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俠!大俠!呸、呸……我不是吐你……是吐草……呸……”
貴公子眼睛稍微眯了眯,顧盼間終於有了真正的笑意,他施施然站起身,愉快地道:“楓兄,好久不見。”
一聽這話,朱灰灰心裡涼了半截。她還指望挑撥大爺來幫自己報仇呢,卻原來,這笑面虎和大爺是認識的!
楓雪色站在粉牆之上,也是微微含笑:“流月兄,確實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貴公子流月笑道:“還好還好,上次姑蘇不眠樓匆匆一別,卻沒想到竟在這裡又和楓兄重逢。”
這兩人彬彬有禮地打招呼,一個比一個客氣,可急壞了地上躺着的朱灰灰,忍不住叫道:“大俠,小的還在地上躺着哪!”
楓雪色看了看她,白衣一展,飄身落下,對着流月抱了抱拳:“這個丫頭得罪了流月兄,還請海涵!”
流月瞥了眼地上,問道:“這位……是楓兄家的丫頭?是在下無禮了,還請恕罪!”
朱灰灰疼得都快斷氣了,那二位還在那裡比誰更有教養,氣得她半死,當即口不擇言:“你媽纔是楓兄家的丫頭呢!”打狗還得看主人,大爺就站在這兒,她還怕那賤人個鳥啊!
那流月忽然臉上一沉,楓雪色訓斥道:“休得胡言亂語!”
俯身在她的腰上推拿了一下,解開了她的穴道,“別賴在地上了,起來吧!”
朱灰灰感覺到一股暖暖的力量從他的手上傳過來,身上的麻癢一點點地消失,她又躺在地上緩了一會兒,咬咬牙,腰部用力,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楓雪色先看到她胳膊軟綿綿地垂在身體兩側,又看到那額頭之上鼓起的青紫色大包,明顯被欺負苦了,心裡忽然覺得非常不快,暗道:自己雖然和流月不是很熟,但他也是武林中的高手,就算朱灰灰非常氣人,可畢竟是女孩子,也不應該下這麼重的手……
思索之中,擡頭望天,似乎發現什麼的樣子。
朱灰灰好奇心極重,雖是吊着兩條膀子,仍忍疼仰頭張望。
突聽“格格”兩響,手臂上傳來劇痛,她“啊”地大叫一聲,然後罵道:“疼死我了!接骨頭你不會啊!”用力眨了眨眼睛,將兩滴痛淚趕出眼眶。
楓雪色一番好心,怕她疼先引開她的注意力,然後才接好手臂,卻反而被罵,剛想教訓教訓她,便看到她眼裡浮着淚光,終於忍了下去。
他手掌一攤:“拿來!”
朱灰灰甩着胳膊,偏過頭將臉上的淚在肩上擦了去,問道:“什麼?”
“悲空谷的那瓶藥。”
“沒了。”
“什麼?哪裡去了?”
“藥粉倒進你家魚缸裡,瓶子換糖吃了。”
“……”
楓雪色簡直對這饞鬼敗家子無語了,悲空谷的療傷藥接骨生肌自不必說,甚至能夠活死人而肉白骨,效用如神,江湖之中千金難買,這敗家子居然爲了用瓶子換幾顆糖,就把藥粉餵了魚!
“很好!既然這樣,你就頭上頂着這個包吧。”楓雪色淡淡地說。
朱灰灰舉起手,小心翼翼地捂在額頭之上,那個包有雞蛋大小,觸手滾燙,木木地痛。她皺起了眉,忍疼道:“這也不算什麼傷,幾天就長好了!小時候我摔斷了手才疼呢,回家跟娘哭,還被娘打了一頓。我娘說,要麼就學着把自己變得皮糙肉厚,受了傷就不覺得疼,要麼就算疼也自己忍,沒有人會可憐!”
楓雪色頓了一頓,覺得自己沒必要跟這個缺少正常教育的野丫頭生氣,順手將她捂着腦袋的手拉了下來,瞧了瞧那個青紫色的包,還好,沒有破皮,回頭敷上藥膏,等淤血收了就好了。
流月公子輕搖摺扇,看楓雪色處理完朱灰灰,遂笑問道:“敢問楓兄,到這荒山廟裡,可是也要找一個孫女,回去見母親臨終一面麼?”
楓雪色不解其意,避而不答,道:“流月兄又是何故到這落梅庵來?”
朱灰灰踮起腳尖,把嘴湊到楓雪色的耳邊,嘀咕道:“大俠,他和這廟裡的尼姑有姦情!”聲音雖然放低,卻是故意讓人家聽到的。
這等粗俗不堪的詆譭,實在令流月公子欲怒無言。他窒息片刻,眼望別處,假裝沒聽見,只是臉色有點發黑,“啪”的一聲將摺扇合攏,又展開,搖扇的動作加快,似是熱得厲害。
楓雪色瞪了她一眼,望着流月歉然一笑:“這丫頭自幼少人教誨,因此粗魯成性,流月兄莫見怪!”
流月很有涵養,只是笑了笑:“楓兄言過了,我豈能和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目光卻在朱灰灰臉上打了個轉。就沒見過嘴巴這麼損的丫頭,非要好好教訓一番不可!
朱灰灰一觸到他的目光,小小心臟立刻加速跳了兩跳。忽然想起一事,頭上頓時流下汗來。自己真是糊塗蟲,還有閒心在這裡胡扯,只怕耽誤了大事……
她惶惑地扯扯楓雪色的衣角:“大俠,情況有點不對,這個廟……似乎沒有人……”她在這裡折騰到現在,居然一個尼姑都沒有看到!
楓雪色輕輕點了點頭:“有也是死人!”
朱灰灰吃了一驚:“什麼?”
流月公子摺扇一指:“兩廂配殿、後面臥房和膳堂,你自己去看!”
朱灰灰望了望楓雪色,見他沒有阻止之意,立刻奔向東配殿,推開殿門,便看到佛案前的蒲團之上,端坐着兩個女尼。
這兩個女尼垂着頭一動不動,右手執念珠,左手執木槌,似乎在敲木魚唸經的時候,偷懶睡着了。
朱灰灰停了片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其中一個女尼的肩上,輕輕一推:“喂!”
那個女尼身子一晃,隨着她的推力委頓下去,尼帽下露出一張詭異的臉,慘白的皮膚,凸出的眼珠,嘴巴張着,舌頭微微伸到嘴邊……
儘管心裡已有準備,可是朱灰灰還是忍不住尖叫起來。她已見過多次死人,哪一次都比這具屍體血腥慘烈,但卻還是第一次親手摸屍體!
身邊白色的衣袂一閃,楓雪色已然出現在她的身邊。俯頭查看了一下屍體的溫度、斑痕和僵硬程度,道:“喉骨被捏碎了,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朱灰灰膽戰心驚地碰了下另一個女尼,果然又應手而倒,女尼扭曲的面部令她身體不住顫抖。
楓雪色看看她:“怎麼樣?”
“我……我再去別處看看!”雖然在極度恐懼中,朱灰灰仍然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大爺是押着她來找人的,找那個曾與自己同船、送了一個紅豆沙饅頭給她的尼姑。
楓雪色陪着她走進西配殿,這間殿裡,一共有四具屍體,她再去大殿後面的臥室、膳堂,每間房裡都有數具屍體,同樣都是喉骨碎裂,也都保持着生前最後一刻的姿勢,顯然兇手的效率非常高,一擊斃命,女尼們瞬間死亡,連姿勢都來不及改變。
最後來到廚房,一個女尼握着菜刀,倒在案板上,案板上是切到一半的青菜。
一側,另一個女尼拿着木鏟,伏在地上,身邊全是散柴,竈上的鐵鍋裡燉着豆腐和蘿蔔,湯水微微吐着泡泡,已快熬幹了,竈堂裡猶有餘燼未熄。
從自己看到炊煙那一刻算起,到現在大約有半個多時辰。大爺推斷,這些女尼死亡不超過一個時辰,也就是說,在自己向這裡走來的時候,那些女尼正在一個接一個地被殺……
朱灰灰忽然流下眼淚。
楓雪色望着她,心中柔情頓起。這孩子雖然頑皮氣人,那只是自幼失了教導之故,終究心地還是善良的。他拍拍她的肩,語聲溫和:“灰灰,不要傷心,這些人的命債,我們早晚會討回來!”
朱灰灰抹抹眼淚,抽抽抽搭搭地道:“我不是傷心,我是慶幸!幸虧自己到得晚,要是早來一步,說不定現在也死在這裡了!”
楓雪色:“……”算他浪費感情!這不爭氣的東西!
朱灰灰彎下身,將那個趴在地上的女尼翻過身來,看了一眼她的臉,直起腰,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對着楓雪色搖了搖頭。
楓雪色明白,沒有!這些屍體裡,沒有與朱灰灰同渡的女尼。
這證明,要麼那女尼逃過一劫,要麼--她被兇手帶走了。別忘了,當時在船上的不止朱灰灰一個,還有其他人認識這個女尼的。
如果這女尼沒死,她現在在哪裡?他急於找到她,希望她能從另一個方向提供線索,讓他來明確判斷,江灘上被殺的,究竟是不是那兩位大將軍的家人。
楓雪色默默地思索,如果我是那些黑衣殺手,屠殺的時候被對面渡船上的人看到,然後要如何將這些人滅口?
殺人不難,難的是如何找到這些人--他們是一羣素不相識的人,來自天南地北,彼此只不過恰巧搭了同一艘船而已,下了船便會各自散去,融入到人海之中,此生也許不會再相見……
如果我是殺手,雖然距離很遠,雖然渡船逃走很快,但也足夠把船上乘客的重要特徵都記下了。印象最深的,便是船老大被殺後,那個搖船逃走的中年人。因爲他帶着刀,有武功在身,江湖中人,總是對同類多加關注一些。即使他們不認識他,但在行家眼裡,即使是一個動作,也已經能夠透露這個人的武功、來歷等很多個人信息,因此黑衣人只要稍做調查,倒不難找到東林鏢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