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1

之後一切很順利, 直到正月初六,商業街開市,趙元嵩那間名爲歡悅樓的賭坊也正式掛牌開業了。這間賭坊什麼稀奇玩意兒都賭, 只要客人敢叫價, 他們就能組織人來競拍, 因此吸引了很多新老顧客。

而這一消息轉開, 很多人跑過來看熱鬧, 人一多就不免出點亂子,造成半條平安大街擁堵,然後趙元嵩就被五城兵馬司的於校尉找上門。

“哎呦喂, 四少爺您看這事鬧的,都是誤會, 那行腳商看您這‘歡悅樓’的名字, 還以爲是妓-坊呢, 而且柳絮衚衕就在這旁邊。您看您樓裡的夥計把人給打了,怎麼着也得給人家賠點醫藥費吧?”於校尉見趙元嵩半靠在軟椅上, 以爲他身上已經大好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可這話聽在風敬德耳中,卻是於校尉有意包庇他人,當下從室內走出來,站到趙元嵩軟椅後。

於校尉對上風敬德冷肅目光, 頓感如芒刺背, 他抹了抹額頭冷汗, 強調道:“這是那行腳商的意思。我個人覺得四少爺新店開張, 討個吉利, 大家和氣生財的好。”做生意的人講究,開業第一天討采頭, 的確會壓下不好的事。

“我不信我的店夥計在客人進門前沒提示過他們。”趙元嵩並不想將大事化了。

古代娛樂少,趙元嵩開的這間賭坊,與別的賭坊都不一樣。一樓是普通的喝茶吃酒閒扯淡的地方,除了娛樂性強的對賭檯,還有說書先生和雜耍藝人的客串表演。二樓纔是真正的賭,但卻與傳統賭藝大不相同,除了賭石、賭古董外,其中還多了一項與柳絮衚衕姑娘玩投壺的小賭。也正因這個賣點,開業這日就招來很多人。

“出堂的姑娘身邊也跟着龜公與小管事,我更不信那行腳商想接近她們沒人攔。”趙元嵩挑眉似笑非笑看他,“於叔叔,你是不是有事沒說啊?”

於校尉又感覺到長纓將軍那猶如利刃的目光投了過來,他哭喪着臉苦笑:“得,四少爺,我就實話和你說了,是蔣家大公子在找你們的事。”

“蔣吉龍?”風敬德突然出聲,嚇得於校尉一哆嗦。

趙元嵩詫異,側頭看向身邊雙手環胸的將軍大人,除了語氣不好,他面上也不算嚇人啊,於校尉反應怎麼這麼大?

“是他。”於校尉點頭。

蔣吉龍是蔣丞相嫡長孫,身上有功名,比趙四爺紈絝百倍,他可是能玩出人命的,於校尉惹不起他,只能迫於強權來說服趙元嵩。

“不是吧,那位一向看不上我們這些小的,怎麼會有空找我麻煩?”紈絝也分等級,據說蔣吉龍那幫人中有皇子撐腰,所以他們算是大紈絝,而趙元嵩這些小子們,基本還是學院的學生,算是小紈絝。

風敬德冷哼一聲,纔不理他身份和後臺,揚聲吩咐道:“安哥,你帶一隊府兵去歡悅樓看看。”

這日註定很熱鬧,李遠行也來了,趙元嵩以爲他也聽說了歡悅樓的事,原來他是帶着唐員外的回覆來的。

唐員外說現在市面上一匹騾子十八兩到二十五兩銀不等,趙元嵩小小年紀去邊關也是爲國爲民。他給打個折,死了的騾馬不管優劣,一律按照每匹十八兩計算,輕傷的就算了,重傷的九兩一匹。兩件古董他挺喜歡,也給他折個五千兩,如果損失小,唐員外還願意倒補給他些銀兩。

唐員外已經很厚道了,在商言商,趙元嵩知道自己那兩件古董最多隻值四千多兩,而唐家六百匹騾馬,總價差不多有一萬八千餘兩,這次大戰,損失不少呢。

李遠行聽說歡悅樓出事就告辭了,他要去看看熱鬧。

趙元嵩粗略計算死傷騾馬數量,騾馬不是戰馬,在戰場上受到驚嚇會亂跑,此次損失馬匹大概有一半,除去用古董抵押的一部分,他還要付出三千兩銀才能銷賬。他嫁妝不多,一時間有些愁。當風敬德弄明白他在愁什麼後,直接抱出他們定親時,趙元嵩送他的黑漆器小木匣。“給你了。”

趙元嵩納悶,這匣子不是自己送給將軍的麼?裡面最多一百多兩銀子,根本不夠啊!

當他打開匣子,就從裡面彈出厚厚一疊紙,趙元嵩拿起一看,不得了,這是銀票,最大面額竟高達萬兩。趙元嵩吞吞口水,話不經大腦:“將軍,你哪來這麼多錢?不會貪了軍餉吧?”

風敬德眸子沉了沉,一字一頓回道:“這是薊水郡送來的體己!”

“啊,哈哈,將軍,我說錯話了。嘿嘿。”

風敬德無奈,伸手想揉他頭,就在這時,廂房外傳來匆忙腳步聲,隨後安哥聲音響起:“將軍,歡悅樓出大事了。”

“進來回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哥進門,彎腰扶着跛腳喘息良久,他擦掉額頭上滴下來的細汗,才堪堪平穩住呼吸,“將軍,情況有變,歡悅樓裡死了人。於校尉過來時,他們還只是簡單肢體衝突,現在那行腳商已死,兇手是萊州郭氏子弟,長樂侯夫人的親侄子郭世林。”

“安哥坐下慢慢說。”趙元嵩坐直身體,指了指牀頭的鼓凳,“郭世林怎麼會牽連在裡面?”

“謝二少夫人。”安哥走過來坐在軟椅邊,接着詳細描述所探聽到的一切。

原來,蔣大公子與那行腳商一起,和一名玲瓏閣姑娘賭投壺小遊戲,玩着玩着,行腳商起了別的心思,想和姑娘玩壓人度夜的賭注,姑娘拒絕後,他們發生了衝突,姑娘身邊的龜公,推了行腳商一下,行腳商將龜公當成歡悅樓裡的店夥計,非找掌櫃理論。蔣大公子與行腳商關係好,看行腳商人單力薄便出面幫忙,想讓歡悅樓給個說法。

這是事件起因。

之後,不知是誰說起歡悅樓東家身份,衆人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家賭坊是那個小紈絝的,之前他臭名傳出京都,如今他已經嫁入定國公府,隨長纓將軍上過戰場,還一躍變成忠君愛國的守城英雄了。

出來玩的人基本都是貴族圈裡人,他們也聽說過長樂侯府不會教養孩子的事,當下有人拿這事出來調侃。行腳商聽了,開始抓着不放,言語上多有放肆,說了長樂侯府幾句,就正好激怒了過去玩的郭世林。兩人大打出手,蔣大公子的人上前拉架,混亂間,郭世林不小心將人推下樓梯當場摔死了。

“雖沒證據,但蔣大公子在這裡面的確有意謀算,他處處針對歡悅樓,處處針對二少夫人。”安哥憤憤道:“還特別快找來那行腳商的家人,讓他們去告官。標下回來時,死者家屬躺在大街上,喊歡悅樓害人,讓兇手和歡悅樓給說法。”

商人在乎的是信譽與口碑,開業第一日就死了人,事情又鬧這般大,背後謀劃之人定是不打算讓趙元嵩在京都做起生意。

趙元嵩想親自去現場看看,卻被風敬德勒令在牀上靜養,“躺好,我去。”

好吧,將軍出馬一個頂兩,最起碼也能嚇嚇人是吧!趙元嵩心裡寬慰道。

出了事有人給照着,趙元嵩心裡美美噠,他乖乖躺好,表示自己這次一定聽話。

---

風敬德趕到歡悅樓,門前人山人海,定國公府府兵與五城兵馬司的人都在維持秩序,五城兵馬司下屬衙門裡的監察史正在問案。

吃瓜羣衆們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向樓裡看,他們小聲議論道:“今日本是開門送衰的日子,沒想到這家店衰神沒送走,竟死了人。唉,這歡悅樓恐怕是開不長了啊!”

“聽說裡面的死者家屬來自武陽,得罪過當地世家大族,只能出來討生活。他們兒子不成器,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謀得一份行腳商的活計,卻在這裡喪了命。”

“天可憐見,白髮人送黑髮人最是苦啊。”

“讓讓,讓一讓。”安哥幫風敬德擠開人羣,他們一起進入歡悅樓。

歡悅樓裡的客人都被請了出來,只留下當時事發相關者。“風將軍來得正好。”蔣大公子蔣吉龍帶着親隨,杵在樓梯口,一臉看好戲模樣,“聽說這樓子是你家男妻產業,開業第一日就出了人命啊。”

他聲音剛落下,抱着死者嚎哭的兩老人,其中婆子哭聲瞬間提升八度,老頭突然躥起撲向風敬德,“你賠我兒子,……你賠我兒……。”老頭聲音,在對上風敬德黑沉目光後,慢慢變小,腳步也頓住了。

“放肆!”安哥及時上前一步將人擋開。

蔣吉龍嘲諷:“風將軍好大威風,都說你定國公府嚴於律己,從不做欺壓百姓之事,呵呵,今日是我眼花了麼?”

風敬德不爲所動,徑自走到監察史跟前問情況。前世蔣吉龍這人是作死的,他本身學識不錯,只因有位丞相爺爺將他護得太好,又有一羣馬屁精將他捧得太高,才讓他比前世的風敬德還要驕傲過了頭。

蔣吉龍見他不理自己,氣得咬牙,瞥了眼被下人扶着的已嚇醒了酒的郭世林,他低聲對親隨道:“去,和長樂侯府稟報一聲這邊情況,哦,對了,順便再去趟廷尉令家,想必他老人家很高興聽到風敬德攤上事了。”

風敬德具體瞭解了郭世林情況,他在這裡喝了很多酒,聽有人侮辱長樂侯府,又侮辱他表妹趙蘭芝,才忍不住與人動了手。監察史斷言道:“這應該是誤殺。”

風敬德才不關心郭世林是否真誤殺他人,他知道這事肯定還暗藏更多玄機,沒時間調查,只能先穩定住現場情況,他給隱在人羣中的桑贊使了個眼色,然後對監察御史拱手道:“荀大人明察秋毫,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吧。”

監察史得了話,安了心也有了計較。嫌犯與長樂侯府有親,長樂侯又是他們五城兵馬司領導的領導,死者只是個平頭百姓,給些錢就能了事。當下他吆喝五城兵馬司的人過來,先將屍體擡走,再給死者家屬安排個暫住的地方。

死者家屬聽說有錢拿,眼睛閃過賊光。

這點正好被風敬德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