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書房,但是架子上並沒有多少書,反而擺滿了栩栩如生的人偶。
和別墅裡的其他房間比起來,這裡很亮,亮得有些過分,光是吊燈就有兩個,耀眼至極。
但端坐在光線中的男子卻比光線更加耀眼,他很完美,一種不需要用語言來形容的完美。如果非要找一個標準來衡量的話,那就是莫海。
像莫海這麼自信、自負甚至自戀的人都會在他面前放下心中的高傲,當然,只是放下外表方面的高傲。其他方面莫海依舊固執地認爲自己有自傲的資本。
這個男子正是關天華,他正在進行一個視頻會議。
現在是深夜,但是他仍有數不清的會議要開,他幾乎沒有屬於自己的時間,也沒有屬於自己的快樂。
他看起來很疲憊,但臉上的倦容難以掩飾住眼底透露出的一絲興奮或者是期待?他就像盼望着最後一門考試結束的應考生,或者用刑期將滿的服刑犯來形容更爲恰當。
生活對於他來說就像是坐牢,一個不得不坐穿的囚牢。這就是關天華以前對於人生唯一的感悟。
但值得慶幸的是,這一切的苦難都將隨着書房大門的開啓而結束。
門,開了。
莫海,走了進來。
兩人對視一眼,一人眼中充滿了興奮與希冀,另一人眼中則全是冷漠與厭煩。
“萍姐被襲擊了。”莫海首先開口說道。
“什麼?!”關天華驚呼道,身體甚至因爲過於激動而將身後的椅子碰倒。
莫海看着他臉上錯愕、驚慌、茫然、疑惑的表情,又看了眼他眼中興奮、期待、得意、釋然的神色,暗歎了一聲後,說道:“是你妻子做得。”
關天華猛地錘了下桌子,怒吼道:“不可能!”
他錘得很用力,桌子上的水杯以及顯示屏都因此晃動了一下。而正在進行視頻會議的集團高層也發出了各自的議論聲,顯然他們也很難相信。
最終,關天華還是冷靜了下來,只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慢慢地呼了出來,最後憂心忡忡地問道:“你問過我妻子了?”
“我沒有找到她。”莫海搖了搖頭回答道。
關天華的表情立馬從擔憂轉變成了緊張,只見他對着那些高層簡單地交代了幾句後,便結束了視頻會議。
然後…他給自己重新泡了杯茶,順便也替莫海泡了杯。
緊張、擔憂的氣氛一掃而空,剩下的只有沉默。
而這次打破沉默的是關天華:“你知道了多少?”
莫海抿了口茶回道:“除了你妻子爲什麼殺人我還不確定外,所有的詭計與佈局我都知道了。”
關天華笑了,笑得很不屑,雖然他的笑容令他更爲英俊,但在莫海看來他就宛如一個智障。“你知道的太多,難道就不害怕嗎?”
“我知道的太多,難道你就不害怕嗎?”同樣的話,表達的卻是不同的意思。
但這兩句話同時透露出雙方對於自身強烈的自信。
既然都那麼自信,那就沒必要互相威脅,因爲自信的人從不示弱,更不會服輸。
認定了這個道理後,倆人接下來的談話就簡單多了。
“你想要什麼?”
“百分之十的股份,以及周家家破人亡。”
關天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莫海重複了一遍後,他才自嘲說道:“百分之十的股份不是問題,畢竟因爲這次的合作,我們已經被周家趕到了一條船上。而且你也值這個價。”
接着,他話鋒一轉,說道:“不過,在周家面前我只能自保,而你是官方的人,再加上我,自保也沒問題。”
“這我清楚。”莫海插嘴說道。
“既然你清楚,爲什麼還要提這種完全不可能的要求?”關天華很是不解,於是他又強調了一句:“那可是周家。”
“這我也知道。”莫海冷靜地回答道,他好像完全不理解自己話中的瘋狂。“我知道周家家大業大,手眼通天,甚至你的天達集團在他們眼中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盈利工具。”
“但是,你要清楚的是,今夜過後,我們便不可能和周家和解。他們也許表面上不會說什麼,但暗地裡一定會有所動作。雖然這件事媒體曝光後可以暫時保證我們的安全,但那也只是暫時的。一旦我們被社會忘記,等待我們的是什麼我想你一定很清楚。”
關天華聽完後陷入了沉默,過了幾秒,他幽幽說道:“實話告訴你,我不喜歡這些麻煩。我只想過自己的生活,我甚至準備等這次事件的後續影響過去後,就把我的股份全部轉給我堂弟,讓他來管理這個集團,畢竟他比我更適合,這樣我也算完成了父親的囑託。”
莫海冷漠地看着他,看着他拙劣的表演。
關天華卻全然不知,仍努力地規勸莫海配合他完成這個計劃,然後在周家的壓力下苟延殘喘。
也許,關天華想表達的意思更加委婉些,比如“我們不會有事的,所以沒必要玉石俱焚。周家爲了掩飾醜聞,也會迴避這件事。”
但在莫海看來,這與苟活無異,而且他很清楚,如果一切都按照對方說得來,自己連苟活的機會都不存在。所以,他嘆了口氣問道:“告訴我你在哪裡得到這個計劃的?”
這句話問得很突兀,關天華想試着再辯解幾句,但空張着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麼。這時,他才發覺,在沒有那個地方的幫助下,自己連在莫海面前狡辯幾句的能力都沒有。
他認清了現實,可依然不願意放棄,所以他只能閉上了嘴保持沉默。
“告訴我是誰,接下來的那個計劃我就無條件配合。”莫海試着利誘道。
關天華的眼神有些閃爍,顯然他被說動了,在掙扎了足足一分鐘後,他頹然問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呵,我之前只是試着詐你,沒想到真的和我想的一樣。”莫海輕笑了一聲,顯得很不屑,確實,在他看來沒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像你這種連自己夢想都不敢追逐的人,怎麼可能謀劃得出這種陰狠毒辣的計策?”
莫海瞥了眼架子上的人偶,繼續說道:“所以,告訴我,是誰告訴你這個計劃?想必那個人連我的到來都算到了吧。”
關天華聽後低下了頭,眼神略微有些黯然,握在一起的雙手因爲過度用力,指尖有些發紅。
“我的夢想是什麼?”他喃喃道,像是在自問,又像是在等待某人告訴他答案。
“人形師?人偶師?我不太懂這些。”莫海再次看了眼人偶,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關天華終於確信他早已看穿了一切,在敬佩之餘,內心也生出了深深的恐懼。想了想那個地方的恐怖,再看了看眼前這個似乎無所不知的年輕人,最終他只能選擇屈服於當下,說道:“是‘幻世’。”
“幻世?一個人嗎?”
“不是。‘幻世’是一個組織,一個有着獨立經濟體系以及政治體系的虛擬國家。在那裡只要你有足夠的資源,幾乎可以獲得任何你想要的東西,而且個人信息也是完全保密的。”
說到這,他算是攤出了自己最後的底牌。
莫海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這一次並不是短短几秒就結束了,而是長達十分鐘。
他在腦內先是迅速過了一遍此次事件的經過,發現這果然是一個局,大局套着小局的連環局。
小局則是爲了幫助關天華擺脫現狀。
而大局則是針對莫海的必殺局,一個多方勢力聯合起來策劃的必殺局。
說是必殺局也許有些不太準確,應該說是“死緩”。
而想通這件事只花了他一分鐘不到的時間,但是想清楚幕後黑手的身份卻是件極難的事。
也許有人認爲就是“幻世”,但是莫海清楚自己和“幻世”並沒有利益衝突,所以“幻世”只可能是事件的執行者或者說是它販賣了這個計劃。
但幕後黑手絕對另有其人。
想到這,莫海決定先解決眼前的問題。畢竟就算自己的大腦再怎麼優秀,也不可能用十幾分鍾就破了這個連環局。
於是,他看着關天華神情冷漠地說道:“首先,你要清楚獨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不管‘幻世’的承諾多麼誠懇,對你來說都是泡影。因爲在我不能脫身之前,我絕不會讓你過上安穩的日子。”
先是利誘,然後再威逼。這是莫海爲了達到目的慣用的手段。
關天華聽後很是憤懣,可他又不敢表達什麼,因爲眼前這個青年雖然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但不論智慧、計謀都遠在自己之上。
所以,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莫海的威脅會變爲事實。
莫海很滿意對方的反應,見自己的初步目的達到了,便繼續說道:“現在,你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幫助我讓周家消失。”
“可是…”關天華又想辯解幾句,卻被莫海打斷了。
“我不想再聽到什麼‘那是周家’之類的話,也不要說什麼不可能做到。你只要相信一點,那就是絕對服從我。不過你不要擔心,最多三年,三年我就還你自由。”
“而且這三年裡我不會像周曦或者你父親那樣限制你的愛情和夢想,但我需要獲得天達集團的實權。”
莫海提出的條件很誘人,最起碼對關天華來說是的。不過他同樣有自己的擔憂,但他又不敢開口。因爲在“幻世”提供的計劃全盤被對方揭穿後,他已經不再像之前那麼自信、沉着。
他深知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甚至連普通人都不如,因爲他深陷籠中,連自由都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莫海看出了他的心思,也猜出了他的想法,於是他不屑地笑道:“你覺得‘幻世’與我孰強孰弱?”
關天華本還在猶豫,這會聽對方這麼一問,頗爲不解,但他還是仔細想了想後回答道:“論智謀不相上下,論勢力自然是幻世佔優。”
這個回答很客觀,雖然沒有過度地誇讚莫海,但他還是很滿意。
於是,莫海更加不屑地說道:“既然智謀不相上下,那我還需要貪圖你的集團嗎?如果我願意,甚至能在‘幻世’中獲得不低的地位,但我不想。”
“因爲我擁有獨一無二的大腦,不需要像那些弱者一樣,抱成一團才能想出算計我的局。”
“股份是我應得,所以我一定會要。三年掌控權是我借的,所以我一定會還。”
莫海的這番話很自戀甚至有些浮誇,但對於現在這個時期的關天華來說,卻極有說服力,因爲他需要一個人來幫他做決定,就像“幻世”幫他制定計劃時那樣。
所以,談判就這樣結束了。不需要告知具體的計劃,也不需要什麼協議的簽訂,既然已經相信,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畢竟,關天華已經沒有選擇的機會了,從他進入這盤棋局時開始,他就成爲了博弈者的棋子。
現在無非換一種顏色,對他來說並沒有太大難度。
“三年甚至永遠的自由,確實值得賭一把了。”本來關天華和“幻世”的交換條件是長達50年的支配權。
支配的自然是他本身,這是幻世提出的要求--50年,關天華掌權天達集團50年,期間需偶爾配合“幻世”,完成三次計劃。
“幻世”則提供此次計劃以及在周家的壓力下保障他及其家人的人生安全。
不干預婚配,不干預天達集團內部事務,而讓莫海直面周家的怒火則是三個計劃中的第一個。
雖然“幻世”的條件聽起來很有道理,而且他可以擺脫周曦,與自己真的愛人在一起,即使仍然要擔任董事長,但怎麼看這都是最好的選擇。
如果莫海不是莫海,或者莫海沒有出現的話。
當然莫海不可能不出現,因爲他就是連環局的目標。而他也不可能不是自己,所以這些選擇從現在起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關天華回想着莫海剛纔一臉悵然時說的一句話:“不自由,毋寧死。”
所以,他選擇賭一把,不光爲了愛情,也爲了夢想,乃至於真正的自由賭一把。
這是一把豪賭,但卻是最正確的豪賭,“你今後一生都會爲今天的選擇而自豪。”莫海說道,透着一股自戀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