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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慶過後, 各地外派官員開始走馬上任,李遠行就是其中一員,趙元嵩在十里長亭與他送別, 李遠行臨走時擁抱了他, 這讓趙元嵩微感詫異。

李遠行只是笑笑說:“與君一別, 不知何時再相見, 兄弟你珍重。”

“遠行哥, 你也好好保重。”

辭別好友後,趙元嵩甫一回到定國公府,便聽說定國公夫人在找他。

“王叔, 知道娘找我什麼事麼?”趙元嵩看王管家面有怒色,以爲又有人氣病了定國公夫人, 心裡跟着有些擔憂和忐忑。

王管家長嘆一聲, 搖搖頭, 又用眼神示意風家老大的院子,趙元嵩心中有了譜, 看來問題出在萬氏身上。與王管家告別,他匆匆來到主院,看到定國公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斷雲,已經在院門口等着他了。

趙元嵩微皺眉:“斷雲姐,出什麼事了?”

“嵩少爺, 您快隨奴婢進去吧。”被他一問, 斷雲的淚珠連成線的掉。

趙元嵩心裡咯噔一下, 猜測不會是定國公夫人出大事了吧。他不再多言, 邁開長腿往主屋裡衝, 當掀開氈布簾子,看到穩穩坐在主位的定國公夫人時, 提起的心稍稍放下,長長鬆了口氣,這才邁腳走進去。

他側頭看到跪在屋子中間的萬氏,與一旁立着的景逸奶孃跟其他幾名下人,趙元嵩心下一動,微挑起一邊的眉頭。

定國公夫人垂眸坐在椅子上,一身華貴的金絲萬壽對襟長夾袍,手腕露出一節五彩茉莉縮口中衣袖邊。看她表情,不像憤怒至極,而是在沉思着什麼。

“嵩兒,你來了,過來坐。”聽到動靜,定國公夫人回過神。待他坐定,定國公夫人沒等詢問直接對他道:“我知自你接手府裡中饋,萬氏就沒少找你麻煩,你不告訴我,是怕我聽後生氣。你希望家和萬事興,可偏偏卻有人總想着作妖。”

趙元嵩垂下眼睫,同時掃到萬氏側臉,她現在的臉色可以說是一片慘白。

接手府裡大小商鋪別莊,他根本沒時間管後宅女人碎嘴,所以就有一些流言流出,其中最毀名聲的,是說他搶了馮翠兒的未婚夫,把馮翠兒逼出定國公府。

“萬氏,嵩兒不理會你,是看在你是威兒妻子的面子上,念你還是他嫂子。可你呢,都做了什麼,嗯?你真當我老婆子一病,什麼都不管了不成?”

砰得一聲,定國公夫人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厲聲道:“你不僅想毀了嵩兒與德兒的名聲,還想毀了咱們定國公府的名聲。你私下勾結景逸奶孃,剋扣他用度,卻誣陷給嵩兒虐待侄兒。”

還有這事?趙元嵩詫異擡頭看向萬氏,只見她緊緊攥着自己的襦裙,臉色更是灰白一片。

定國公夫人:“萬氏,你以爲我不知道,之前是你在挑撥馮翠兒,鬧得定國公府家宅不寧麼?哼,你以爲我不知你把中饋挪走放貸收利子錢麼?我們給了你多少機會,可你……呵呵,我本以爲,小姑娘都是嬌嬌弱弱,乖巧可愛的,沒成想,這小姑娘要想要害起人來,這心可比男人毒百倍。今兒我把話撂這兒,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即日起,我風家,只有趙元嵩一個兒媳婦!萬氏,搬弄是非,挪用中饋謀私,剋扣嫡子,不孝公婆,與夫君兄弟不睦,條條均違反《女德內訓》,風家決定將其休棄,從族譜中除名。”

“母親……不,夫人,你不能休我,只有夫君纔可以,你不能!”萬氏終於有了反應,她大聲嚎哭,撲過去想抱住定國公夫人的腿,被斷雲她們攔住。

“我當然能,風家人口單薄,男人們只管打仗,後宅庶務全歸我這當家主母管理。”定國公夫人淡淡看着她,輕嘲道:“哼,萬氏,你不就是被這當家主母的權利吸引,心越來越大,非分之想也越來越重的麼?”

萬氏一個勁兒哭鬧,最後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嬤嬤架走關起來,等風敬威回來寫休書。

定國公夫人與趙元嵩談了談退還萬氏嫁妝之事,最後長嘆一聲:“念她之前待景逸還不錯,再從我私庫裡出兩萬兩給她吧。”

趙元嵩點頭,心知定國公夫人喜歡女孩,卻屢次被女孩騙,她此時面上不顯,心裡一定很難過。

定國公夫人又是一聲長嘆,看向一屋子下人,目光同在戰場上的定國公一樣,漸漸泛起殺伐之意,“你們都記住,從今日起,還有誰再膽敢私下裡說三道四,傳些有的沒的,毀定國公府清譽,可別怪我不念主僕之情。”

“是。”一衆下人垂手恭敬迴應。

王管家聲音在門外響起,“夫人,二少爺他們進城了。”

趙元嵩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向門口走了兩步,纔想到什麼,又回頭去看定國公夫人。

定國公夫人剛還一臉悲傷,看他這樣猴急要去見二兒子,不由好笑出聲,“去吧,去吧,你們也近兩個月沒見了。”

“謝謝娘。”趙元嵩得到允許,擡腳就跑。

定國公夫人與幾位大丫鬟對視一眼,無奈笑了笑:“這小子都是有了‘媳婦’忘了娘,還是姑娘好啊!”

含雨湊到定國公夫人身邊逗笑道:“是啊,所以斷雲我們四個,永遠都要陪在夫人身邊啊。”

定國公夫人用手指戳了戳她額頭,“哼,就會哄我,你們四個都大了,不嫁人,以後該埋怨我了。”

含雨搖頭,“纔不會呢。”然後她瞄了眼斷雲,湊近定國公夫人耳邊道:“其實,我與斷雲都有心上人了。他們都是府上的,就算以後嫁了人,還是可以待在夫人身邊的。”

“嗯?誰啊?我怎麼都不知道呢。”

“斷雲喜歡安哥,奴婢喜歡嵩少爺身邊的貢多。”斷雲知道她們在說什麼,瞬間羞紅了臉。

定國公夫人先是一喜,後又有些愁,“安哥也就算了,這貢多身份是奴啊,含雨你……”

“夫人~”含雨心中感動,眼睛瞬間紅了,“您忘了,奴婢也是三代家奴出身。嘻嘻,奴婢知道您和大帥、少爺們從來沒將奴婢當奴才看,私下待奴婢們如女兒。更知道夫人您已爲我們留意着各莊子管事,想讓我們以後做管家娘子。”她一邊哭一邊笑,對定國公夫人滿眼孺慕,“可是含雨想留在府裡,永遠跟在夫人身邊。就算真能嫁給西夷奴,奴婢覺得咱們府里人也不會將奴婢及奴婢的孩子當成奴隸的。”

的確如此,定國公府雖有個萬氏,但總體上最是簡單清靜的,大家在一起彷彿是一家人,尤其是國公爺與夫人,帶他們從來沒有苛責過。

其他幾位丫鬟均是這般想,紛紛表示想留在府裡,陪在定國公夫人身邊。

定國公夫人看着這羣丫頭,心裡感慨道: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這麼一想,她的難過終是一點點退了下去。

經歷兩個多月的磨礪,西郊大營裡這羣少爺兵,在北方草場上打過勝仗,成爲英雄,平安回到京都。

軍隊穿過朱雀大街,從白虎街到西城門,路兩旁全是前來迎接的百姓與士兵家屬。

炮竹炸裂,人羣歡呼,紅綢、綵帶、香囊從客棧酒樓的二樓包間窗裡飛出。

等趙元嵩終於看到風塵僕僕的風敬德,他那剛毅的面部輪廓,竟與自己印象裡有幾分出入。趙元嵩皺眉,眼圈不自覺紅了。騎在馬上的風敬德,感受到他目光,驅馬上前,直接將人提起來放在身前。

趙元嵩顧不得在大庭廣衆之下,伸手輕輕撫上他臉頰上的細痕,“怎麼弄的?”

“沒事,別擔心!”風敬德微垂下頭,低沉的聲音帶着濃濃的想念,在他耳邊說道。“我回來了。”

趙元嵩的心猛然收緊,復又迅速跳動起來,一下一下特別有力。

看到將軍與將軍夫人當衆親暱的百姓:“……。”

被餵了一嘴狗糧的士兵們:“……。”

就在這時,青鸞西街上傳來水火衙役狂敲銅鑼聲,隱隱有人在喊走水了。看熱鬧的人羣終於散開,風敬德也能順利帶着士兵們回西郊大營。他在經過西城門時,將趙元嵩放下,俯身問他道:“你在這裡等我,還是先回家?”

趙元嵩努力壓下上翹的嘴角,高興回道:“在這裡等你。”

風敬德見他如此歡喜,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伸手摸摸他的頭,這纔打馬跟上前面的隊伍。

然而,趙元嵩先等來的是馬洪。馬洪告訴他長樂侯府失火,整個長樂侯府被燒了大半,現在能確定花奶奶已經喪生火海。雖說花奶奶已經瘋了,但趙元嵩也是將她當長輩看的。當下在路邊找了個小乞丐,花錢讓他給風敬德帶個信,自己與馬洪速速趕往長樂侯府。

趙元嵩趕過來時,看到長樂侯被史管家扶着,衣袍凌亂,一臉憔悴地站在侯府大門外。趙元淞則面無表情,靜靜站在一旁,看着侯府慢慢燃燒。

“怎麼不救火?”趙元嵩撥開人羣衝了過來。

長樂侯看了他一眼,萬念俱灰般搖頭:“救不了了。”

史管家也是哭喪着臉。

趙元嵩有心想詢問,但現在也不是時候,看到五城兵馬司於校尉,馬上跑到他身邊。“於叔,怎麼不救火?”

於校尉本是一臉不耐煩,見是趙元嵩,當下呼了口氣。才道:“長樂侯夫人瘋了,舉着火把到處點火,還將我們去救火的人給打傷了。我們沒辦法,只能守在外圍,防止不燒到別人家。”

趙元嵩:“……。”

與於校尉道過謝,他轉身詢問馬洪庶三爺情況,馬洪說至今沒見到他人。

花奶奶喪生,庶三爺失蹤,趙元嵩很擔心,不由向燃火的大門口走近幾步。

門內有個火焰人影,在裡面跑來跑去,發出怪異尖細笑聲:“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她嗓子經煙燻火燒後,已變了聲,根本聽不出是誰在喊叫。“趙元嵩,哈哈哈,趙元嵩,讓你不學好,讓你喜歡男人,這些人都是爲你而死,趙元嵩,這些人都是我爲你而殺!哈哈哈哈哈。”

趙元嵩從來不知長樂侯夫人竟這般厚愛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