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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季節,北大荒的天氣已經是冰天雪地了。半夜,正當大家在夢中酣睡的時候,緊急集合號聲響了起來。武裝排的戰士們,迅速穿衣,拿槍,打綁腿,打揹包,跑步來到操場集合。指導員的手電筒,照在每個戰士的身上,他發現何寶和王解放拖拉着鞋跑出來,鞋帶根本沒系,就知道,一定是幾天來的緊急集合,只是爲了查看大家集合的速度,讓他們產生了應付了事的想法。指導員很是生氣。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心中暗想:看我怎麼教訓你們!傳出命令:“今天爬山訓練!”何寶和王解放聽到命令後,直咧嘴。可是,前面的隊伍已經跑步出發,指導員又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們,他們只好跟上隊伍。

戰士們在半尺多深,沒腳脖子的厚厚的積雪中疾步前行,沒繫好鞋帶的戰士這下可慘了,積雪灌進他們的鞋裡,冰涼的雪,被腳上的熱度融化,變成了雪水。回到宿舍裡,脫掉鞋一看,棉鞋已經溼透了。何寶一肚子的怨氣,心裡抱怨着指導員,以前,半夜緊急集合時,他每次都穿戴整齊,指導員沒讓爬山,單單今天自己沒繫鞋帶,偏偏就訓練爬山,這不是成心禍害人嗎?何寶趕緊把棉鞋放在爐筒子上烤。王解放也是沒好氣,鞋裡的雪水把腳凍得冰涼。他把何寶的鞋推到一邊,“你沒看見呀,我已經把鞋放在這裡了嗎?”“那也得擠一擠,我就一雙棉鞋,不烤乾了,明天上班,我穿什麼?”何寶不由分說,把王解放的棉鞋,向旁邊推了推。“你也太霸道了吧?我有好幾雙鞋不假,那是我自己買的。”王解放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知道你們家有幾個臭錢,有什麼可顯擺的。”賀永順看不慣王解放愛擺闊的樣子,很不滿地搶白了他一句。“爲這麼點小事,不要吵了,來,放這裡,我的鞋不溼,不用烤。大半夜的,快睡覺,明天還要上班吶。”牛志強拿開自己的鞋,想息事寧人。“我今天就要在這裡烤。”何寶沒有讓步的意思。”“何寶,我給你烤。”牛志強拿着何寶的鞋,放在牛志強的鞋旁邊,這才平息了這場戰爭。

第二天,何寶摸着沒有完全烤乾的棉鞋,很不情願地把潮溼的鞋,一邊往腳上穿,嘴裡一邊嘟囔着,“下蛋不怎麼樣,佔地倒是挺痛快。烤雙棉鞋都不順溜。”牛志強連忙過來對何寶說:“咱倆腳一樣大,你就穿我的鞋吧。今天,輪到你和賀永順打飯,快點去吧。”何寶穿上牛志強的鞋,把自己的鞋放在爐筒子上,“行啊,多烤一會,就暖和一會。”他和賀永順拿起大飯盆和網兜,頂着風雪,走了出去。

一會,何寶和賀永順端着一盆蘿蔔湯,一網兜饅頭回來了。大家每個人拿着自己的小飯盆,等着何寶把湯分到自己的小飯盆裡,拿起饅頭,回到自己的牀前,開始吃早餐。

何寶爲大家打完了湯,看看除了自己和賀永順,就剩下王解放沒打湯了,他放下湯勺,伸了伸胳膊,想活動活動手臂,沒想到,他不經意地碰到了頭上的爐筒子。不知是誰烤的鞋墊掉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掉到湯盆裡。何寶反映機敏地迅速撈起鞋墊,放回爐筒子上面。大家都在吃飯,沒有注意到發生的一幕,只有旁邊的賀永順目睹了剛纔發生的一切。這時,王解放過來打湯,賀永順剛要說話,何寶用手拽了一下賀永順的袖子,賀永順心領神會,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閉口不語。王解放毫不知情,把盆裡的湯,倒進自己的飯盆,拿起饅頭,十分香甜地吃了起來。何寶和賀永順用手捂着嘴,防止自己嘔吐出來。

何寶脫下鞋,遞給牛志強,牛志強擺了擺手,“我穿你的鞋挺舒服的,今天咱倆就換着穿一天。”“那怎麼行?我的鞋太溼,還是換回來吧。”何寶過意不去地說。“牛志強,我這有一雙閒着的鞋,你先穿着吧。咱倆的腳大小差不多。”王解放遞給牛志強一雙鞋。這個舉動讓大家有些意外。牛志強略一愣神,毫不客氣地接過了鞋,穿在腳上,“你別說,大小正合適。”大家有說有笑地準備上班去了。何寶和賀永順走在後面,賀永順用手捅了捅何寶的腰眼,用眼睛示意何寶和隊伍拉開距離。“牛志強,我肚子有點疼,要上廁所。”賀永順捂着肚子說。“我肚子也有點緊張,要去廁所輕鬆輕鬆。”何寶心領神會地捂起了肚子說。“快去快回吧。”牛志強沒有多想,頭也沒回地走了。“你剛纔爲什麼不讓我告訴老泡,湯裡掉鞋墊啦?”賀永順不解地問何寶。“小順,你別忘了,今天是咱倆值日打飯,你要是告訴他,我們就得再去食堂爲他打湯,如果湯沒有了,他要說沒法吃飯了,他就有可能借口不去上班。我們今天是承包活,少了一個人,他的活,就得我們幫他幹。再說啦,昨天晚上,要不是他搗亂,我的鞋能烤的沒幹嗎?”何寶儼然還在爲昨晚的事情惱火。“可是,老泡今天挺夠意思的,沒想到,他把自己的鞋,借給老牛穿了。”賀永順有些同情王解放。“我也沒想到哇,算了,反正他已經把湯喝了。不知道更好,省得他把五臟六腑吐得翻了個。今天,就算他喝了加料的湯吧。”何寶有些幸災樂禍。“看來,每個人都有他與人爲善的一面。我們是不是有點••••••”賀永順有些於心不忍。“行了,我知道,你有惻隱之心。就當沒這事,別感嘆了,你就是與人爲善的化身,我向你學習。哎,你知道嗎?我聽別的連隊的同志說,他們連裡的食堂,管理的特別差。豆油缸裡經常睡着一隻或幾隻可愛的小老鼠,醬油桶裡出現半塊肥皂也是司通見慣的事。”“啊?真有這事呀?”“瞧你那嘴張的,像要吃人似的!他們都已經見怪不怪啦!”“這麼說,我們連隊的食堂還真不錯。”“可不是嘛,這還得說高和平管理得好。”“你說得對。”“所以,你就不用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啦。” “可也是,不知道比知道好。”經何寶這麼一說,賀永順的心裡,感到坦然了許多。 “哎,小順,你知道新建連隊生活有多麼艱苦嗎?”“比咱們蓋房子的還艱苦?”“不是勞動艱苦,是生活環境。我聽新建連隊的同志說,在一片荒地裡搭個帳篷,就是駐地。哪有什麼井水吃呀!用拖拉機推出一個大坑,大坑裡面儲存的雨水,就是飲用水。”“那能喝嗎?”“新來的上海青年,也是這麼說的。有一個上海青年,看到了如同黃泥湯子般的水坑裡,活躍着一羣密密麻麻的小紅蟲子,燒開了以後,蟲子的屍體,佈滿了鍋底下厚厚的一層後,他三天沒喝水。”“啊?那他還不渴壞了?”“他不僅拒絕喝水,還把從上海帶來的食品吃光後,幾天不吃飯。”“問題嚴重了。”“比這嚴重的還有呢!他抄起一雙臭氣熏天的運動鞋,氣急敗壞地泡到水坑裡,拿着鞋刷子就刷,嘴裡叨咕着‘我看你們還喝不喝?我看你們怎麼喝?’炊事班的同志來挑水做飯,制止他的行爲。他告訴炊事班的同志,‘我永遠不吃你們用刷鞋水做的飯!’他把鞋墊扔進了水坑。”“那後來他吃了嗎?”“他後來餓昏過去啦,大家就給他喂麪條,他吃得可香啦。”“看來人餓急眼了,什麼都能吃,環境改變人哪。”“再後來,他把鞋墊撈了出來,還告訴新來的知青,‘這個水坑,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源泉。’每次新知青到來,他都守在水坑旁邊。還和別的知青開玩笑說,‘這個水煮活蟲湯,能大補,在上海是喝不到的。’你說,他轉變的多快呀。”“那冬天他們喝什麼水呀?”“你真是憂國憂民。冬天他們就到草甸子里拉冰塊,那冰純淨得透明。“噢,這就好啦,總比黃泥湯子煮魚蟲要乾淨得多了。”“我還聽他們農業連隊的同志說,夏天的時候,他們到大草甸子裡割草,腳底下淌着沼澤裡的水。頭頂着烈日,口渴的實在受不了,就喝自己腳底下踩着的水坑裡的水,水裡面的各種寄生蟲可多了。他們先用手在水裡來回驅趕,等待水裡的各種寄生蟲跑遠了再喝,喝得可香甜啦。”“是嗎?看來他們也是慌不擇路,飢不擇食,渴不擇水呀。”“所以,你就不用總是覺得問心有愧啦。”“那你怎麼不身先士卒,帶頭喝今天的鞋墊加蘿蔔的加料湯啊?”“我那不是把營養湯,讓給王解放了嗎?”“你得了吧,下次,我給你做點營養水,看你喝不喝?”“那我肯定給你留一半,不是說,見面分一半嘛。”哈哈哈••••••兩個人的笑聲,在空曠的大地裡傳出很遠。“我們快走吧,追上隊伍。要不然,咱們的牛班長,又要批評咱們啦。”賀永順催促着何寶,他們加快了腳步。“哎,我跟你說••••••”他們又談起了下一個話題,何寶和賀永順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