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心雪美麗的臉變得有些慘淡,她勉強笑道:“原來兩位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俠客,居然要羣毆一個弱女子。”
遙遙地,流月笑道:“夫人不必擔心,楓兄的事情,還輪不到在下來管,在下只是掠陣來的。”一雙桃花般的美目似笑非笑,立在竹下如淡淡的水墨。
魔心雪深深地凝視着他,半晌,似是終於信了他的話,點頭道:“但願你言行如一!”重新回過頭,“楓公子,得罪了!”
她輕輕解下腰帶,迎風一抖,腰帶一端,竟然伸出薄薄的鋒刃,迎着陽光,發出森冷的光芒。
深紫色的腰帶旋起滿天的幻彩,魔心雪便如一個婷婷的舞者,攻向楓雪色。
楓雪色安然地坐在青石上,神態悠閒地舉劍相迎。
那魔心雪武功不低,爲人也冷血狡詐,一條綢帶舞動如索如鞭,如刀如劍,抽、絞、纏、勒、刺……諸般殺招,甚是歹毒。
楓雪色的劍在那絢麗的深紫色幻影裡,非但顯不出往日的風采,而且大有縛手縛腳的意思。到後來,他索性閉上眼,不去看對方。
這下朱灰灰可着急了!
她雖然是一個外行,又早已被滿天飛來飛去的紫影晃得眼花繚亂,但也看出來了,那個女人似乎很是畏懼楓雪色手中的劍,所以只是仗着手中的兵器長,遠遠地站在數丈開外與之過招。
可楓雪色卻似突然犯了懶病,不管人家怎麼打,他老人家就是坐在石頭上不肯起來,只是隨隨便便地還擊,所以險象環生。
眼看好幾次大爺都差點被那條破帶子纏住,朱灰灰急得頭上冒汗。
這……這大爺也太懶了!不是看那女人長得漂亮,就“酥了半邊”吧?
她拉了拉流月的手臂:“流月兄,大俠爲什麼不追上去砍她,爲什麼要坐在石頭上給人家打?”
流月抿了抿嘴脣,沒有開口。他也覺得有些意外。楓雪色坐在青石上不動,唯一的解釋便是因爲受傷不便--只是憑心而論,這個魔心雪雖然算是一流的高手,然而和楓雪色比起來,仍有很大的差距。看現在的情況,即使楓雪色帶着傷,應付起來仍然遊刃有餘,那麼,他爲什麼遲遲不拿下她?
正猜不透其用意,楓雪色終於真正地出手了。
一片搖曳的紫色幻影裡,突然綻開一朵雪色的蓮花。
這朵蓮花,聖潔而純淨,彷彿可以滌盪人間所有的污穢之氣,所過之處,那囂張的紫影被寸寸斬斷,山風吹過,滿谷飄舞着紫色的蝴蝶。
魔心雪只覺右手指上的關衝穴一陣發麻,接着是液門穴,然後是中渚、陽池、外關、支溝……手少陽三焦經上的穴道,自手指、手腕、手肘一路痠麻上去,她撒手扔帶,一條右臂已然沒了知覺。
而楓雪色,仍然好端端地坐在青石之上,連動也沒動過。
魔心雪見機極快,身形突然彈起,一躍握住竹枝,身形一墜,一彈,筆直向遠處射去。
楓雪色道:“流月兄,留下她!”
流月只應了一個“好”字,已然追蹤上去,事關重大,即使不用楓雪色說,他也不會放她離開的。
朱灰灰遠遠地望着他,那淡黃色的衫子在翠綠的竹間飛躍,黃綠相間,畫面十分美麗,尤其那黃衫,飄動如一朵明麗的晚霞。
魔心雪肩臂負傷,全力奔逃,瞬間便逃出數十里。
眼看再翻過兩個山頭,便可逃出惜鳳山的地界,身後追來之人又早已不見人影,她纔剛鬆了一口氣,眼睛瞥到一個人,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前方懸崖,掛着一道流瀑,瀑下是一汪深潭。瀑水清冷,潭水深碧,動靜天然。
然而,縱使那瀑再澄澈,再幽深,也不及潭邊石上倚着的那個人。那雙眼裡,那一泓夜光般微渺、夜空般深沉、夜星般落寞、夜色般多情又冶豔的柔波。
一時間,風聲、水聲、鳥鳴聲……自然界所有的一切聲音似乎都停止了,魔心雪的心跳也突然停止了。
她站在路邊,癡癡地望着那個人:“你……你來啦……”
那人沒有說話,只是張開手臂,用充滿憐惜的眼神望着她。
魔心雪輕輕地呻吟一聲,縱身投入他的懷中,美麗蒼白的臉上現出一抹嬌紅。
那人溫柔地看着她,俯首在她的額上印了輕輕的一吻。
魔心雪歡喜的笑容初展,便聽到“咯”的一聲響,她覺得喉嚨疼痛,詫異地張大眼睛,用力呼吸,然而空氣卻再也無法進入肺腔。
她怔怔地望着這個人,軟軟地倒了下去,眼睛裡,流出兩滴紅色的眼淚。
那人輕輕地推開她,凝視着自己的手指,輕輕地吹了一口氣,彷彿吹散了系在指尖上的一縷芳魂,優雅得如同不是剛捏斷一個女人的喉骨,而是才拈花戴在那美人的頭上一般。
他彎下腰,似是想將屍體投入潭中,卻忽然聽到林中傳來什麼聲音,側頭想了一想,無奈地笑了一下。
笑容飄渺,點染滿了夜的莫測,似是不勝夜的寒涼。他身形一展,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天色漸暮,夜,已將降臨了……
山林的一側,揚起一角淡黃色的袍子,流月修長的身形出現在林外,在身後數名錦衣人的拱衛下,靚麗如遠天的一朵彩霞。
他一眼便看到倒在山石上的魔心雪,停住腳步:“去看看怎麼回事!”
一名侍衛立刻奔過去,扳過魔心雪的身體,檢查了一下:“回小王爺,這個婦人是被捏斷喉骨而死,屍體溫度猶在,應該是剛死不久。”
流月移步上前,俯頭看看魔心雪喉嚨上的傷痕,也看到她臉上的兩滴紅色淚痕,沉默了片刻。
“這座山上,還有我們多少人?”
“回小王爺,這次的惜鳳山之行,我們共有三十六名兄弟。”
流月考慮了片刻:“留下一人帶上這女子的屍體與我同去,其餘的人去林中搜索,看有沒有什麼痕跡。還有,去查查,今天這惜鳳山,究竟都有誰在這裡湊熱鬧。”
“是,小王爺!”
錦衣侍衛躬身答應着散入林中。
流月手握摺扇,遙望着那一泓清潭,心中有着淡淡的憂慮:
魔心雪已死,死亡原因與落梅庵的女尼是一樣的,當然要帶回她的屍首給楓兄驗看。只是不知道楓兄的傷怎麼樣了,惜鳳山這兩日可不太平,強敵環伺,高手如雲……還有朱灰灰那個孩子……自己一定要儘快趕過去與他們會合才行……
朱灰灰眼見流月追蹤魔心雪而去,自己狐假虎威地跟在後面跑了兩步,擡頭便已見不到那兩人的影子,她氣得罵了自己一聲笨,拾了一塊石頭,向魔心雪消失的地方砸去。然後回過身,想問問楓雪色到底剛剛搞什麼鬼。
楓雪色端然坐在那塊青石上,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勢,似乎從剛纔到現在,一直動也沒動,甚至連朱脣彎起的弧度都沒有改變。這個模樣和雕像無異。
朱灰灰心裡一驚,大爺是怎麼了?難道……翹了?不會吧?剛纔不還挺有精神嗎?她猶豫着,屏息靜氣,一步一步地挪了過去。
離得近了,才發現他如雪般的衣衫,已被激戰之時的勁風割破,零落地掛在身上,幾縷散發垂下來,隨着風微微拂動,憑添了幾分不羈。
聽到熟悉的腳步正在躡手躡腳地走近,楓雪色終於擡起頭來,秀眉輕揚,冰雪般的俊顏上,綻開一個淺淺的笑容,這笑容如此溫暖雍容,宛如初春的陽光,驅散了朱灰灰滿心的憂懼。
“朱灰灰!”
“小……小的在!”朱灰灰大聲地回答。沉重的心一下雀躍起來,大爺還活着!太好了!就知道大爺很厲害嘛,這麼厲害的人怎麼會隨隨便便翹掉呢!
“你沒事吧?流月兄呢?”
“流月兄去追敵人,還沒回來。”朱灰灰道。
楓雪色微微點頭,眼睛輕輕地闔上。那個魔心雪在說謊!從剛纔的交手判斷,她的武功雖然不弱,可是要她殺女尼們容易,但做到同時、瞬間擊殺,而且傷痕不輕不重,始終如一,她還力有未逮。
因爲落梅庵之事,不但涉及其他幾樁慘案,更可能牽連到俞、戚兩位大將軍失蹤的家人,所以,這個女子一定不能放過,要拿下詢問清楚。
他沉思不語,朱灰灰卻覺得心驚膽戰。
不知怎麼搞的,她總覺得大爺哪裡不正常,猶猶豫豫地問:“大俠,你……您老人家沒事吧?”
楓雪色在青石上閉目坐了一刻,才道:“還好。”他緩緩起身,一手按在青石上,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朱灰灰越看越覺得不對,忍不住又追問一句:“大俠,您真的沒事?”
楓雪色“嗯”了一聲,道:“我們走吧,離開這裡。”
他徐徐舉步向前走去,走出數步,一腳踏空,身子向前一撲,他劍尖向前一點,順着跌勢飄去,在空中一翻,穩穩地落在地上。
朱灰灰看着險些令他跌倒的地方,那是一個磨盤大小的窪,深達兩三尺。
這麼大的一個坑放在眼前,就算是瞎子也不會往上踩,大爺卻踩了上去……
她的心中突然一冷,擡頭望向楓雪色,大爺仍然在緩步前行,步履優雅,風姿翩翩,與平時也沒什麼不同。不同的是,正前方六尺開外,是一塊很大的石頭,他正筆直地迎上去。
“大……大俠!”朱灰灰心裡一顫,屏息看了一會兒,在他撞上大石之前突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