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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寶、賀永順和小成走到公交站前,小成停下了腳步。“我說,你怎麼不走了?”賀永順問小成。“我們坐車回去吧。”小成建議道。“得了,走路也就二十多分鐘就到了,坐什麼車呀。” 賀永順不同意。“就是,能省點就省點。我們在北大荒的時候,走四五個小時,那是常事兒。”何寶同意賀永順的意見。“路上我們還可以聊聊天。”賀永順進一步補充自己意見的合理性。“好。聽你們‘老前輩’的。”小成笑着說。“對了,小成,我聽高和平說,你們家裡,把唯一的接班名額,給了你,你進了國營企業,那是多好的單位呀,我們都羨慕死了。你怎麼也來我們大集體上班了?”何寶大惑不解的問小成。“別提啦,一言難盡哪。我剛上班的時候,一心想幹出個名堂來。全家只有一個接班的名額,妹妹們都讓給我了。爲了我,我姐甘願在北大荒待一輩子。後來,我父母不忍心,到民政局出示了烈士證,才把我姐調回來。你們說,我能不好好幹嗎?我得給全家爭一口氣。我在工作上積極肯幹,學習時積極發言。廠長看我有點文化水兒,就讓我進了辦公室,當了廠長的秘書。可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呀!‘禍從口出’這個詞,我是真有切身的體會了。”小成嘆了一口氣。“怎麼回事?你接着說。”賀永順迫不及待得要聽下文。“有一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個順口溜,上面寫的是‘出大力,流大汗,一年掙了三十萬。買了一個烏龜殼,裡面坐個王八蛋。’我覺得挺好玩,就隨口一念,這下可闖大禍了!”小成苦着臉晃了晃頭。“念一個順口溜,有什麼錯?現在也不是清朝那會兒,搞文字獄。也不是**期間,亂扣帽子。”何寶不以爲然的搖搖頭說。“說得是。可是,我們廠那年正好盈利三十萬,廠長打算買輛小車。他聽我念的順口溜之後,氣的火冒三丈。認爲我是在攻擊他,詆譭他。每次見到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沒幾天,廠長的一句話,就把我從廠長秘書的崗位,調到他小舅子當主任的車間,安排了一個最累最髒的工種讓我幹。你們說,這不是‘禍從口出’嗎?”“還真是。”何寶伸了伸舌頭。“乾點髒話,累活咱不怕,就是面子上有點過意不去。這還不算完,他小舅子處處找我彆扭。別人遲到,他看着順眼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得不順眼的,頂多扣半天的工資。我要是遲到一分鐘,他不但扣我一天的工資,還讓我在全車間做檢查。他在組織我們開會的時候,滿嘴髒話,批評職工,就跟罵他們家的大兒小女似的。他就仗着他姐夫是廠長,在廠裡是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管理起工人來,和舊社會的工頭差不多。” “這麼黑暗?那你就過年過節給他送點禮,再解釋解釋不就行了?現在都實行這樣。”何寶給他出了個主意說。“得了吧,跟你們說吧,我給別人送東西的心情,和偷東西的心情差不多,那是心慌意亂,心驚肉跳,怕別人看見。總覺得比人家矮三分,自行慚愧。再說,要送,廠長和他小舅子,一個也不能落下。你今年送了,他就惦記明年,明年不送,那就更得罪他了。”“有道理。”賀永順點點頭。“廠長和我們廠的女財務科長關係曖昧,沆瀣一氣,同流合污,低價進的原材料,開虛假**,高價入賬,從中漁利,套取現金,瘋狂斂財。他們家裡面富得流油,就你送的那兩包點心,兩瓶白酒,人家連眼皮都不夾一下。你送的少了,反而起到副作用,送多了,我還不想孝敬他們這種龜孫子。”小成氣憤地說。“那他小舅子,能不把這對狗男女的不正當關係,告訴他姐?”賀永順不解的問。“有奶就是娘。廠長爲了堵住他小舅子的嘴,廢銅廢鐵全歸他小舅子,賣了的錢,由他小舅子揮霍。他小舅子也就不管他們是什麼破鞋爛襪子的事了。爲了蠅頭小利,學貓頭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小成譏諷地笑道。那你們也不去告發他們?”何寶忿忿不平的問。“他們行賄,受賄,編織了一個千絲萬縷,盤根錯節的關係網,打不亂,剪不斷。在人情往來,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下,藏污納垢的權錢交易,屢屢上演。我們小人物,實在是勢單力薄呀!”小成嘆着氣說。“這倒也是。”賀永順附和着說道。“再說,財務賬本被他們把持着,工人也拿不到真憑實據呀。一些知道底細的人,爲了自己的烏紗帽,也不想得罪他們。知道嗎?現在拜金主義的幽靈,可遠比共產主義的幽靈盛行多了!再堅固的大廈也經不起蛀蟲吞噬,碩鼠盜洞。他們早晚會把我們廠,搞的千瘡百孔,壽終就寢。把我們廠的財產,變成他們‘最後的晚餐’!”小成說完,有點激動。“那就沒有人和他們抗爭嗎?”賀永順心有不甘的問。“現在,找個工作多不容易。大家都靠這點工資,解決溫飽。有老婆孩子的,還要靠這點錢養家餬口。廠長和他小舅子一個鼻孔出氣,狼狽爲奸。動不動就說,‘現在,人多得比豬還臭,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活人有的是。不願乾的,給我回家,夾包滾蛋!’你們說,這哪像革命幹部說的話?和舊社會的老闆、工頭,有什麼兩樣?職工們早就心存不滿,怨聲載道,義憤填膺,背後罵娘。但是,迫於高壓,只能敢怒不敢言。”小成搖着頭說道。“物質社會,民以食爲天,爲了五斗米折腰,也屬正常,可以理解。”何寶豁達地說。“但是,我相信,天怒人怨,民憤難平。總有一天,他會翻船落馬,被繩之於法!”小成有點義憤填膺了。“那你是不想參加這場戰鬥了?”何寶不無惋惜的問。“我等不起呀,我現在只能是火燒眉毛——顧眼前。”小成攤攤手說。“那你只能等這個廠長和車間主任,退休或者調走了。”賀永順無可奈何的說。“等他們退休?我也離退休不遠了。他那小舅子,比我也大不了幾歲。再說,我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每天找我的茬,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沒準,我還沒混到退休,就讓他們給氣趴下了。我一氣之下,一走了之。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從此,逃離苦海,另謀高就,擺脫魔掌,棄暗投明了。”小成好像做出了一個壯舉,說話聲音慷慨激昂。“我看哪,你和小順有一拼,賀永順可算是遇到對手了,你說話四個字,四個字的往外蹦,是不是經常和賀永順在一起,受傳染了。”何寶笑着問小成。“可能有關係,我和小順哥學了不少詞,人家不愧是當過人類靈魂工程師的老師。反正我就是願意和你們在一起,跟着振國哥幹。在這裡每天都能心情舒暢,沒有思想負擔。振國哥讓我擔任管庫員,還負責板報宣傳工作。過去,在我們廠,要是廠長看不上你,是虎,你得臥着,是龍,你得盤着。所以,這次,小順哥交給我的任務,關係到我們公司的前途和命運,我全力以赴的準備,志在必得,”“我看吶,你擔任宣傳幹事,是簸萁套在駝背上——太合適不過了。”何寶打趣的說。“這叫量才錄用,量體裁衣。”賀永順接着補充道。“振國從來都是知人善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在他身邊工作,瞭解他爲人處事和工作的方法,即使你做錯了,振國也是和顏悅色的批評你,從來不大聲斥責,一視同仁,叫你心悅誠服。他越是這樣,讓人越是感到,他是不怒自威,這個‘威’,是威信的威。”何寶由衷的讚歎道。“是呀,我聽小成這麼一說,才知道哇,在咱們公司工作,是身心輕鬆啊,我有一種幸福感。”賀永順感慨地說。“所以,我是深有體會呀,咱們公司的工作環境,那真叫寬鬆、和諧。我們要努力工作,別看咱們暫時有困難,以後一定有發展,有前途。幹什麼都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就是,就是。太對啦。”何寶和賀永順異口同聲的點頭說。”“小成的談性大發,我呀,聽的過癮。”賀永順發表着自己的感言。“可不是嗎,我們今天也是受益匪淺。看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何寶也由感而發。“你們就別擡舉我了。我今天也算是找到傾訴的知己了,這些話,我憋在心裡很久了,沒地方說。”小成的臉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那你是拿我們當傾訴對象了?”何寶問道。“感謝你們聽我的傾訴,這需要收費嗎?”小成開着玩笑。“收哇。改天請我們吃飯。”賀永順也開着玩笑說道。“看來,我們不做公交車的決定,是千真萬確的。這走路哇,還是一個交流的機會呢。”何寶笑着說道。“以後,我們有什麼心理話,都在一起說說,寬心。”賀永順建議道。“好哇。我們心情輕鬆,合力協助振國,共同努力,我們的公司,今後一定能前程似錦,前途無量。”何寶說完,唱起了電影《青松嶺》裡的插曲“沿着社會主義大道,奔前方啊。”賀永順和小成合唱最後的一句,“哎喲喂,哎喲喂,哎喲喂,哎喲喂,哎嗨喲喂,哎嗨喲喂。沿着社會主義大道,奔前方哎嗨喲!哎!”最後的高音,何寶唱得聲嘶力竭,路上的行人都詫異地看着他們。

第二天,工程款果然如期匯到自立公司的賬上。大家都把何寶、賀永順和小成,當成了公司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