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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部裡,指導員、連長和宋振國正在開會,“這次北京外語學院來我團招生,我們連可以推薦一名去參加面試。條件嘛,就是家庭出身好,政治表現好,身體素質好。當然了,還要五官端正,肯學習,口齒清楚的知識青年,你們看看,推薦誰去合適啊?”指導員說完,掃視了一下大家。“我看振國去,最合適。”連長先闡述了自己的意見,指導員讚許的點了下頭。“我看白曉燕有一定的外語基礎,其他條件也差不多,就是家庭出身差一點。但不是也要重在個人政治表現嗎?能不能考慮一下?”宋振國用懇求的目光看了看指導員和連長。“我說振國啊,你怎麼老是爲白曉燕說話,招生是有條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連隊只有推薦權,至於能否去的上,去不上,招生的同志和學校說了算。如果,我們推薦的知青,因爲家庭出身問題被甩出來,被別的連隊把名額佔去,我們不是對不起咱連的知青了嗎?雖然,我以前批評過你,可我還是認爲你是一棵好苗子。從內心來說,我捨不得讓你走,可是,這個機會千載難逢。你怎麼就不明白我們的良苦用心,總是辜負組織上的期望呢?”指導員氣得站起來直轉圈。“這樣吧,振國,你再考慮一下。指導員,明天再定吧。”連長建議道。指導員揮了揮手,表示散會,大步地走出了連部。

月光下,宋振國心煩意亂的坐在籃球架子下,白曉燕悄悄地來到他的身邊,兩個人無言以對。半晌,宋振國像下了決心似地說道:“我們明天早上到團部去一趟,我想和來招生的老師談談,也許他們能重人才,不重出身。”“可是,沒有連隊的推薦,就算是人家同意了,還是不行啊。”白曉燕顧慮重重。“先去招生老師那裡看看,這些年,不讓公開學外語,在咱們團裡頭,像你這樣有一定的外語水平的知青,據我所知,爲數不多。如果招生的老師特批,連裡也就不好說什麼啦。”宋振國給白曉燕打氣。白曉燕信任地點點頭。

在團部的招生辦公室裡,宋振國正在苦求來招生老師,“請您再考慮一下吧。”招生老師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對宋振國說:“人和外語水平呢,我們都很滿意。只是家庭出身不好,我們也可以破格錄取。好在現在國家對可教育好的子女的政策,已經放寬了。但他有海外關係,尤其是日本和臺灣都有直系親屬,我們可就不好做主了。這要等我們請示一下上級再說。”這些話,被門外的白曉燕,聽得一清二楚。

回連隊的路上,白曉燕哽咽地說,“振國,要不是你昨天晚上反覆的勸說我,我根本就不想來碰這個釘子。再說,我也捨不得離開你,你千萬別再爲我錯過機會了。”宋振國笑着說,“我怎麼能扔下你這隻孤雁先走呢。”白曉燕撲到宋振國的身上哭了起來。

第二天,宋振國打電話詢問結果,答覆是:白曉燕沒有被錄取。宋振國來安慰她,白曉燕難過地說,“我不爲自己上火,我是爲你遺憾。是我耽誤了你。你還是去上學吧。”“你在這裡,我那兒也不去。”“那以後,我哪裡也不去,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結婚吧。”“不,你還有機會,你還是安下心來繼續學習吧。天生我材必有用,等過幾年,我們再結婚好嗎?”“我聽你的。”白曉燕幸福地把頭靠在宋振國的肩上,如同小鳥依人一般。

指導員召集連長和宋振國開緊急會議,內容還是上學的人選問題。連長還是同意宋振國去,宋振國則力推牛志強,連長看看宋振國的態度很中肯,也就表示同意了。指導員卻好像另有想法,發言的內容模棱兩可,讓人琢磨不透。連長和宋振國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時不時地互相對視着。指導員看到二人沒有領會他的意圖,就宣佈明天再議。

吃過午飯,指導員把正在準備睡覺的何寶喊過來,告訴他馬上出車,有急事。指導員坐上四輪車來到了團部招生辦的臨時辦公室。

指導員和招生老師娓娓道來,“你們是招文化底子厚、年齡小、肯學習、政治表現好的青年。我們連隊的出納員,高中畢業,符合這些條件。雖然她不是大批來的知識青年。但是,她也屬於從城市自願來北大荒的知識青年。可不可以破格錄取?”招生辦的同志用手撓了撓頭說:“這個情況,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過。”“她是從無錫來的知青。這樣好了,你們商量吧,我在外面等你們的答覆。”指導員推開門,在走廊裡等消息。

何寶趴在窗外向裡面張望了一下,無意當中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他感到有些蹊蹺,好奇心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弄個明白。當指導員再次走進去的時候,何寶躡手躡腳地走到招生辦門外,只聽裡面招生的同志對指導員說:“我們覺得你們還是推薦其他知青吧。要是知青們提意見,我們擔不起這個責任。”“那就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嗎?”指導員仍然不死心。“如果你們連的知青不反對,我們可以考慮。”招生的老師提出了一個方案。“那太謝謝你們二位了。行,我回去抓緊時間辦。”指導員急衝衝地推門出來,看到何寶站在門外,吃了一驚。但時間緊急,也沒容他多想,就讓何寶以最快的車速開回連隊。

指導員坐在車上冥思苦想,計上心來。他下車後徑直去找牛志強,“一排長,你對今年連隊推薦上學的事情,有什麼看法?”指導員擡起頭看着牛志強。牛志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半晌,他才詞不達意地說:“誰符合招生條件,連裡就推薦誰去唄。”“今年,連隊打算推薦你去,你心裡怎麼想的?”指導員的目光很複雜。“我去?”牛志強喜出望外。“如果讓你高姿態讓給別人,你能同意嗎?”牛志強不知指導員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一時不知怎樣回答。指導員接着又說:“我很爲難吶。你和秀麗的事,在連裡搞得沸沸揚揚的。秀麗是一個大姑娘,你拒絕了她,她的臉都沒地方放了。我想讓你去上學,把你們分開,這件事,就算處理妥善了。可是,我告訴秀麗,你要去上學了,讓她死了這條心。她說她不想活了。她這丫頭打小脾氣就犟,都是她爺爺奶奶慣的。她從小不在我身邊,沒有得到父愛,她要是真出什麼意外,我會內疚一輩子的!她爺爺奶奶也會承受不起這個打擊。希望你能理解我一個當父親的苦衷,把上學的機會,讓給秀麗吧。明年有上學的名額,我一定推薦你去。”牛志強聽完後,腦子裡一片空白,好像碰到了有生以來最難解的題。誰都知道,人這一生,會遇到很多十字路口,但緊要關頭只有幾步。上學,返城,是每個知識青年夢寐以求的願望。可是,看到指導員那渴求的眼神,想到秀麗可能爲此受到的打擊和刺激,甚至可能出現無法彌補的意外。即使自己上了學,也會內心不安的。再說,他從心裡邊也割捨不下對高和平的依戀。他鄭重地點了點頭:“指導員,你放心,我理解你。讓秀麗去吧!”指導員終於放下了一顆懸着的心,長出了一口氣。“謝謝你,一排長。一會,你給我寫一份書面材料,表明自己的態度,過一會,我來取。”

何寶遠遠地看見牛志強和指導員談了半天,內心疑竇叢生。看見指導員走了,他跑過去問牛志強,你們是不是談的是上學的事?牛志強點了點頭。何寶詢問談話的內容,牛志強和盤托出。何寶氣得一跺腳,惱怒地對牛志強說:“牛志強啊牛志強,你心眼也太實了。你知道指導員爲自己的閨女,費了多大心機?設了個圈套,讓你往裡鑽,你就往裡鑽。這種事能讓嗎?就是讓,也輪不到他閨女,那是咱知青的名額。他說是明年讓你去,誰知道明年是怎麼回事?有沒有上學名額這碼事,還不知道呢!就算是有,他能不能兌現諾言還不知道。如果再出了一個秀娟,你還讓嗎?如果這期間,指導員調走了,你追着他還願也不管用了。這些,你都想清楚了嗎?”“那人家振國,不是也讓給白曉燕了嗎?”“人家振國那是高風亮節,人家是心甘情願的。你是中了人家的圈套了。”“指導員說,秀麗爲此要死要活的,我不讓給她咋辦?”“要不說你心眼太實呢,他那是危言聳聽,要不然,你能上當嗎?”牛志強愣了一會,對何寶說:“算了,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了。”何寶餘怒未消地說:“這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拿我們知青當傻子。人家魯文學,正常的搞個對象吧,他把人家看成千古罪人,上綱上線的。他自己的閨女搞對象,倒成了資本了,成了重點照顧的對象。讓我們接受再教育,他還是先把自己教育好吧。這就是典型的‘狼吃看不見,狗吃攆出屎!’這是什麼事呀,爲了自己的子女,不擇手段,煞費苦心。這個時候,他的組織性,原則性都哪裡去了?口是心非,表裡不一!不擇不扣地唱高調的‘馬列主義’!他口口聲聲讓我們聽從組織上安排,實際上,他自己凌駕於組織之上。在黨支部裡,他是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牛志強,你就後悔去吧。一個人,一生能有幾回這樣的機會,他能改變人一生的命運。”“行了,你就別爲我上火了。”其實,牛志強現在已經後悔了。可是,已經沒有了挽回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