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劉七巧扶着杜太太,兩人往薔薇閣的方向去,杜太太側首,又掃過劉七巧臉頰上的那一條紅印子,只蹙眉道:“好好的一張臉,這樣可如何是好,要是讓大郎瞧見了,豈不是又要心疼。”

劉七巧只低着頭,臉頰燒的通紅,心道杜若纔不會這般小心謹慎呢,不過就是指甲刮破了一點皮,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劉七巧只想着,那邊杜太太接着道:“看方纔那人的模樣,大抵是這府裡的姨娘吧?竟是如此張狂,一定是看你在太太面前體面了,所以才故意給你找不痛快你,你這丫頭,虧你忍得住,她偏要挑這樣的日子找你的晦氣。”

劉七巧想了想道:“她不過就是一個糊塗人,將心比心我也多少能體諒她一點,只不過今兒是六少爺的好日子,這事兒鬧出去了也不好,何必讓太太心裡添了不痛快。”

杜太太只越發覺得劉七巧懂事,心裡也就越發心疼人了,只笑着道:“好姑娘,你未來的公爹是沒這些的,你二叔有幾個姨娘,卻也是頂頂知書達理的,比起你二嬸也不差的。等到了我們家,自然不會有人給你氣受的。”

兩人正說着,已是到了薔薇閣的門口,後面跟着的小丫鬟上前叩了門,不一會兒青兒就過來開了門。見了劉七巧便道:“七巧姑娘,你也回來了呀。”那青兒是王府的丫鬟,自然也是懂幾分眼色,眼見了生人進來,只恭恭敬敬的行禮,往裡頭通報道:“夫人,七巧姑娘回來了,還帶了一位太太過來,大概是來瞧夫人的吧。”

李氏深居簡出的,在京城認識的人一巴掌也數的過來,哪兒會有什麼人是專程來看她的呢?李氏只急忙起身迎出去,便見劉七巧扶着一位身上穿丁香色仙鶴紋的刻絲褙子的貴婦從外面走了進來。

李氏並不笨,見劉七巧這樣恭順小心的模樣,便已經猜出了一兩分來,只不敢開口迎上去,卻聽劉七巧先開口道:“娘,這是杜大夫的母親,杜太太。”

李氏這會兒再也不用藏着掖着,只急忙回身吩咐:“青兒,快去茶房沏茶,用上好的茶葉。”又連忙對錢大妞道:“大妞,快去廚房取幾樣吃食過來,用乾淨的盤子裝着。”

錢大妞也是第一次見杜太太,果然覺得杜若的眉宇和她生的有幾分相似,只是杜太太的溫婉,杜若是男子,就多了幾分英氣。

李氏上前,兩人相互見過了禮,劉七巧扶着杜太太坐下,那邊青兒端了茶盞上來,劉七巧親自接了茶盞,送到杜太太跟前。杜太太只伸手接過了,開口道:“你先進去換一身衣服吧,還有這臉上,好歹擦一些藥膏。”

這時候李氏纔將目光從杜太太的身上轉移到了劉七巧的臉上,只連忙起身問道:“七巧,你的臉是怎麼了?”

劉七巧只笑着道:“方纔不小心,給樹枝刮到的,這會兒可破相了。”李氏聽劉七巧這麼說,也放下了心道:“一會兒洗臉,小心別沾了水,可疼了。”李氏站起來,又對着劉七巧的傷口瞧了兩眼,確認沒什麼大問題了,才道:“你以後走路小心些,我這幾天瞧着,這府裡每一個姑娘走路,那都比你看上去穩重,你如今是大姑娘了,也要學着端莊起來。”

在未來七巧的未來婆婆面前,李氏覺得自己應該塑造一個潛心教女的形象。

劉七巧帶着綠柳回了自己房中,將把脖子壓得快吃不消的一頭東西給解了下來,打散了頭髮披在一旁,綠柳只端了臉盆過來,讓劉七巧洗臉,在一旁道:“七巧,你這臉上的傷,分明是方姨娘打的,方纔她那麼說你,你怎麼也不反駁幾句。”

劉七巧撐了一個懶腰道:“今兒院子里人多,我要是跟她在那邊吵了起來,引了人來,讓外面人看了王府的笑話,我也於心不忍啊,如今太太身子還沒好利索,怎能讓她因爲我這事情又心煩呢。”劉七巧低着頭就這臉盆把臉洗乾淨,伸手接了帕子擦乾臉道:“雖然我對這方姨娘確實不待見,可是二姑娘倒也對我不差,我總不能一點兒不給二姑娘面子吧,這事兒鬧出去,最沒臉的就是二姑娘了,今兒安靖侯老夫人也在,可不能讓她們這些八卦高手給聽了去,那事情就鬧大了。”

綠柳只撇撇嘴道:“我就說你心裡還就是一個好人,有人還不信,非說你厲害。”

劉七巧想了想,能和綠柳說這種話的,估摸着也就只有知書了,便笑着道:“厲害和好心又不矛盾的,我厲害我的,只要我不害人就好。至於好心嗎?我一般只對好人好心些。”

劉七巧換了一身輕便的家常衣裳,綠柳爲她梳了一個稍微隨便一些的髮髻,但用一個翠綠的髮簪給固定了,臉頰上洗去了脂粉,露出劉七巧本來就滑嫩白皙的皮膚,那一條淺淺的紅印子反而越發明顯了。劉七巧對着銅鏡照了照,估摸着也就兩三天就能下去了,便起身到外頭來跟李氏她們說話。

李氏從劉七巧小時候一直開始說,只說當時劉七巧是怎麼救了自己,又救了劉八順。又說劉七巧偷偷出去幫人家接生,被劉老二關在家裡。又說道小時候劉七巧得了瘧疾,差一點兒就死在了求醫的路上,李氏每每說到這裡,就忍不住落下淚來,只擦着眼淚道:“那時候我懷着她弟弟,大着肚子走了多少里路,大夫們都說沒救了,我在雪地裡哭了半晌,最後總算是救了回來了。”

劉七巧也還記得那一場雪,真是徹頭徹尾的冷,她張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李氏抱着她,眼睛眉毛上都染了雪花片,見她睜開眼睛,抱着就痛哭了一場。從那天起,劉七巧知道自己有了一個土得掉渣的名字叫劉七巧。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七巧和大郎都是一樣的,說起大郎,我也沒少操心,從小到大,再沒有一天是不讓人操心的,就說今年年初那一次,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老太太急的連沖喜這種事都想了出來,我當時就想,我就一個兒子,若是大郎沒了,我也不想活了。”

兩個人談起了慘痛了育兒歷史,頓時有了無數的共同語言。杜太太一邊說,一邊擦着眼淚道:“我當時又後悔,我怎麼不早想着給他爹納個妾,萬一大郎真的沒了,我也跟着去,他爹也不至於成了孤家寡人。”

李氏見杜太太哭的傷心,急忙安慰道:“孩子們有得是後福呢,太太快別難過,我給七巧算過命的,都說是旺夫旺子的好命,有七巧在,大郎的身子準能好起來。”

杜太太頓時破涕爲笑,只點頭道:“前幾天我也拿着他們的八字去合了,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把我們家老太太樂的直拍手叫好。”

劉七巧一邊聽一邊只覺得臉上熱辣辣的,果然是被人貼金貼多了。今兒中午纔有一處說劉七巧是送子觀音轉世的戲碼,這會兒又被李氏套上了旺子旺夫的屬性。劉七巧覺得自己越活越像吉祥物了。

裡頭一羣人正熱鬧鬧的笑着呢,那邊壽康居派了丫鬟來傳話道:“老祖宗想請七巧姑娘和杜太太往壽康居那邊說會兒話。”

原來冬雪回了壽康居,把方纔在海棠院門口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悄悄說給了老王妃聽。方纔壽康居人多,老王妃不好發落,這會兒人總算是散了,便讓丫鬟們喊了人過去。

老王妃這些年也極少插手管王爺後院的事情,一來是因爲王妃寬厚,後院裡也算和樂;二來是因爲她如今也覺得自己年紀大了,懶的管這些。不過經過了林姨娘的事情,老王妃覺得這後院還是不得不管一下的。

“你確實瞧見了那方姨娘打的七巧?”

“奴婢沒瞧真切,方姨娘自己說是她想去拉七巧姑娘,不小心傷到了她的臉,可奴婢看着不像,誰扶人有往人臉上扶的嗎?”

老王妃雖然鮮少出壽康居,可這八卦也沒少聽,二姑娘前兩日從錦繡院哭着出來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她雖然平常看着一視同仁,私下裡對二姑娘,也好過二房的那幾個庶女的。自然也知道二姑娘這一番是爲了什麼。不過王府的姑娘,是該有幾分氣派的,所以她從沒當面說她,今兒見她和劉七巧也和和氣氣的,心裡便知道,肯定是方姨娘不知道又在二姑娘面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老王妃想了想,直接開口道:“你去錦繡院跟方姨娘說一句,這二姑娘眼看着就要出嫁了,我有些捨不得她,讓她出嫁之前都搬到壽康居來住着吧。”冬雪只點了頭要出去,又被老王妃給叫住了道:“二姑娘那邊,你什麼都不用說了,直接領了丫鬟婆子去搬家就得了。”

方姨娘那邊,見冬雪回去後就魂不守舍的,總覺得這心裡七上八下的。她原先敢撞着膽量給劉七巧一巴掌,無非就是因爲那邊沒人,就算劉七巧去太太面前告狀,也沒什麼證據。如今她的所作所爲都已經被別人看了去,如意算盤自然就落空了。且那冬雪最近很得老王妃的喜歡,常說她的嘴跟劉七巧的一樣巧呢。

方姨娘纔回了錦繡院,就讓小丫頭出去壽康居那邊打聽事情,可巧壽康居里頭都是客人,小丫鬟一時無功而返,就回來了。誰知道小丫鬟回來沒多久,那邊冬雪就親自帶了幾個老媽媽到了錦繡院,給二姑娘搬家。

方姨娘見冬雪一羣人氣勢洶洶的過來,一顆心涼了一般,還當是要老王妃拖了自己去問話,當下就嚇的癱軟在了地上。誰知道那些人竟理都沒有理她,只徑自去了二姑娘的閨房,將鋪蓋衣物全部都打包了起來。這下方姨娘着急了,只拉着冬雪的膀子跪下來哭道:“好姑娘,這是怎麼了?二姑娘在這兒住着有什麼不妥嗎?”

冬雪方纔見了方姨娘那副踩低捧高的德行,心裡也厭惡的不得了,只掙開了她的膀子道:“好姨娘,二姑娘大喜啊,老太太說,這離她大婚的時日也近了,要親自教養二姑娘,免得外頭人嫌棄二姑娘庶出的身份,在老太太跟前養着,總比在姨娘身邊的好。”

方姨娘聞言,身子震了震,忍不住大哭了起來,只大聲道:“老太太何必做的那麼絕呢,不過就是爲了鄉下丫鬟,如何就要這樣待我,我服侍了王爺十幾年,難道還不如一個丫鬟體面。”

冬雪見她又說起了胡話,只冷笑道:“方姨娘可別這麼說,本來這事兒也沒什麼,只是七巧如今雖然是王府的姑娘,卻更是杜家的準兒媳,你今天當着杜太太的面打了七巧,丟得可是整個王府的面子。”冬雪想了想,忽然低下頭,湊到方姨娘的耳邊道:“這會兒老太太已經派了人去薔薇閣請人了,也不知道杜太太是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我倒是勸姨娘不如省省力氣,也替自己收拾收拾東西吧。”

“你……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方姨娘原本癱軟在地上,忽然間又擡起頭來,淚眼朦朧的看着冬雪道:“冬雪姑娘,我知道你在老太太面前如今最得體面,不如你幫我在老太太面前美言幾句?”方姨娘說着,只從腕上退了一支絞絲鐲子下來,想要塞給冬雪。那冬雪只是往後退了兩步,笑着道:“姨娘這些東西還是留着貼己吧,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的得了。”

衆丫鬟婆子們都是做事的能手,冬雪往周蕙的房裡看了一眼,見一見打包的差不多了,只開口道:“你們先把東西帶過去,薰兒你在這邊待着,一會兒二姑娘回來了,讓她自己瞧瞧,有什麼東西落下了沒有,可別少了什麼東西,便宜了不相干的人。”

方姨娘看着衆人把周蕙的東西一箱箱得搬走了,氣得連錘地板的力氣也沒有了。

劉七巧陪着杜太太去了老王妃的壽康居,這會兒老太太們又老王妃身邊的老媽媽領着去外面院子裡賞花,壽康居里面並沒有別的人,就連杜老太太也不早。杜太太見了老王妃,急忙上前行禮,老王妃在榻上擺了擺手道:“讓杜夫人給見笑了,府上竟然出了這樣的人,請了杜夫人過來,便是問夫人一個主意,夫人想怎麼處置她,老身絕無二意。”老王妃說着,擡起頭往劉七巧的臉上瞧了一眼。她畢竟年紀大了,眼神不太好,只伸手讓劉七巧走到了她的面前,湊上去看清楚了,纔開口道:“還疼嗎?你這丫頭,平時看你厲害的很,怎麼也忘了躲一躲。”

劉七巧到並非沒有躲避,只是當時正在想心事,所以躲避的不太及時,纔會被颳了一條印子,不然的話,這會兒她臉上鐵定是結結實實的五個手指印了。

杜太太聽老王妃這麼說,心裡自然是高興的,可她一個外人,如何管王府的家事,只笑着道:“老太太快別這麼說,我也不過就是路上正好遇見了,原本我是不想開口的,可是實在捨不得這丫頭受委屈,才略略說了幾句,我正想着要找老太太和太太請罪的,倒是我逾越了。”

杜太太不虧是書香門第出來的人,說話間禮數週全,實在是讓老王妃歎服。又想着劉七巧有這樣一個婆婆,倒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了。

“杜夫人這麼說就見外了,今日本來這麼好的日子,因爲一個賤婢,掃了杜夫人的興致,實在是我們王府的不是。”老王妃正說完,外面小丫鬟挽了簾子起來,冬雪從外頭進來,見了杜太太和劉七巧,先是行了禮數,纔開口道:“回老太太,二姑娘的東西,已經搬到了後面的抱夏裡頭的,這會兒二姑娘許是在三姑娘那邊玩,人還沒回來,奴婢喊了薰兒在那邊等着三姑娘,若是有什麼遺漏的,一會兒奴婢再派人去搬過來。”

杜太太是知道王府有幾個庶出的姑娘的,這二姑娘應該就是王妃庶出的閨女,見老太太這樣雷厲風行的做派,只怕方纔打劉七巧的人,應當就是這二姑娘的親姨娘。

“二姑娘倒是有福了,聽說已經許了人家,能在老太太跟前教養,是她的福分。”

“我年紀大了,懶怠的帶孩子,以前小時候她們都在我跟前住過一陣子,後來各自大了就散了,如今各自又要出嫁,以後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日子能陪着我,我是越發捨不得了。”老王妃說着,只擡頭看了一眼劉七巧道:“七巧,你以後也要多往這壽康居走動走動,知道不?”

劉七巧笑着道:“老祖宗快放心吧。七巧除了嘴快,腳也很快的,一天不讓我走幾步路,渾身憋着不舒服,我以後天天都來給老祖宗請安。”

老王妃只拍了拍她的手背,心疼道:“今兒客人還沒散呢,丫鬟婆子忙了一整天,也是時候要歇一會兒,等一會兒客人散全了,我一定會給方姨娘尋個好去處,走之前少不得還得好好的賞她一回。”老王妃這話雖然說的雲淡風輕的,可是聽起來那威力確實不容小覷的。劉七巧也越來越明白,其實有時候看起來慈祥的老王妃,纔是手段真正老辣的那一位。

送走杜老太太和杜太太之後,劉七巧原本是想去王妃那邊瞧一瞧的,可想起臉上的刮痕,想想還是罷了,畢竟這大喜的日子,她也不想給王妃填堵。

方姨娘見老王妃派人來勢洶洶的搬走了二姑娘的東西之後,居然就沒有了下文,只當是這事情已經過去了,便悄悄的躲在了佛堂裡,也念了幾遍經文。那邊周蕙從外頭回來,就被小薰給拉住了,將今天的事情說了一遍,又讓周蕙回房裡去瞧一瞧有什麼漏掉的東西。周蕙聽了方姨娘的糊塗事情,只急得連哭都哭不出來,咬着牙齒道:“姨娘這下可闖了大禍了,這可如何是好呢?”

那方姨娘卻是一個頭腦簡單的,聽周蕙這麼說,只笑着道:“打就打了,老祖宗也發落過了,不過就是把你給搬過去她那邊住了,我剛開始還想不明白,如今想想對你卻是一件好事兒,外頭的人家聽說庶出的閨女是在老太太跟前養着的,還能高看幾分呢。”

周蕙心裡卻不這麼想,她一個快出嫁的姑娘,也不在乎這幾日跟着誰了,只怕安靖侯府一早就把自己給打聽清楚了,壓根不用再做這場面上的事情。怕只怕這事情還沒那麼容易完呢!

“姨娘你也太糊塗了,論身份,如今七巧是正經的王府主子,你雖然是個姨娘,可只是半個主子。論輩分,你是做姨娘的,大了七巧一輩,衆人都對她疼着愛着,唯獨你在這邊欺負她,你這不是明擺着不給老祖宗和太太臉面嗎?如今你竟打了她,也不知道背地裡有多少人會說,你這一巴掌打的不是七巧,而是她背後的老太太和太太。”周蕙說着,只又嗚咽了起來,嗔怪道:“姨娘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這事情若是被外面人瞧了去,又要笑話王府的人不懂規矩,父親最是重臉面的人,若是知道了,還不知要怎麼生氣呢!”

方姨娘原本都一句勸服自己了,這會兒聽周蕙說出那麼多的不是來,心裡又七上八下了起來,悻悻然道:“哪有你說的這樣嚴重,不過就是一個鄉下丫頭……”方姨娘正說着,從外面闖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媳婦進來,見了方姨娘道:“方姨娘,這會兒夜深人靜了,賓客也散全了,老太太說了,該辦的事情,還是要辦辦齊全的。”

方姨娘一聽,嚇的頓時從靠背椅上滑了下來,只覺得手腳冰冷,話都說不出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