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否需要再考量?”大太監略有些遲疑,他雖然對秋葉白此人並無好感,正所謂惡之慾其死,喜之慾其生。
但是如今朝中情勢並不明朗,殿下原本隱於幕後反手
,以五皇子奪嫡幕僚臂膀的身份出現,如今卻不得不躍於臺前,五皇子那邊早已和殿下面和心不合,若不是因爲他如今還在北疆巡視,只怕早已奔上平雲殿質問殿下了。
如今殿下能得以自由行動,還是因爲南疆不斷給朝廷的施加的壓力,但是平雲殿也被硬生生插了不少探子進來,平雲殿的處境不可謂不微妙。
“平寧,你覺得本殿會那麼容易栽在別人手上麼?”百里凌風擱下書冊,慢條斯理地用帶着翡翠戒指食指輕輕敲了敲桌面:“老佛爺雖然想除了我這個沒有杜家血脈的孫子,但她也要考量一下,萬一消息傳出去,南疆大軍譁變之後,整個帝國動盪不安,烽火遍地,她拿什麼去讓她那些有杜家血脈的孫子繼承。”
他頓了頓,脣角勾起譏誚而凜冽的笑意:“老佛爺宮中打滾多年,分得清楚輕重,她如今不敢直接要我性命,只得步步蠶食我在宮中槽朝內的勢力,她選了秋葉白做那隻箭,本殿就是把箭折了又如何?”
他頓了頓,淡漠地道:“何況秋葉白既然不願意爲我所用,非要與平雲殿爲敵,那我就成全他好了。”
“秋葉白雖然是個絕地的利己者,但是他能耐不小,若是殿下將此人‘折了’,只怕老佛爺短期之內找不到那麼合適的人做她手裡的刀了。”平寧亦低低地道。
百里凌風望着面前嫋嫋升起的檀煙,清俊凌厲的眉目之間閃過冷凝莫測之色。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
葉城
此城靠着葉山山脈,原本只是一處村落,但是百多年前,此處發現了大量鐵礦石之後,便多了許多私採礦石的小作坊,後來官府整頓了一番之後,將葉城劃入採鐵礦的地點,並且設立了正式的鍊鐵點,隨着礦工、鐵匠們的涌入,葉城漸漸地繁華了起來,從小小山村逐漸變成了市鎮。
“不過因爲地勢的原因,葉城的鐵礦礦脈開採不易,官府也不是太重視,而且真正的幾個大鐵礦也產鐵充足,所以葉城發展並不快,於朝廷而言就是一處雞肋罷了,真正地成爲一個城還是因爲上一代梅家就收購了這裡,慢慢地才發展了起來。”一名鐵鋪子掌櫃領着秋葉白一路在葉城四處逛蕩,一路爲她講解葉城的歷史現狀。
秋葉白點點頭:“梅家果然不愧是我帝國第一行商。”
她一進葉城就發現這裡除了酒肆、客棧、雜貨鋪子之外,最多的就是打鐵鋪子,鍋、碗、瓢、盆、菜刀、鏈子……林林總總掛了一個門面,雖然天寒地凍,但鋪子裡四處火星飛濺,打鐵師傅都光着結實的膀子,外地還有不少外地來的客商在門前等候着,只是看樣子也都是各地來的小客商。
那掌櫃笑
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鬍子道:“白公子真的要買鐵器,梅家鐵鋪的活計絕對不會讓您失望。”
“陳掌櫃多費心了。”秋葉白看着陳掌櫃笑了笑,又看了眼身邊的寧秋。
寧秋立刻掏出一隻小錦袋子交給那陳掌櫃,笑吟吟地道:“掌櫃的,辛苦了,以後我家白公子的事兒還得多拜託您了。”
這陳掌櫃說是掌櫃其實就是個掮客,最常做的事兒就是給四面八方來的客商介紹這城裡的鋪子,他負責兩頭各自抽佣金,因着介紹的買賣公道,所以頗爲有些名氣,寧秋一到葉城便和他搭上了線。
他掂量了下手裡的東西,行家一過手,就知有沒有,袋子裡銀子的重量讓他很是滿意,瞥着寧秋笑道:“那是白公子有這樣能幹的美人的功勞,在下看着寧秋姑娘也知道白公子是個能耐人,能爲您效勞也是咱的榮幸。”
秋葉白看着他笑了笑:“您也不必客氣,我還有個不情之請,若是您能讓替我完成,佣金必定少不得你的。”
那陳掌櫃遲疑了一下,隨後問:“哦,什麼請求,白公子請說,但凡老夫能做到的,必然做到。”
秋葉白見他眼中目光閃爍,回答也很謹慎,她也不兜圈子,直接道:“我有一批重要東西需要尋好的鐵匠打造,所以希望能親見梅家掌櫃。”
陳掌櫃一愣,挑眉:“什麼東西,能否給在下先看看?”
寧秋聞言,上前兩步,將手裡的一卷東西打開給陳掌櫃看,陳掌櫃一看,瞬間變色就變了:“這不行,私造如此大量的……。”
他頓了頓,四下環視了一圈,發現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裡才壓低了聲音厲聲道:“會掉腦袋!”
秋葉白看着他,挑眉:“你只管放心,此事不會牽連到您。”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那陳掌櫃瞬間警惕起來,看着秋葉白。
秋葉白微微一笑,神色淡然冰涼:“買貨人。”
寧秋再次將一個袋子遞了過去,那陳掌櫃原本打算拒絕,卻不想一提袋子,他就一愣,下意識地低頭一看,滿袋子的金燦燦瞬間讓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
幾輛馬車咕嚕嚕地在雪地上碾過,掛在馬兒脖子上的鈴鐺叮鐺作響。
馬車上秋葉白溫聲交代身邊盤膝而坐的兩個少年:“小樓,一會子你和油菜、小扶幾個潛進去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大鼠他們會在外圍接應,一旦你們發現不妥,就點燃信號,他們會來接應。”
小樓這時候神色亦已經變得沉穩,沉聲道:“副座放心,我們一定會完成任務。”
油菜一邊將各種細細的器具收拾好,一邊也道:“副座放心!”
秋葉白點點頭,沒有再多言,而馬車也很快就停了下來。
這是一處不甚起眼的府邸,只門上一個‘梅府’二字顯出這是商場龍頭梅家在葉城的分產業。
兩名僕人早早地站在門前,將他們一行人引進了梅府前廳。
一行人各自坐下之後,陳掌櫃便讓秋葉白等人等着,他自己則匆匆離開,秋葉白四下打量了一番梅府的佈置,這裡想必是梅家的一處不算太重要的商號,所以佈置都與京城的梅家差得極遠。
不過片刻之後,她便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她轉眸看去,便看見一名年約四十的中年偉岸男子在陳掌櫃的陪同下踏入了前廳。
“這位是江南來的白公子,這位是梅家商號懂的甄管事。”陳掌櫃含笑爲雙方介紹。
那甄管事看着面前翩翩青衣公子轉過身來,修眉星眸,容色似皎月秋光,眉宇之間自有一段風流天成,雋秀無雙,不免也暗自讚了一聲,好一個翩翩佳公子,忽讓他想起京城的家主。
但是這般氣質風華都出衆的人中龍鳳,竟然會到小小的葉城來做那樣的‘買賣’?
甄管事眼底閃過一絲幽色,朝着秋葉白一拱手。
“白公子。”
“甄管事。”
二人相對作揖簡單地行了禮,分頭坐下。
甄管事看着秋葉白笑道:“不知道白公子江南哪裡人氏,我梅家也是源自江南。”
她亦報以微笑:“在下江南蘇州人氏,只是隨師門卻在蜀地,前些日子在京城辦事,住了一段時日,所以也因此慕梅家大名而來。”
甄管事聽着秋葉白一口阮濃的調子,倒確實是一口蘇吳口音,只是有些地方發音略顯得些澀了點,確實有點蜀地之人說話的味道,心中某種猜疑略微放了放。
“師門,不知白公子師從何門?”甄管事客氣地道。
秋葉白看着那甄管事淡淡地一笑:“師門走的是上下三道,行的八百里奉行車馬。”
那甄管事瞬間一愣,他雖然不是江湖人,但是來買刀劍的江湖人不少,他心中頓有所悟,這是對方在說堂口黑話,心中猜忌又少了一分,他擡手繼續客氣地道:“公子前來所爲何事?”
她估摸着那陳掌櫃估早已跟甄管事說了內情,便直接單刀直入地道:“很簡單,我們需要一批特別定製的刀劍,堂口有事,元月初三之前要拿到貨,我們需要用你們梅家車船隊以送糧的名義送往蘇州。”
“呵呵,白公子,梅家從來不做犯法的生意,你們的訂單批量雖然不說極大,但是卻也是犯了朝廷私鑄兵器之法,何況梅家從不做走鏢的生意,咱們的船隊車隊只做自己的生意,您得另請高明。”甄管事喝了口熱茶,慢條斯理地道。
他話音剛落,一邊的寧秋便上前,從袖子裡取了一封信函遞給甄管事:“掌櫃的,您可要看看這封信。”
那甄管事原本就想推拒,但一擡頭對上寧秋若含秋水的明媚眼眸,瞬間就覺得心頭酥麻,不由自主地伸手去取拿了信封,打開一看,瞬間一楞,微微睜大了眼:“這是定金?”
這樣的金額也未免太大了些,幾乎已經超出了定製兵器的價格。
秋葉白垂下眸子,輕吹了一口手中茶杯:“不,這是給掌櫃的佣金的先期金。”
甄管事瞬間不可置信地看向秋葉白:“您說什麼?”
“管事不必急着答覆,可好好合計一番,在下師門如果能得您襄助,那麼必定會重酬於您。”秋葉白看向甄管事微微一笑,拱手道:“好了,在下也不多叨擾,且就此告辭。”
說罷,她便起身領着人向門外而去,那甄管事看着秋葉白說走就走,讓他未能反應過來,呆愣了好一會,抓着那信封看向一邊的陳掌櫃:“你去送送白公子,晚些時日咱們再敘。”
陳掌櫃立刻點點頭,羨慕地看了眼甄管事手裡的信封一眼,轉身就趕緊匆匆地跟着秋葉白出去了。
秋葉白一出梅府就上了車,做管家模樣的老秦立刻湊了上來,低聲在秋葉白窗邊低聲道:“小樓、油菜兩個已經摸進了梅家,尋了地方貓下來了。”
秋葉白點點頭:“走。”
一行人立刻便分頭乘車到了附近的一處小客棧歇下。
時間很快就到了夜裡,風雪初停,但是天色依舊昏暗黑沉,梅府外積雪的街道上早已空無一人,而梅府內的侍衛們卻一絲不苟地交替巡邏,幾乎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但百秘終有一失,一道幽暗的黑影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從一處糧庫裡躍了出來,細瘦的黑影如幽靈一般貼着那巡邏的侍衛身後,不斷地在每個視覺的死角翻躍,避開衆人的視線,趁黑一路順着早晨探查的路徑摸到了主房,他擡頭看了看房樑,手腳並用靈活地爬上了去,輕輕伏在房頂上揭開了一片瓦。
房內之人的對話便飄蕩了上來,讓他聽了個一清二楚。
“大管事,我已經查了蘇州最近漕幫和陸會的人火併得厲害,漕幫的人把陸會運的武器糧食的船給沉了,陸會死了不少人,聽說漕幫還放了話,誰敢給陸會送武器,就造沉了誰家的船,雙方約了元月初三在蘇州城外談點兒了。”另外一名管事模樣的人向甄管事恭敬地道。
所謂談點兒是江湖黑話,就是清算火併。
甄管事看着自己面前一千兩的銀票,眯起眸子冷笑:“這陸會原本是蜀中的幫派後來混不下去了才遷至蘇州,難怪他們會兜這麼大的圈子把主意打到了梅家車船隊的頭上,肯花這般大價錢。”
“家主說了梅家分號除非得了總商號的批准,否則絕不涉及黑道江湖之爭,咱們……。”那小管事有點猶豫。
“咱們的主子可不是梅家的家主,只要不是京城官府那一頭來人查事兒,有些賺爲什麼不賺。”甄管事冷笑一聲:“咱們爲梅家效力多年,咱們可得了什麼好,何況這也是咱們給主子做個現成的梅家的把柄,兩全其美有何不可?”
那小管事看着那銀票上的數字,臉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喜色來,立刻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來:“但是主子也已經說了,咱們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絕對不允許再開風箱!”
甄管事聞言,臉上也浮現一絲遲疑來:“這……。”
確實鑄造一百多把精光玄鐵刀,尋常的制鍋碗瓢盆的小作坊風箱自然是做不了的,必定要啓用專門製作兵器的地方,但是自家主子可也是說不允許,只怕引起朝廷官府的矚目,私造兵器是誅連大罪。
難不成就這麼放棄到手的鴨子?
兩個人在房內愁眉苦臉,房頂上細瘦的黑影瞬間悄無聲息地順着大柱子爬了下來,消失在黑暗之中。
是夜不久之後,秋葉白便接到了老秦送來的條子,她點點頭吩咐:“明日再送一千兩的銀票去給甄管事。”
而第二日,甄管事在接到了第二張的千兩銀票之後,立刻一咬牙,乾脆地同意了:“沒問題。”
秋葉白很滿意,隨後又再次上門提出了要求,她帶來了很是罕見的煉製配方,要求親自看鑄劍的風箱。
甄管事自然不會同意,只肯讓秋葉白在梅家名下的一處鋪子裡試驗,雙方僵持不下,秋葉白最終自然是‘妥協了’,但要求住在梅家。
甄管事看着金主如此財大氣粗,到底收了人錢財,勉爲其難地同意了。
“副座,咱們住進來,也很難查到他們風箱所在地,而且周圍的守衛都增加了不少。”老常一邊搬運‘行禮’進來,一邊低聲對秋葉白道。
秋葉白卻只輕笑:“咱們原本進來就不是爲了查他們私鑄兵器的之地,小樓和油菜他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咱們只是來拖着人的。”
老常點點頭,隨後便將秋葉白的行禮搬進了甄管事的屋子,只是他才進屋子就愣住:“這是……您身邊的哪位侍女?”
秋葉白一進門,看着屋子裡的人,臉色瞬間也有點發綠:“你怎麼在這裡?”
雖然副座身邊的侍女神出鬼沒,武藝高強,美貌如花,但是面前這位侍女雖然看着眉眼生得不錯,但是也太魁梧了些。
房內站着的人一身和寧秋的白衣,看向秋葉白有些不安地摸摸自己的臉,低着頭道:“小白……副座,是寧秋姐姐讓寧夏來伺候副座的。”
秋葉白閉了閉眼:“老常你先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