢?如果那樣,自己今後還有何顏面活下去?自己現在成了衆矢之的,衆人恥笑的大笑柄。自己在這裡,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了,今後的路在哪裡?想到這裡,魯文學萬念俱灰。他在牀上翻來覆去,在極度苦悶和困惑中捱到天亮。

魯文學簡單的拿了幾樣物品,走出了宿舍。他盲目的走着,不知去哪裡。回頭看了看,漸漸在視線中消失的連隊,他感到就像衝出了牢籠,擺脫了枷鎖一樣。他長出了一口氣,加快了腳步,毫不猶豫地向距離連隊六十多裡外的中蘇邊境走去。

魯文學步履沉重地走着。走着走着,他的腦海裡出現了一種幻覺——在一個炊煙升起的小村莊裡,有一位美麗善良的蘇聯姑娘,坐在郊外的小木屋裡,端着新烤好的麪包,還有飄香的熱牛奶正在等着他……那就是他幸福溫暖的家。夏季裡,他和金髮碧眼的蘇聯姑娘,並排騎着馬,自由自在地放牧着成羣的牛羊。草地上散發的陣陣花香撲鼻而來,蝴蝶圍繞着他們翩翩起舞,鳥兒在他們頭上歡快地唱着歌,昆蟲們組成了一個交響樂團,爲他們伴奏……他沉醉在這幅美麗的畫卷當中,忘記了一切煩惱和憂愁。漫天的大雪迎面撲來,灌進他的脖子裡,雪花似乎在洗禮自己的靈魂,他沒有感覺到涼意,反而感到愜意極了。他就如同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眼前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美好幻覺。他感到天堂正在向他招手,他收到了天堂的請柬,他義無反顧地大踏步向天堂走去。

晚上,他來到了只有一江之隔的中蘇邊境,被正在巡邏的邊防戰士撞見,帶回了哨所。經詢問和核實後,得知他是知識青年,對他進行一番教育後,通知連隊把他接回去。宋振國安排能說會道的何寶和賀永順,去完成這項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