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北大荒的冬季,冰清雪潔,銀妝素裹。成片的大森林,是大自然賦予人類的禮物。

這是白曉燕來到北大荒的第二個冬季啦。漫長的冬季裡,白曉燕所從事的工作,就是和幾個種菜的老農們,在菜窖裡面,每天重複地做着一件事,把白菜外部潰爛的幫子扒掉,把生了芽的土豆嫩芽剜掉,把蘿蔔上生出來的蘿蔔纓子削斷。按保存質量進行分類,把戰士們每天所用的蔬菜送到食堂去。白曉燕的心裡,多少有些失落。自己一個知識青年,每天和幾個家屬工在一起,擺弄老三樣的蔬菜,這和自己小的時候,在舞臺上的舞蹈生活,自己當一名舞蹈家的理想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生活的軌道,在這裡轉了個大彎,掌聲和鮮花離她遠去了。她只能在這枯燥無味的生活當中,讓生命的日曆,一篇一篇的,無法阻擋地翻過去。她別無所求,憑她的家庭出身和父母的海外關係,能在這裡平淡的生活,已經應該心滿意足了。再說,連隊裡,多才多藝的知青多的是,大家不都是在默默無聞地在勞動着嗎?讓白曉燕聊以**的是,宋振國和連裡的戰士們沒有歧視自己,幾個在一起幹活的菜農,也把她像自己的孩子或妹妹一樣愛護,白曉燕已經很知足啦。

武裝排的男青年們都上深山伐木去了,因爲路途太遠,冬季天黑的太早,他們只好住在山上。女同志們留在連隊,負責水泥和白灰的生產。

白曉燕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到宋振國了。她感到時間過得特別慢,好像生活中沒有了支柱,提不起精神來。每當她看到宋振國那魁梧高大的身影,和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聽到他那富有磁性洪亮的聲音,都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是那樣吸引着自己。和宋振國在一起,有一種安全感和幸福感,幾天見不到宋振國,白曉燕的心裡,就忐忑不安,有一種空空蕩蕩的感覺。她意識到,自己對宋振國的愛,已經無法自控。每次見到宋振國,她都心跳加速,臉紅耳熱。可是,宋振國似乎沒有察覺,他每次見到白曉燕,都和見到別人一樣,自然大方。他仍然像關心小妹妹那樣,關心着白曉燕。

一次,白曉燕和高和平說知心話,她發現高和平每次提到宋振國,就讚不絕口,眼裡放光,對宋振國的崇拜之意溢於言表。憑着少女的直覺,她也注意到了,文書左鳳環看到她和宋振國在一起時,有一種怨恨的眼神。炊事班長華杜鵑,對她也有一種敵視的目光。她心裡隱隱產生了一種不安和恐懼。她怕她的精神支柱,哪一天被別人奪走。她也知道,宋振國不是屬於她的,她有什麼資格和別人去爭?高和平是團支部副書記,這在青年當中,除了宋振國,擔任副連長兼團支部書記之外,高和平可是最高領導。司務長屬於排級幹部,是女同志當中級別最高的。高和平爲人處事沒的挑,老職工和青年們都擁護她。左鳳環也是團支部委員,連隊的文書。華杜鵑是炊事班長,是一個團員。她的家庭出身,也比自己的好。自己呢,連一個團員都不是。既然,宋振國不是屬於自己的,也就不存在着別人來“奪”。

晚上,白曉燕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以前,有什麼知心話,她都特別願意找高和平說。現在,在情愛的漩渦之中,高和平也牽扯在其中,白曉燕連個說知心話的人也找不到了。而且,說這種話,終歸是難以啓齒的。

今天是休息日,知青們除了搞個人衛生,就是給家裡寫信。還有的武裝戰士,搭幫結夥地去團部持槍照相,誰都想照一張威風凜凜地挎槍標準像,隨同家信寄回去,以此爲榮耀。白曉燕看到他們取回的相片時,他們那種自豪、神氣的精神風貌,很是羨慕。也有非武裝排的青年,借槍去照相的,爲的是留做青春紀念。

白曉燕沒有心情照像,就是照了,她照了又寄給誰呢?白曉燕最怕看到的場面,就是別人從通信員手中拿到家信時,興高采烈、欣喜若狂的樣子。。每當白曉燕看到文書左鳳環,拿着厚厚的一打探親報告去團部審批,自己心裡酸酸的,她真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

快要過年了,有的知青家裡,因爲思念孩子心切,就拍一封‘父病重,速回’或‘母病重,速回’的假電報,這樣的情況比比皆是,指導員也無從辨別真假,就統統批假回家探親。知青們成幫結夥地回家過年去了。

白曉燕不知怎麼打發這個無聊的休息日,她拿出爸爸給她買的口琴,吹了起來。她一邊吹,一邊想起幼年時,第一次登臺演出的情景。爸爸媽媽坐在臺下,用欣賞和慈祥目光看着自己,她在臺上無憂無慮的唱着跳着:“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要問燕子你爲啥來?燕子說,這裡的春天最美麗。”演出結束後,媽媽高興地抱起她說:“你就是我們家最乖的小燕子。”

童年時,白曉燕在臺上快樂的唱着:“小鳥在前面帶路,風啊吹向我們。我們像小鳥一樣,來到花園裡,來到草地上。鮮豔的紅領巾,美麗的衣裳,像花兒一樣開放。唱啊,唱啊,唱啊,跳哇,跳哇,跳哇,親愛的領袖毛主席,和我們一起,過呀過着快樂的節日。”爸爸媽媽開心的說:“我們希望你能像小鳥一樣,永遠快樂。”每當回憶起這些,白曉燕就會不由自主地默默流淚。

高和平來到白曉燕的宿舍,“白曉燕,你讓我幫你買的東西,我去團部的時候,都幫你買回來了,你看看還差什麼?”“噢,謝謝你。”白曉燕表情沮喪的答應着,高和平放在牀上的東西,她連看都沒看一眼。“怎麼了?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興啊。”高和平關切的問。白曉燕趕忙掩飾自己的情緒,“沒什麼。”“你有心事,就說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好受一點。”白曉燕知道,高和平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淚水,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哽咽着對高和平說:“快過年了,你們都要回家探親去了。去年過年的時候,大年三十的晚上,我是在李大爺家過的年。看到他們一家人,熱熱鬧鬧的過年,我就想你們,想我爸爸媽媽。你們都走了,我無處可去,我的心裡很難受。”說完,白曉燕淚如雨下。高和平替白曉燕擦着眼淚說:“是因爲這事呀,都怪我,考慮不周。別哭了,今年,我也不回家過年了 ,和你做個伴。”“那怎麼行?一年才能批十八天假,去掉路上耽誤的時間,在家頂多待十二、三天。我知道,誰都想在家多待些日子。和平姐,我知道你早就想家了。你爸爸媽媽也一定想你啦,你還是回家吧。我已經習慣在這裡過年啦。”白曉燕有些過意不去,擺着手不同意。“沒關係,我們家裡弟弟妹妹多,有他們陪我爸爸媽媽過年就行了。我就在這裡和你一起過年。這裡不也是我們的家嗎?”高和平的話讓白曉燕破涕爲笑,她從心裡感謝高和平,喃喃地說:“我要是有你這樣一個姐姐多好哇。”“你不是已經管我叫姐了嗎?”白曉燕幸福地跳起來,“我有姐姐啦,我有姐姐啦!”“你呀,一會哭,一會笑的,以後不許哭了。”“有你這樣的好姐姐,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可是,只能我們倆個人的時候,才能這麼叫,兵團裡是不能這麼叫的。” “我覺得叫你司務長太不親切,行,以後只有我們倆的時候,我叫你姐,好嗎?”“行,只有你不哭鼻子,叫什麼都行。”“和平姐,副連長他們住的山上,你去過嗎?山上是不是很冷?”“別擔心,山上有棉帳篷,還有大鐵桶子,裡面燒木頭取暖,不會太冷,山上的木頭有的是。” “副連長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呀?”“快了,過幾天,他們也都要回家探親了。”

高和平明顯地感覺到了,白曉燕對宋振國透露出的強烈思念情結,話裡話外表達出的依賴心理,看得出,她的注意力,始終都在宋振國身上,這讓高和平的心裡,不免產生了一種憂慮。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對心目中的意中人的排它情緒。可是,高和平想到了白曉燕,她太單純了,太讓人憐憫了,太需要有人呵護了,她更需要一棵遮風擋雨的大樹。宋振國曾經囑咐過她,要多關心和照顧白曉燕,她必須做到。高和平知道,‘愛屋及烏’這個成語,不包括愛意中人的意中人,可是,現在高和平也不知道,宋振國的意中人是不是白曉燕,她只能全力關照好白曉燕。既便是有一天,她知道自己是在爲別人做嫁衣裳,她也不後悔。因爲她知道,屬於你的,就是你的,不屬於你的,刻意追求也得不到,要想完完全全走進一個人的心,是世界上最難做到的事。宋振國現在是大家共同愛慕的副連長,大家彼此做個永遠的好朋友,就足夠啦。她不想爲此失去和宋振國的友誼。

在這兩個女知青的心中,有一個共同的願望,那就是都想早一點見到宋振國。只不過,白曉燕是毫不掩飾地直接向高和平表達了,而高和平只能默默地藏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