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盤,一個光芒閃耀的東西,風馳電掣,帶着嗚嗚的嘯聲,襲向他的胸腹;
下盤,那條長鞭鞭梢上揚,再次向他襲來。
電光石火間,楓雪色突然一拳打向古樹,極輕,極柔,看似毫無勁力。
樹後突然傳來劇烈的喘息。
他再次抽劍,劍脫樹而出,帶着一抹雪色,衝進那團閃耀的光芒裡面。
然後便是一蓬血雨。
那團光芒突然失去了方向,斜斜地飛了出去,落在地上,發出“撲通”一聲。是一口鋒銳的宣斧,短短的斧柄上,兀握着一隻齊腕的斷手,戴着黑色的手套。
鐵錘和烏鞭追蹤而至。
錘,隨風貫耳。
鞭,如蛇卷地。
楓雪色沖天而起,長劍再振,刺向執錘之人的心臟。
一寸短,一寸險;一寸長,一寸強。
長劍連臂,後發而先至,劍芒已及使錘者的心口,錘卻離他尚有半尺之遙。
使錘者的心臟被他的劍氣刺得生疼,危急之下,撤身後退,被迫收錘自保。
楓雪色要的就是這樣。
此時,鞭已纏上他的衣角。
楓雪色突然就勢一撕,裂帛一聲,長衣撕成兩片,露出裡面白色的勁裝。
月色下,更顯得他俊逸脫俗,英氣勃發。
楓雪色內力到處,束衣如索,與鞭絞在一起。
那個粗壯的古樹轟然倒塌,塵煙瀰漫中,一柄雪亮的長刀迎着火光月色,揮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另一棵樹後突然伸出一雙骨節突出的手,指尖扣向楓雪色頸後的穴道。
那用錘的再次衝了上來。
勁氣紛飛中,還夾雜着一柄左手斧,一雙拳頭。
刀,斫頭;鞭,絞頸;斧、裂腹;錘,碎頭;拳,捶胸;指,襲頸。
還有一個隱藏在暗中的毒,七個人,七種手法,配合無間。
好熟悉的殺人手法!
就是他們,那個小村血案的兇手。
眼前掠過被扭斷頸骨的弱母幼子、被開膛剖腹的年邁老人、被砍掉頭顱的無辜女人、中了奇毒血縷衣的孩子……
楓雪色的心中殺意更熾。
他清嘯一聲,迎上了敵人。凜冽的劍,激盪着凜然的銳氣。
溫暖和煦的春夜,突然成冰雪寒天。
雪光。
雪芒。
雪影。
雪練。
那一劍,帶着風的聲音,宛如半闕清冷的宋詞,吟詠起漫天雪意。
天地間,變成雪的世界。
天地間,變成血的世界。
這一場戰鬥,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把劍從最後一人的胸膛裡拔出,楓雪色小心地避開了噴出的血。
倒在腳下的六具屍體,個個窄袖黑衣、黑巾罩面,除了眼睛,沒有一寸皮膚露在外面。
還有一個用毒的,埋伏在暗處。
“嘀嗒!”水滴的輕響。
楓雪色循聲望去。
前方,是一個荒廢的池塘,池水上是一層碧油油萍藻,還有幾片稀疏的蓮葉,池中心是坍塌的假山,池邊一棵矮樹上,有粘稠的液體,沿着樹幹緩慢而蜿蜒地淌下來,衝出一道黑焦的痕,樹葉已枯黃。
樹的丫杈之間,橫着一個人,同樣的黑衣蒙面,那不知是血還是什麼的液體,自他蒙面巾下面滲出,竟然泛着淡淡的熒光。
好詭異的毒!
這就是那第七個擅用毒的人,可是,他竟然被毒死,是自殺的麼?
楓雪色用劍挑開用錘之人屍體的蒙面布。
佈下是一張平凡的臉,平凡到如果換一身衣服站在人羣中,就像隔壁那個誰一樣,看着面善,卻毫無特徵。
其他數人,亦是如此。
任誰也不會想到,這樣普通的幾個人,卻會用那麼變態的手段去殘殺老弱婦孺。
然而,這纔是最合格的殺手,融入在人羣中比誰都普通,骨子裡卻比誰都冷血。
這幾個殺手,武功或者不算一流,但其過人之處不在武功,而在於他們攻殺時的無間配合,若非久經合作,絕對沒有如此的默契。
他匆匆檢查着那幾具屍體。
黑色衣衫,布料是時下最普通的,幾乎大江南北的百姓都用這種棉布裁衣,武器雖然是精製的,但也沒有刻任何名號,全身上下,什麼標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
謀劃如此縝密的行動,卻是之前從未聽說過的一羣人--那麼,他們是江湖中哪個組織特殊訓練出來的?
令人費解的是,這樣訓練有素、隱藏極深的殺手,爲什麼會如此殘忍地屠殺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百姓?
單純的嗜殺,還是有其他原因?
雖然全殲了敵人,可是楓雪色心裡一點輕鬆的感覺都沒有。
總覺得,事情就像一個黑洞,剝掉最外面的那層,卻看到裡面愈加的迷霧重重。
他有種預感,也許,一切,纔剛剛開始。
那邋遢少年縮在雁合塔的角落裡,親眼看到青衫肉球王不喝一掌碎窗,撲出窗外。
從窗側悄無聲息地伸出一口宣斧,王不喝這一衝出,等於自動將肚子撞向鋒利的斧刃。眼看便要被開膛破腹之際,王不喝猛提一口氣,硬生生地扭轉身體,向另一側落去。
然後,便有一柄西瓜大小的鐵錘,“噗”的一聲,輕輕地敲在他的頭上。隨即,那宣斧也到了,在王不喝的身前一拖一拉,便割開了王不喝的肚腹。
春夜裡,綻開萬朵血腥的桃花。
看清那幾個行兇者的打扮,邋遢少年嚇得魂都要掉了,正恐慌之際,塔前張不吃也與對方交上了手。
少年常年從事偷雞摸狗的勾當,對於緊急狀況頗有應對急智,此時雖然看到王不喝的慘狀嚇得半死,但也不至於六神無主,一見兇手的注意力都在張不喝那裡,他立刻從火堆裡抽出柴火,將塔裡的稻草堆點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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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白天才下過雨,但塔裡卻沒有被淋到,那些爛稻草不知多少年了,早已乾透了,這一點燃,立刻燒了起來,又引着了散亂的破桌案,於是火勢越來越大,轉眼間雁合塔的門窗都已被大火封死,火從一層燒上二層,又蔓延上三層,沒一刻,七層雁合塔,全着了起來。
濃煙滾滾,少年被嗆得直流眼淚,他趴在地上爬行幾步:“咳咳,花花!”
“哼哼!”一個溼潤的物體輕輕觸觸他肩。
“跟着我,別亂跑,留神變成烤乳豬!”少年迅速爬到塔角的旋梯後面,在地上摸了幾把,找到需要的東西,用力向下按去,然後便聽到鉸鏈摩擦的聲音。
濃煙烈焰中,隱隱現出一個漆黑的地道。
少年見“花花”鑽進地道,自己也跳了下去,在洞壁上摸索了幾下,也不知碰到什麼機關,頭頂的洞口“呀呀”地合上了。
不要以爲少年的運氣好,連命都有老天罩着,所以關鍵時刻給安排個地洞出來,其實,這只不過是個地宮而已。
一般寺塔在修建之時,都會在塔下建地宮,以存放舍利寶函等貴重之物,雁合塔也沒有例外。
少年自從到了青陽城,便將雁合塔做了臨時住處。白日四處閒逛生事,到了晚上無聊,便在塔裡東摸西翻,第三天便被他尋摸到了進地宮的機關。
當時興奮得很,還以爲有什麼寶物呢,立刻爬下去看。
誰知下面那個狹窄的地下室,除了一股子黴味,竟然連根毛都沒有。失望之餘,不由大罵雁合寺的和尚是窮鬼富排場!
沒想到,便是這窮和尚們建的地宮,救了他和“花花”兩命。
洞裡很黑,空氣中有一股陳腐的氣味,嗅着很不舒服,但與塔上面的煙熏火燎相比,已如天堂。
沿着通道,少年帶着“花花”穿過那個破地下室,一直向後走。
這條地道只有數十丈長,出口處是一個池塘。
池塘並不太大,當年可能是雁合寺的觀蓮池,中間還有太湖石堆的假山,只是年久失修,已多處坍塌,擋在洞口的石頭歪倒在一邊,露出很大的縫隙,上面長滿了蒿草。
少年躲在洞裡,除了火焰的噼啪聲,其他一點異響都聽不到。他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了,趴在洞口,稍稍撥開蒿草,眼睛骨碌碌地向外看。
才一眼,便看到池塘邊的矮樹上,一個黑衣人姿勢扭曲地伏在樹杈間,大頭朝下,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正冷冷地瞪着他,一眨也不眨。
少年倏地把腦袋縮了回來,嚇得心臟“怦怦”亂跳,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他看到我了!這可逃不掉了!”想起之前所見這些人的兇殘手段,頓時打了個哆嗦。
等了良久,沒覺得有人過來殺他,忍不住又悄悄把腦袋伸了出去,發現那黑衣人仍然保持着那個彆扭的姿勢,拿眼睛瞪他,心中不禁又驚懼又納悶,硬着頭皮與之對瞪了一會兒,才警覺,原來這人已經死了。
少年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心裡不由奇怪:難道自己“引火自焚”,竟將那兇手氣得自殺了?
他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又不知道其他的兇手在哪裡,於是趴在洞口,屏住呼吸,伸長脖子,探頭探腦地向外看。
一柄薄薄的劍,輕輕地抵在了他喉間的柔軟處。
雪亮的劍鋒,沁骨的涼。
少年嚇得頭髮都豎起來了,身子一軟就要坐下去,那柄劍微微向前送了一下,他立刻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
一雙腳,踏在他臉旁不遠的太湖石上。
那雙腳上,穿着素色的靴子,靴面上有着隱隱的暗紋,靴子的底部,微微沾着青色的苔泥,卻並未感覺到不潔,反而覺得很自然,很雅緻。
少年肚子裡的墨水比較有限,琢磨了半天,除了“挺好看”這三個字之外,也想不出形容的詞,很想擡頭看看這靴子的主人是誰,可是又不敢,生怕動一動,喉嚨間便會被來上那麼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