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四年夏,江左論平燕功績,封桓溫爲南郡公,都督事,假黃鋮,大司馬,總統內外諸軍,加揚州牧、錄尚書事,溫弟衝爲豐城縣公,荊州刺史,子濟爲臨賀縣公。封曾華爲北地郡公,都督征討諸軍事,假黃鋮,大將軍,總領征伐武事,加雍州牧、同門下事。
----------引言摘述
昇平四年秋八月,魏郡城,這座數十年戰亂的中心,落入北府之手已經快一年了。安定、平和外加雍、並等北府先州的支持扶助,這裡終於和冀州其它地方一樣,開始萌發出恢復的氣象。
按照曾華年初的制令,城所在的魏郡已經被劃歸冀州管轄。隨之一起被從司州劃出來歸冀州的還有趙郡和陽平郡。趙郡就是以前司州的廣平郡加原冀州趙郡(治房子城)一部分,改治,陽平郡就是以前司州的陽平郡合併頓丘郡,治元城。本來曾華按照“慣性思維”,準備將冀州治所改到常山郡真定(今石家莊北)。以前曾華看三國演義的時候,很是仰慕常山趙子龍,於是用心查了一下,發現常山郡治真定差不多就是“現代”的石家莊,所以纔有了這個想法。
誰知道在地圖上一看,這真定緊挨着幷州和幽州,卻離冀州中心偏遠了一點,爲了治理上的方便,曾華只好接受了冀州刺史張壽的反對意見,不遷治所。後來又突然想遷到另一個“河北名城”-保定去。可是曾華這次卻搞不清這個時候的保定叫什麼,只好作罷了。
時候匆匆過去大半年,曾華除了昇平三年年末趕回長安過年節外,其餘時間都坐鎮在城,協助張壽治理冀州,過了昇平四年地春季,曾華的協助對象又多了一個,那就是青州刺史廖遷。
廖遷是王猛帶出的學生。算得上是江北派的核心人物。而且識量雄遠、少厲清節。被王猛贊爲“容貌志氣,將相之器”。王猛攻陷廣固,復了青州後就請表廖遷爲青州刺史,鎮撫青萊。廖遷倒也爭氣,安民撫境,吊孤歸流,施政恰當。而且也把老師王猛的作風學得十足,貞無私,疾惡邪佞,不法者望風憚之。
在這段時間裡,賊心不死的曾華藉着“恢復古制”的藉口,對冀州的行政劃分大動手腳,反正他以前沒少在雍、樑、秦、益、涼等州幹過,他地地盤他做主。
一番折騰下來。冀州變成了下轄常山、中山(並高陽郡)、河間(並章武郡和渤海郡北部)、平原(並樂陵郡和渤海郡南部)、清河(並海郡西部)、安平(並博陵郡)、鉅鹿(並冀州地趙郡)七郡外加原司州划過來地趙、魏、陽平三郡。合計十郡。而沒過多久,曾華又順手把剛納入北府版圖的青州也“改版”了。
濟南郡合併了原安樂郡外加原冀州平原郡河水以南地區,依然治歷城。州的泰山郡被劃了過來。北海郡並了城陽郡大部,東萊郡並了長廣郡和城陽郡東部。
當時鎮守東莞的是江左琅邪太守諸葛攸,他在王猛領軍攻打兗州泰山郡時,因爲北府雄兵陳於境外,蠢蠢欲動,加上那時北府羣情洶涌,一口一個要擁曾華自立,形勢微妙之極。諸葛攸一看形勢不對,拔腿就跑,一直跑到徐州下。他丟下的東莞、琅邪兩郡自然就被王猛笑納,併入青州。
曾華將東莞郡一分爲二,北邊併入臨郡,南邊併入琅邪郡(琅邪郡還並了城陽郡南部),於是青州便成了六郡之州,治所依然在臨。
對於曾華的這種大動作,北府上下倒是挺支持的,因爲這些地方久經戰火,人口凋零,沒有必要設置那麼多郡縣,相應也可以少配置很多官員,更高效地進行治理。
忙完這些,曾華看到有兩大高人手下左右坐鎮,便又當起甩手掌櫃來了。時而行獵黑山,時而巡訪地方,時而宴請河北、山東名士,瀟灑得一塌糊塗。
不過今天曾華被冀州刺史張壽給堵在門口了。
冀、青兩州有很多事情關係重大,必須要曾華親自拍板決定。而城離信都、臨都比較近,公文往來非常方便。每過兩、三個月,行伍出身地張壽、廖遷就會騎上戰馬,載着文卷,帶着護衛,急馳數日趕到城,與曾華開會。
張壽是曾華的結義兄弟,兩人關係一向友親。張壽也不客氣,跟在曾華身後走進府中。
“百山,這次又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兩人坐下,待侍者僕從端上茶點後曾華便開口問道。
“軍主,這次爲的還是地方豪強世家的事情。他們不解決好,這冀州的均田制就無法完全施行,而均田制不行,冀州地方就無法安定。”張壽直奔主題。
曾華點點頭,明白張壽所說的。在這幾個月裡,曾華已經搞清楚了冀州地方的形勢。和關隴不同,冀州和青、兗、司、豫州一樣,是豪強世家最集中地地方,高門名士就跟池塘地蛤蟆一樣多。
前後趙的統治中心都在關東中原,從劉聰到石勒,再到石虎,動不動就將關隴的世家豪強,連同羌、渠帥東遷關東,大搞面子工程。所以曾華入主關隴後大行均田制,大興軍政改革,根本沒有什麼阻力,稍微耍一下手段就順利執行。
但是關東諸州就不一樣了,這一點曾華從幷州治理上就明顯感覺到。高門世家,地方豪強,勾連盤結,勢力是無法估量。爲了在幷州順利施政,曾華先援例遷了一大批
強,再派“金牌直臣”王猛出馬就任幷州刺史,幾年完結。
但是幷州跟冀州等地相比,又差了一截。
“我們都知道。自永嘉之亂,晉室遷祚,中原動盪,大量地方豪族聚集鄉曲,結塢屯堡,以爲自存之計。一時,中原江北塢壁林立,鄉縣反而不存了。”曾華緩緩說道。
“塢壁必須有險可據。有障可阻;而糧食水源對塢壁地存亡有着至關重要地作用。許多塢壁就是由於運水之路被斷而被攻陷的。塢壁賴以生存的田園多在險隘之外。穀物的收穫又受到季節的限制,遇到年穀未熟或胡騎侵擾,便只能食木實,餌石蕊,坐吃山空;更多的塢主不得不常年以抄掠爲務,各以詐力相互攻擊。”張壽手裡拿着一疊文卷附和道。
“是啊,在如此險惡的環境裡。像叔褒(袞)老先生、文成(鑑)這樣的塢主太少了,多地是蘇峻、李矩、郭默、劉遐這類地流民帥。時而戶至千家,衆達數萬,又時而部衆離散,顛沛流離。很少有能長期維繫地地方豪強。”曾華接言道。
“正是這樣,存留下來的各塢壘纔會異常團結,他們或以宗族爲聚,或以鄉里爲連。有的乾脆是各地流民彙集而成。在歷年的生死磨鍊中早就煉爲一體了。不過這一類豪強比較好收拾。他們都是爲了乞活才結壘成塢,如果能分得良田,安寧生產。我想大部分塢壘裡的百姓還是會擁護的。如果有少部分爲了維持自己權力利益的豪強衆帥不願順應民意,那麼滅了他們也是舉手之勞。關鍵是要避免他們蠱惑百姓。”曾華緩緩說出自己這段時間一直思考而得出地想法。
“軍主所說,跟我冀州相商的差不多。只是這順則撫,逆則滅的決略還得你來定。”張壽笑着說道。
曾華點點頭:“中原飽受戰亂,百姓已經久思安定,這是天下大勢,誰也阻擋不了。豪強民帥要是順應大勢,我們可以重金顯勳以待,如果不從大勢,就武力討伐。”
“但是最關鍵的是如何防止宗族鄉里繼續生成。這些民帥皆有民望,時間一久肯定會在地方結成新的豪強。而豪強一起,則會勾結官吏,敗壞體制,仗勢橫行,強取豪奪良田。過得數十上百年,這均田制恐怕就有名無實了,而我北府根基也隨之土崩瓦解。”曾華的這些感嘆是異世對盛唐衰敗的總結。要不是均田制度崩潰,中原府兵制度名存實亡,而盛唐僅存的精銳關隴府兵又在南詔等戰事中損失殆盡,安胖子能反得那麼爽嗎?
聽曾華這麼一說,張壽不由眉頭一皺,暗自思量起來,越想越憂心,“這該如何是好?”
曾華一擺手道:“我們不但要爲今日計,還要爲百年計。首先我們在地方上要有所佈置,以爲根基。首先我們要定鄉里保甲,統計戶籍,以安百姓。然後廣行聖教,以教會約束鄉里宗族世俗力量。接着以此爲基礎,完善府兵制。待得十數年,這裡便會和關隴一樣,府兵或廂軍退役軍士遍及鄉里。有這一暗棋支持,加上其它舉措,定會徹底安定中原。當然,還有更重要地其它舉措,需要我們一步步走。”
張壽回味了一下,知道曾華心中早就有了一篇大文章,當下便轉到另一個話題去了。
“軍主,現在談地是地方另一撥人。他們比一般的豪強民帥更難對付。”張壽翻過幾張文卷接着說道。
“與一般地方豪族不同,江右的名家大姓由於自身地門戶淵源和人脈親緣,從八王之亂開始就捲入朝堂爭鬥與傾軋之中。所以大姓名士採取結塢守境者並不多見,他們往往直接加入江右各僞國爲官。例如石趙有河東裴憲、渤海石璞、陽鄭系、穎川荀綽、北地傅暢、中山劉羣(劉之子)、清河崔悅、范陽盧等名士,均見擢用終至大官;前燕慕容廆爲謀強盛,曾以河東裴、代郡魯昌、北平陽耽爲謀主,北海逢羨、廣平遊邃、北平西方虔、渤海封抽、西河宋奭、河東裴開爲股胘,海封弈、平原宋該、安定皇甫岌、蘭陵繆愷以文章才俊任居樞要,會稽硃左車、太山胡毋翼、魯國孔纂以舊德清重引爲賓友,平原劉贊儒學該通,引爲東祭酒。從而使得燕國大盛。”
聽到這裡,曾華都有些頭痛了。他知道張壽提到的是中原最強勢地一系-世家門閥。留在江右沒有南逃的名家大姓爲了保持家族與門第的延續。不得不參與到中原“僞”政權中去,而其自身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發展軌跡。面對殺戮、強制遷等潛在威脅,他們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協和調整以適應惡劣的環境。
雖然在某種意義上他們算得上是後世“憤青”所說的“漢奸”,但正是由於他們的延續和堅持,才使得中華文明得以延續。因爲在一段時期內,這些世家高門因爲政治動盪,土地、財產朝不保夕,所以更爲注重倫理和文明的維繫。因爲這些東西是每一個統治者都需要的。他們維持嚴格地禮法家風和良好地治學傳統。經學繼世、父子相承。改朝換代時。多采取衝退避世地方式,待價而沽;稍微安定,則出仕以試禍福。
但是這些世家高門一旦回到安定的社會環境將會以驚人的速度恢復和擴張。因爲治理國家需要文化知識,而這些卻正是世家高門的“強項”。按照正常的規律,用不了多少時間上至中央,下至地方,新朝廷的大部分
會被這些高門世家控制。到時不管誰做皇帝都要依
曾華當然不願意看到這些,跟隨曾華一起打天下的人也不願意看到這些。但是怎麼對付他們呢?這些人你打也不是罵也不是,還得腆着臉去禮請他們。因爲這些人代表着天下民心和孚望,其它寒門庶族出身地人,就是當再大的官,只要你是讀書人,在他們面前還是直不起腰。
拿出老辦法,將這些高門世家遷徙。可是往哪裡遷呢?關隴的遷中原。中原的遷關隴?只要這些人的學問還在。到哪裡都會重新崛起。
“遷還是要遷的。”曾華想了好一會纔開始談這個問題,“因爲我們首先要用遷徙分散讓他們暫時不能太強勢,以便留給我們一段時間。接着是設初學、縣學、郡學和州學。廣開教育。這些高門世家倚仗的是就是文明知識,所以他們一邊治學繼世,一邊大行愚民。我們不求北府百姓人人有學識,但是至少不能讓文明和知識掌握在少數人手裡。”
“沒有知識就沒有思想,而沒有自己的思想,人跟鹹魚有什麼區別?我不希望華夏百姓還是像以前一樣,最後又變成了一羣綿羊。幸好這十數年來,我們北府培養出了一大批新學士子,倒不必非得依靠這些高門世家不可。”說到這裡,曾華眯起了眼睛。張壽知道,自己這位軍主肯定又想到很遠去了。
在入主關隴之初,曾華就別有用心地招攬了一大批寒門庶族地士子,再利用各學派地學術分爭,刻意安排和引導,終於形成了“以民爲本”的新學派,並將該學派打造成了北府學術主流,和聖教成了一明一暗兩個“洗腦”工具。
“最後我們要施行開科取士,破除高門世家把持官職的途徑-九品中正制。”曾華過了一會又繼續道。
張壽即是曾華地結義兄弟,又是北府重臣,自然知道曾華的這後續計劃。
“只是一旦施行開科取士,高門世家應該會立即看出其中玄機來。對他們來說這是釜底抽薪,恐怕會拼死反抗。”張壽擔心道。
“這是自然的。這十來年,我藉口天下不靖,在北府停了九品中正制,而且此後我也不會再恢復。這些他們也許會容忍,因爲他們認爲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得從士子中挑選治國人才,而他們在士子中佔據地位和聲望優勢,所以不會擔心。但是我們一旦施行開科取士,不以出身和名望取才,他們肯定會覺得比亡國還要恐怕。”
說到這裡,曾華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們先採取一種比較委婉的方法。我們在完善各級學堂之後,逐級考覈選拔,最後考入州學者差不多是各地的俊傑了,再分門別類學習三年,最後結學考試,以成績優劣分任各級吏員。”
張壽很快就明白了曾華的意思,以教育外加逐級考試的方式選拔人才。高門世家也許覺得這不盡人意,但是能勉強接受。因爲以他們傳統思維看來,讀書是富貴人家或者書香世家的專利,寒門庶族出個讀書人實在是祖墳冒青煙,因爲那些學費負擔足以讓他們嚇死。
不過如果清楚北府學制的人,立刻就明白曾華的險惡用心。
按照北府學制,教區或保甲設初學一座,北府童子,無論男女只要滿五歲都可以免費入學,以禮、樂、射、騎、書、數六藝爲根本。各縣在大教區或節點城鎮設縣學若干座,童子在初學學滿五年可考入縣學,由於錄取率是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所以考上縣學的學子繼續享受免費。
縣學學滿四年可考郡學,郡學四年可考州學。各州立學堂按治政列曹分計度、民政、律法等諸科。學子學習三年結學考覈後按照成績優劣分至地方,任錄事、主薄,然後按照北府官吏考稽方式一級級往上升。而考郡學不成者可轉考各良工學堂或武備初學,考州學不成者可轉考各良造學堂或武備士官學堂。
各初學是教會或民衆捐贈設立,縣學以上纔是北府官府出錢設立。而這些學堂除了有官府撥出的一大筆賦稅,還有教會、商社或者富人不定期的捐助。這些捐助有多有少,跟學堂名望有關係。例如赫赫有名的長安大學堂每年得到的捐助遠超過支出。各良工、良造學堂卻是跟各大工場有關係,大半費用由這些工場從獲利中支出。
如此算來,北府學制是在保證人人都能在初學接收基本教育的基礎上,再以縣學爲中等教學,然後開始分科,或培養技術工人,或繼續進行高等教育,最後進行專業教育。
而北府每縣設學正,郡設督學,州設提舉學事教諭,督促各地鄉里童子入初學,考課學堂優劣,考稽認證教員,並掌教員教籍,協助組織考試,卻不得干涉各學堂正常運作和招收錄取。
曾華花了一番心血經營了近十年,基本在北府建了一整套完整而複雜的教育體系,尤其是雍、益、樑、秦四州最爲完善。這一體系涵蓋了初、中、高各級教育,以及文、工、武各類,其中最特別的是專業教育一反過去的籠統學習,提出了分門專業,並進行細化,爲北府的政治制度和工商技術發展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張壽非常清楚北府教育體系的情況,聽完曾華的想法,再仔細一想,已經領悟到曾華對付高門世家的手段了。
最緊要的正事談完,這兩兄弟開始閒談,並在閒談中繼續交換對一些事情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