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屍地十六
洞的大小剛能容納一個的體積。
最開始所有都以爲棺材底下的洞是地鼠打的,爲了偷吃屍體。
但細想想那其實是很沒理由的,什麼樣的地鼠能把一具屍體吃得連一點骨頭渣都不剩呢?但當時現場氣氛太過詭異,所以誰也沒細究,只都沉默着看着第二具棺材被從土裡擡出來,豈料這一擡可好,登時如同炸開了鍋似的把所有都給驚到了,因爲第二口棺材依然是從底部瀉出一堆黑泥,竟也是底部被挖穿,裡面空空如也。
那樣連開了四五口棺材,無一例外都是這種樣子。
當時是四月份近五月的天,可是場所有一下子都感到一種透入骨頭的冷,尤其像黑子這樣年紀小點的,都開始縮起脖子打起了哆嗦。之後沒過多久,也不知誰起了頭,場所有村民也不管什麼黃道吉日,什麼合適的時辰了,紛紛帶着鏟子找到自家的墓地急急開挖。
而挖掘的結果無疑是更加令恐懼的,因爲隨着一具具棺材的先後出土,他們驚恐地發現所有被挖掘出來的那些棺木,無論地下埋了幾年還是幾十年,亦或者上百年,雖然從外表來看它們全都是好好的,甚至木頭都沒有開始腐爛,可是一打開來,裡頭全都是空的。每一口空蕩蕩的棺材底下都有一個洞,有大有小,彷彿一張巨大的嘴巴似的冷冷對着衆,帶着一種讓冷到骨子裡去的神情……
就是這樣,連着幾天幾夜不停的挖掘,西邊墳地裡那些空棺算是全都見了天日。
黑子說,那是一種見過一眼後這輩子就再也無法忘記了的景象——
家家戶戶守着他們祖輩的棺材,可是棺材裡的卻完全沒了蹤跡,哪怕照着埋棺材的坑往下掘地數尺那麼挖,也什麼都挖不着。唯一一口沒有被破了棺材底裡頭的屍身還好端端保存着的,竟只有黑子前陣子親手葬下去的那隻黑貓的棺材,這詭異的情形不僅嚇住了全村的,也把那些被買下這片墳地的開發商派來幫忙挖掘的工都給嚇跑了,連錢都不敢收。
也有膽大些的,做這一行久些的老師傅,臨走前對李村長說,看這情形怕是不妙,該不會是詐屍了吧。可是詐屍的通常都是比較新鮮的屍體,那些埋了幾十年的屍體只怕已經爛得只剩下骨頭,不可能還有興風作浪的能力,而且詐屍通常是棺材開了蓋子,屍體接觸到空氣的那一瞬間纔會發生,從沒聽說過埋地底下處於密閉狀態的屍體也能詐屍。
只是說歸說,卻終究也不敢再往深了想,只囑咐村長無論怎樣要想辦法請個高過來看一下,否則,這地別說再蓋房子,就是廢棄着扔那兒,也始終是不妥的。
村長這邊立刻就派出村去請高了。
而同時,全村那麼多口棺材卻也一時沒個安置之處。放各自的家中吧,誰都害怕。但若就那麼放外頭,這風吹日曬的,雖說都是些空棺材,卻總歸不捨得。於是一商量,就將那百來口棺材浩浩蕩蕩地擡進了白家祠堂,一邊由各家派出代表日夜那裡守着,一邊擺上香火蠟燭沒日沒夜地那兒祭着。
那樣整整過了兩個禮拜,倒也沒見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村裡那些戰戰兢兢的一顆懸着的心便總算慢慢落了下來。又過了兩三天,派出去請的高也來了村子,先是和尚,後是道士,都是從正規寺廟裡請出來的。帶着他們去墳地和祠堂看了一圈,雖然最終兩方都說不清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墳地內所有棺材全部都成了空棺,但幾場法事都做得十成十的規矩,之後,日子倒也都過得太太平平的,和尋常沒什麼兩樣,於是也就漸漸沒刻意去提那些空着的棺材了,只依舊每天派祠堂裡守着,香火不斷。
之後,時間過得飛快,很快個把月就又過去了,轉眼天氣說熱就熱了起來,買下墳地的開發商所組織的施工隊陸續開了進來,全面翻整那塊墓地,於是原先那地方的陰沉和荒涼便因此一掃而光,每天黑子都會跟着一班小孩過去看熱鬧,看剷車推上翻下的,好不熱鬧。
更熱鬧的是村長家辦喜事了。
結婚的是村長的小兒子,也就是那位片兒警,新娘是省城裡的銀行會計,原定十月結婚,但一來前陣子因了王寡婦家出的事後村長身體變得有點差,二來爲了給遷墳那檔子事衝個喜,所以就把婚期給提前了。
本是很喜慶很快樂的事,但黑子說到這裡時,那張本就跟樹皮似皺着的臉,看起來似乎更陰沉了,連嗓音也變得有些低啞,不知不覺裡帶上了鄉音,以致聽得讓有些吃力。
他說,誰能想到呢,就他二叔結婚的當天,村裡就又出了怪事。
最先是新娘子過門的時候。
那時也沒什麼轎車,新娘接進村只有一輛掛了紅綢的拖拉機,所以看新是一目瞭然的,因而聽見拖拉機響時家家戶戶都跑了出來,爭先恐後要看看那位城裡來的新娘子。
可是隨着拖拉機的接近,原本熱熱鬧鬧的看親隊伍卻突然都沉默了下來,以致新娘子還以爲自己着裝上出了什麼差池。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就載着她的那輛拖拉機頂上蹲着只毛色漆黑的貓,頭朝下垂着,一路隨着拖拉機的顛簸搖來晃去地看着新娘子。直到離村口那棵老槐樹只剩十來米距離的時候,它一縱身就跳了下去,幾下小跑便拖拉機周圍捲起的塵埃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隻貓無疑是令所有村都想起了墓姑子那頭黑貓。它們實是長得太像了,但這種鄉村田地裡野貓向來不少,單憑一隻黑貓的出現就胡思亂想,未免有些杯弓蛇影,所以私下議論了陣之後,倒也沒讓真正往心裡去。
那樣轉眼到了晚上,一村熱熱鬧鬧集中村長家的院子裡吃着喜酒,正吃到划拳拼酒的興奮處,也不知誰突然喊了聲,誰啊,誰他媽哭啊??
緊接着,場所有都聽見了,從村長家那棟最高的樓房頂上,有一陣好像嬰兒哭一樣的聲音斷斷續續從那上頭飄了下來,並且隨着那些喝酒漸漸安靜下來,那聲音越發的清晰,輕一下重一下,彷彿就耳朵邊似的。
但就黑子這麼想着的時候,他真的看到就眼角邊不遠的地方,一隻漆黑的貓無聲無息像團鬼魅一樣地跑了過去。一路徑直穿過院子裡的酒席,朝着李村長正屋那道門裡輕輕一跳,隨即便不見了蹤影,而這個時候衆還握着酒杯張大了嘴朝屋頂上看着,卻什麼也沒看出些啥來,於是罵罵咧咧一陣後又開始用了比之前更大的勁頭去喝酒和划拳,唯有黑子手腳冰涼地再也吃不下一口東西,正尋思着想把看到的東西跟他爺爺說,但看到他那張擔憂又蒼白的臉,生生又把話給嚥了回去。
就這天夜裡,黑子睡覺的時候,似乎又聽見了那種嬰兒哭般的聲音。
他說那是貓叫,一定是貓叫,貓j□j的時候總會發出這種聲音,但有時貓極度憤怒的時候,也會發出這樣的叫聲。
所以那一整晚他都沒睡好,好容易到了第二天天亮,正開始有些迷迷糊糊,卻被院子裡一陣混亂的說話聲給吵醒,那是住附近的鄰居,四十來歲的女,尖而大的嗓門,她故意壓低了那嗓門卻又剋制不住急躁地對李村長道:知道不,老李,昨晚們看到新郎新娘那屋的房頂上有個女坐着哭呢……看着好像是王寡婦……
新婚燕爾跑來說這麼一句話,這得是多麼大的晦氣。
可偏偏這時候,還沒等李村長來得及朝發火,黑子他二叔突然從樓上跌跌撞撞地跑了下來,一邊跑一邊急着叫,阿爸!阿爸!趕緊找大夫去!小霞她牀上不出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