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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 鬆洲府城外昌隆起-義軍裡出了件怪事,有些人神神秘秘小聲討論着什麼。不一會,三五一羣, 兩五一夥, 偷偷向城外堯山跑, 據說那裡的天女娘娘顯靈, 賜下神藥給老百姓, 可醫治瘟疫呢。

等昌隆起-義軍的頭目發現,隊裡的人已經偷跑了三分之一,對鬆洲府的包圍之勢破解。

“什麼, 天女娘娘顯靈?”展隆慶聽到小頭目上報,氣得跳腳:“孃的, 哪來的妖言惑衆之徒, 敢壞了老子好事, 快把人給我抓回來。”

江昌盛攔下暴脾氣的異姓兄弟:“且慢,隆哥, 事關疫病,咱們還是親眼去看看的好。”

兩人趕到城郊的娘娘廟,那裡煙霧繚繞,周圍燃燒着蒿草,有些嗆人。撥開排成一字長龍的人羣, 來到廟門口, 他們看到一位極漂亮的小公子, 他脣紅齒白, 月白錦袍, 彷彿是從年畫裡走出來的仙童一樣。

“天女娘娘賜福你!”小公子手中捧着一個白玉碗,用手指蘸了點水, 輕彈在百姓臉上。

被彈了一臉水的百姓,彷彿得到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一臉迷醉與幸福,睜開眼睛對小公子千恩萬謝,然後又從旁邊人手中接過一碗藥,仰頭將碗中藥咕咚咕咚灌下腹中。等這百姓走回來,後面還在排隊的人都追問他:“你感覺怎麼樣?那藥管用麼?”

百姓馬上點頭,滿臉虔誠道:“天女娘娘慈悲,藥一喝下肚,肚子裡暖暖的,全身的力氣好像又都回來了。”

“真的?太好了。”

“是呀,咱們有救了,天女娘娘真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呀!”衆人議論紛紛,均都點點頭。

江昌盛奇怪,拉着一人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人告訴他,天女娘娘顯靈,派座下童子轉生過來救人。仙童大人帶來福水和治療疫病的仙藥,中午那會兒喝過藥的病人,現在已有人大好了。

什麼福水,仙藥,他不過就是個騙錢的神棍!展隆慶氣得瞪眼睛,跳出來就要揍那小公子。可那小公子根本不怕,站那裡勾脣望着他,笑看他被身邊百姓們攔下來。展隆慶帶來的手下與這些百姓都是同鄉,根本不敢多加阻攔,別說接近小公子,他可是連他一根頭髮都碰不到。還引來後面百姓圍觀,對他指指點點。

他可是起-義軍的頭領,這些人是他的手下民兵,被他們當面戳脊樑,展隆慶這脾氣怎麼可能忍得住:“竟敢攔我,你們是不是找死?”

百姓們鬨然,現場開了鍋,很多人都在唾棄他自私自利,不把人命當回事,還說自己是替天行道,根本就是想利用他們這羣百姓,爲他謀起私利云云。

江昌盛見勢頭不對,忙揚聲道:“大家別急,有話好好說。我們也是不放心大家,怕你們被有心人給騙了。這場天災,是上蒼對當今皇帝不仁的懲罰,無人可以阻擋的。那藥是真是假,需要仔細檢驗。”

這時,人羣中有人喊道:“誰到底是那有心人?人都說冤有頭債有主,如果是皇上犯錯,上蒼爲何不降罪給皇上,反而降罪給百姓?”

衆人附和,都表示那人說的對。

江昌盛一愣,有種不好預感,放眼望向聲源方向,看到一位憨憨大漢,並非是能說出剛纔那番話的人。他極力補救道:“那是因皇上乃天子,天子犯了錯,就要由下面的萬民來承受罪責啊。”

衆人譁然,他們多無辜啊,上蒼要罰皇上,爲何要讓他們來頂替?

左後方又傳來質疑:“胡說,人都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去年,蔣丞相觸犯國法,他們一家,連帶着三皇子,與他同流合污的所有官員,不是都倒了臺麼?”

江昌盛再轉頭去看,那裡只剩下一位抱着孩子的中年婦人。

壞了,這是有人故意找茬!

百姓們卻在想:是啊,丞相犯法,三皇子被囚,全北軒人都知道,丞相老爺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做錯事被皇上直接砍了頭。原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纔是真的啊!

全場亂哄哄,任江昌盛再如何說,相信他的人也不多了。對一羣沒文化的人,江昌盛講大道理是行不通的,之前他與展隆慶就是依仗着迷信,纔將這支隊伍拉起來,如今遇到有人用同樣的方法與他們“搶生意”,可把他們氣壞了。

“他-娘-的,那小子說那藥能救人就能救啊?救好的人在哪呢?讓老子看看。”展隆慶嚷嚷道。

衆人一齊回頭去看小公子,小公子見人來找茬也不惱,他自信地朗聲迴應道:“奉娘娘之命,在下只救前世今生無大惡之人,從午時施藥開始,現在病癒者七人,處於恢復期的三十六人。”語畢,他指了指身後娘娘廟裡,又指了指被安放在蒿草火堆中間,蓋着破衣服的死人,“大惡者一人,已經死亡。”

什麼?這小神棍真的能治病?不可能吧!

展隆慶與江昌盛迫不及待衝進娘娘廟查看。他們以替天行道爲藉口,借這場瘟疫起事,如果瘟疫可以醫治,他們那替天行道就站不住腳,還有誰願意和他們一起推翻朝廷啊!這白袍小子到底是誰?鎮北王的人?不,他們剛剛結盟,不會太快過河拆橋,那是平南王這老貨?會不會是他設計的,想縮在家裡坐收漁翁之利?

昌隆起-義軍這邊遇到麻煩,鬆洲府城內也沒好過多少。不知是誰聽說城外娘娘廟顯靈,賜下仙藥可醫治病人,城內百姓都瘋了,不顧官差阻攔,非要出城求藥。

巡查使華博西有尚方寶劍在手,對郡太守以下之官員有先斬後奏權力。鬆洲府太令李遠行就被他關在大牢中,打算明日午時,推他到城外當衆處斬以撫民心。

如今鬆洲府由巡查使華博西接手,當他聽說城中百姓非要出城求藥,很是震驚,第一時間認爲是昌隆起-義軍又要出幺蛾子,派出心腹到城外去看,才發現這事並不簡單。而且城內除了普通百姓,官員富商們也都想出城看看,他們直接找到華博西疏通。瘟疫肆虐之下,人心惶惶,不說那些家中有病人的,就是那家中老少均平安的,也想去一探仙藥真假。從瘟疫暴發到現在已過了一個多月,幾乎每天都有人病死,仙藥的出現,這就如同有人撥開他們頭頂黑沉烏雲,露出一縷天光,給他們帶來希望。

都是有頭有臉人物,華博西也不好駁他們面子,爲了充當好人,他不僅派出差役保護衆人,還親自帶着巡查使護衛隊一同前往。

然而,就在這羣官紳結伴出城以後,某些人偷偷潛進鬆洲府城內。

大牢裡空氣不好,有人咳嗽,有人痛苦呻-吟,蓬頭垢面的李遠行,無精打采靠坐在牆邊想事情。

人在坎坷中成長,這次治理瘟疫失敗後,他終於明白父親無奈感慨時,是怎麼樣的心情了。“還真是人在朝堂,終是身不由己啊!”李遠行長嘆,從一腔子熱血激情中,漸漸冷靜下來。

這時,大牢走廊中傳來說話聲。“督察府的辦案,提審太令李遠行與皮貨商洪俞。”

“啊?督察府?天啊,大人,請等等,小的得上報。”

“嗯,你去吧,我們先進去找人。”

“好的,是。那誰,過來帶大人去裡面看看,我去請頭兒過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李遠行不敢置信站起來,奔到牢門前緊緊抓着欄杆,將頭擠在欄杆間,想看清走廊那邊的人。

“大人,您要找的人,就在這邊,請隨小的來。”

在燈火搖曳中,李遠行果真看到趙元嵩的臉,“元,元嵩,真的是你!你怎麼過來了?”

只見一身月白袍的趙元嵩,與一身黑紅皮甲面戴黑紗的武士,一起站在差役背後。他對李遠行俏皮眨了眨黑亮眼睛,口中話語卻不帶任何色彩:“督察府的辦案。”擡腳踢了踢帶路的差役腳後跟,又問道:“還有位皮貨商洪俞在哪?”

“哦,大人請隨小的來,他在這邊。”

趙元嵩給李遠行打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然後與武士一起去看洪俞。

洪俞表面是位走南闖北的皮貨商,實際他是督察府最優秀的探子,官拜四品都尉,他在調查平南王動向時,無意中暴露了身份,被平南王設計,被冠上故意哄擡物價的罪名,關進鬆洲府大牢。洪俞被打得皮開肉綻,要不是他體質好,估計早死在他們手中了。

趙元嵩看到躺在牢中奄奄一息的人,皺眉冷聲道:“你們竟敢亂用私刑!”

迫於督察府威名,差役一直抖,“不敢,小的們不敢,這全是巡查使大人的意思。”

巡查使竟敢對督察府的人出手,這事很不一般吶。

趙元嵩挑眉看向於將軍,於將軍低聲輕叱道:“華博西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趙元嵩轉頭看了看差役,“你們這人請到哪去了,怎麼還不來?是故意想拖延督察府辦差麼?”

差役咕咚,嚥了口口水,爲了控制住狂抖的雙腿,他半屈起來,顫聲解釋道:“不敢,強哥他是真的去請我們頭兒了。”

又過了一盞茶時間,去請上峰的小差役終於匆匆趕回來,他抱歉對他們說,全衙門都找不見人,不知人都去哪了。

於將軍大怒,直接亮出麒麟金令,叫他們放人。麒麟金令一出,膽敢阻攔者,殺無赦!兩名小差役哆嗦着打開牢門鐵鎖,大氣都不敢喘。

將人順利救出,趙元嵩命人駕着馬車在城內轉了幾圈,然後隱於小巷子裡,消失在衚衕深處。根本沒人知道他們到底去了哪,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城外的華博西得到消息,臉色驟變,顧不得官紳們,揚聲喊道:“馬車,速速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