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十七
夏日別墅,讓有點意外的是它並非實質意義上的“別墅”,而是近郊一處很普通的農舍。獨立一處長滿了絲瓜藤的院子裡,像五六歲時跟着姥姥到鄉下走親戚所見過的那種房子一樣,它幾乎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木結構,土胚牆上暗黃色木窗格讓想到五六十年代那些老公寓,這樣一棟陳舊的房子沈子琨開來的那輛黑色箱型車映襯下,彷彿有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
房子有兩層,不過佔着三層樓的高度,所以進去後有種空蕩蕩的感覺。正中間是個很寬敞的堂屋,雖然房子整個兒很陳舊,這裡頭的擺設還是可以看出有錢的氣派,因爲那些傢俱都是老紅木,估摸着是明代時期的工藝,端正而厚重,只是長年無打理所以積着厚厚一層灰,昏暗的室內如屍體般靜靜橫陳。
“一定很好奇爲什麼們會將帶到這裡吧。”一路拖進堂屋正中間那處空地後,見沈子琨的母親坐到堂首那張紫檀木的榻上問。
房子的供電早就停止了,這女用打火機點亮了案几上的蠟燭,蠟燭上的灰爆裂出很亮一團火焰,照她眼睛裡,將那眸子染上一層紅豔的色彩。
她問卻似又並不關心的回答與否,一言不發望着兩名身着西裝的男子沈子琨的指派下進進出出把車裡那些佛龕搬進這間堂屋內時,她被穿堂而入的鄉間夜風裡微微打了個寒顫,便將領口處的皮草攏了攏緊,隨後又道:“這是丈夫回到內地後買的第一套房子。他說這片地皮可保值,但可惜,他並沒有投資眼光,所以至今這房子連拆遷的機會都沒有。”
“這和們帶到這裡有什麼關係?”問她。
她目光閃了閃,沒有回答的問話,只自顧着又道:“但沈微很喜歡這裡,常常獨自一忽然失蹤很久,當公司所有到處找他時,他卻一這裡成天看看書,釣釣魚。看外面那滿院子的絲瓜藤,便是他種的,倒也真是些好生養的東西,三十年無照看,至今仍長得這樣旺盛。”
說着似乎眼裡閃出一點溼意,她低頭沉默下來。見狀沈子琨走到她身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她眉頭便舒展開來,伸手握住他的手,像是那厚實的掌心裡尋得一絲倚靠:“所幸他走後有子琨身邊,不然真的不知該怎樣活下去纔好。也所幸……子琨一點兒也不像他父親,不然恐怕後半生亦得要終日的焦慮中度過。”
這句話讓不由一怔,收回視線望向她,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兒子像他父親的話反而會令這個女焦慮。
是因爲沈微個性太隨意的關係麼?
想到這裡,目光重新望向那些已被擺放堂屋內的佛龕。原本只是隨意地一瞥,可忽然發覺它們被擺放的佈局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讓覺着有點兒眼熟,不由再次仔細看了幾眼,這時最後一尊佛龕也已被擡了進來,門口處看似隨意地一擺,卻讓看得不由吃了一驚。
這些佛龕的擺放位置合一起,怎麼跟姥姥壓玻璃臺下的九宮八卦陣圖那麼像……
所謂九宮八卦陣,九爲數之極,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數,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又有所謂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變六十四爻,周而復始變化無窮。
那時年紀還小,經常引那些東西回家而不自知,於是姥姥就請懂的老先生給畫了那樣一張八卦陣圖,說,取其“坎”道,爲六十四卦中第廿九卦其代表水,通稱“坎爲水”,意爲水窪“坎”陷之意。說是能因此將平時纏身上跟到家的那些東西陷住,如果是比較弱的,更是可以當時就除去。
這會兒那些佛龕被擺出的形狀同那張八卦陣圖非常相似,但也有區別,只是對此並不精通,所以也說不出那區別的部分究竟意味着什麼。但隱隱已感覺到一些什麼,擡頭望向那女徑直問道:“們到底爲什麼把帶到這裡來。”
“爲什麼把帶到這裡來。”女咕噥着重複了句,朝她兒子看了一眼:“因爲知道得太多,會對子琨不利。”
“不知道要告訴多少遍,沈夫,除了那兩句話,沈東辰什麼也沒跟說。”
“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沒說別的,”鬆開他母親的手沈子琨走到身邊蹲□,朝看了一眼:“但知道和一起來的那個男,他身上有些什麼東西令花園路的房子內那些桃木護壁出現了裂痕。”
“說什麼??”一呆。
他以爲是裝的,冷冷一笑,“那都是百多年的桃木,自裝那裡開始,就始終光潔如鏡面,唯有一次出現過一道裂縫,那是因爲家裡來了極兇的東西。所以,如果們不是有所目的而來,實想不出爲什麼會帶着這麼一個過來。顯然,他對玄學之術是有一些瞭解的,不是麼。”
說完他望着,似是等的回答。
看着他腦子一時有些亂,還沒從他之前所說的話中理出些頭緒來,這個原本一再申明自己不信什麼鬼神的男,此時不但敏感地指出他花園路上那棟房子的桃木護壁上出現裂痕是因爲鋣的所爲,還一本正經地談起什麼玄學之術。
看他神情完全不像是說笑,當即不由有些心慌,警覺地問他:“哥呢?”
“哥?”他站起身,身旁輕輕踱了兩步:“查過,就昨天。知自幼父母雙亡,僅有的一位外婆工作後不久便也亡故。因此哪裡來的哥哥,甚至連堂兄表哥也沒有,這個男沒有任何身份證明也查不到除了家之外的任何信息,所以,他究竟是誰,寶珠,是沈東辰讓找來破掉八卦山雷頤的高手麼?”
看着這男那雙細長如他母親一般的雙眼,只覺得喉嚨裡一陣乾燥。
他實可怕,竟完全毫無察覺的狀況下,已經將家底都查了個遍,所以現這一切都是他早就已經預備好的麼?但他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爲了什麼……就因爲沈東辰託想辦法救他的命麼?
而他口中的八卦山雷頤又是什麼,這一點倒是知道的。狐狸說過,那是九宮八卦陣裡相當厲害的一種陣法。頤,六十四卦中第廿七卦。內卦震外卦艮,通稱“山雷頤”。頤爲下顎,引伸爲吞噬之意。也就是吞噬鬼神的陣法。而眼下這陣法還是用桃木製的佛龕所做,那能引起的力量,實是無法估量……
思索着,慢慢嚥了咽喉嚨,有些艱難地道:“那麼他現哪裡。”
“他?說“哥哥”麼?”他故意這麼問,然後笑了笑。“他同一樣昏迷不醒着,如果運氣好,明早以前也許別會臨江找到他屍體。”
聽着這話不由皺起了眉。
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鋣也和一樣昏迷了?怎麼可能……他是上古神獸,有什麼東西是能令他陷入昏迷的。
“們知道他不是尋常,”似乎是察覺到了心中所想,一旁沉默已久的沈母突然開口對道。“他進門時連當年香港的白龍先生所贈與的那面鏡子都裂了,所以,們不得不用一些極端的方式將他制住。林小姐,究竟是從什麼地方找來這樣一位高的。”
只覺得如同當頭一桶冷水澆落般渾身一凜。一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下意識用力咬着牙齒,以免自己恐慌的樣子被他們輕易看出。
“真可惜……”那女沒有繼續追問,只透過密密的狐毛用她那雙細長的眼睛望着,喃喃道:“真可惜了,那樣年輕,那樣美好。但有時候,爲了維護一些東西,們總要違心去做一些事,並且那些事之後的歲月裡會如實告訴們,當初所做是正確的,無憾的。”
說着,擡起頭望向站陣中間那兩名西裝男子,朝他們點了下頭:“可以開始了。”
這話讓不由一個激靈。
以爲她是示意要那兩對做些什麼,但他們並沒有朝這裡過來,只是脫下了身上的西服將放一旁的鐵錐拖了起來,隨即走到左邊那堵牆壁處,將上面懸掛着的一副觀音像取了下來。
然後雙雙掄起鐵錘,朝着那地方猛地錘了過去!
“咚!”錐子牆壁上震出一聲巨響,但牆壁並沒有因此便裂開,只綻出巴掌大一塊口子。這讓看出原來這堵牆石灰粉背後所掩蓋着的,並非外面看的那些簡陋的土磚。
那竟是一整塊極其堅硬的混凝土。
隨即聽見那女輕輕一聲嘆息,她似乎自言自語地咕噥了些什麼,隨後似不經意地問道:“知道女最怕遇到什麼樣的男麼,林小姐?”
沉默着搖了下頭。
她看着那堵牆,定定道:“最怕碰到與世無爭,平凡懦弱得令他即使就身邊,同躺一張牀上,呼吸着同一處的空氣……也感覺不出他的存……那樣一種男。”
話音剛落,那堵牆壁喀拉一陣響,兩把鐵錐的交替衝擊下終於豁出巨大一道口子。
隨之一團濃重的粉塵從裡頭撲騰而出,嗆得幾乎透不過氣來。隨着那股粉塵空氣中驟然充斥着一股無比嗆的酸腐味,那味道同某種藥物的氣味混合一起,刺鼻得讓這麼一個感冒的都聞得清清楚楚。
這讓不由自主一陣掙扎,試圖從那股沖天的臭氣範圍中移開一些,卻不料就此時突然間到那團濃霧般的粉塵裡似有一道影直撲而出,咔的聲落離不過兩步遠的地方,甚至感到他的手腳踝處僵硬地碰了一下。
不多會兒那些撲面而來的粉塵散去了,而亦看清了那個從牆洞中飛撲到腳邊的影。
它是一具被石灰腐蝕得幾乎只剩下骨架的乾屍,屍體上沒有頭,烏黑的脖子正對着的方向,手腳朝地,仍剛纔撲落的震動中微微顫抖,似是隨時要朝爬過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