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良臣出府之後漫無目的地尋着,這京城已經被他尋遍,若有挽衣的身影,早就找到了,不禁又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以此引他回京,思慮間又想起陶姑剛剛的話兒。回京這段時日,事務倥傯,到是忽略了曾經給陶姑許下的承諾,想必陶姑是來向他興師問罪的。可挽衣尚未找到,他哪來的心思多想他事,何況,他心底也是極迴避此事的,不由得又是一嘆,心下煩惱許多。
直至夕陽斜照,青石板街道被金色的光芒照得熠熠生輝,萬物塗了層金邊兒似的柔和,韓良臣又是毫無所獲,垂頭而歸,人也變得鬱鬱寡歡。
才進了韓府就聽到有人來報:“將軍,探子來信兒了。”
“怎麼說?”韓良臣倏地瞪大了眼睛,所有精神頭聚回那雙精目之中。
侍衛遞上一封書信,韓良臣急忙打開,急急看上去,兩手顫抖,猛然覺得眼前一黑,人險些站不穩。
“將軍!”兩個待衛才扶住韓良臣,韓良臣胸口似有千斤巨石壓住一般透不過氣來,眼冒金星,天旋地轉,“不,不可能。”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後,將那封書信撕得粉碎,拋向空中,狂奔而去。
留下幾名面面相覷的待衛,不知如何是好,愣怔半晌纔有人追了過去。餘下幾名有一個是韓良臣的貼身待衛長,蹲下身去,拾起被韓良臣撕碎的書信,欲拼湊起來,看看到底寫了些什麼,會讓韓良臣如此狂燥。
挽衣已死的消息不知不覺間在韓府中流傳出去,府內上下都在找韓良臣,韓良臣再沒有出現,而鄭毅和孫校他們也得知這個消息,紛紛趕了過來。
“潑五不見了。”鄭毅見到孫校後一臉焦急,“聽說挽衣死了?”
“奶奶的,哪裡來的消息,可靠嘛?潑五人呢?”孫校更爲惱怒,此刻他比誰都清楚挽衣就在韓府,怎麼會死了呢?他並未理會鄭毅,兀自一人跑去馬房,一探究竟,終是幾日不見挽衣,心不落地。
進了馬房後,孫校徑自去找挽衣和亞默,但見他二人坐在馬棚裡,一臉苦相,先是心裡高懸的石頭落了地,纔開口罵道:“這個狗孃養的探子,若是讓我知道是誰報假消息,我非一刀殺了他不可。”
亞默和挽衣早知道了府上的傳言,也得知韓良臣不知所蹤的消息,二人正冥思苦想,他會去哪裡。
“我與良臣在京城所呆的時日並不多,除了朝中便是府裡,他會去哪兒?”挽衣急得流下淚來,她能感知得到韓良臣的心情,此刻若是有人對她說,韓良臣死了,恐怕她會毫不猶豫地舉刀自盡,追隨他而去。
“依我看,乾脆告訴潑五吧,你人站在他面前,什麼也不用多說,陶姑的兵已經編入韓家軍,即便她再有本事,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了。”孫校氣哼哼地說道。
陶姑!亞默睇一眼挽衣。早上陶姑剛剛來大鬧了一番,她那些話讓挽衣久久不能平靜,好容
易勸得她不再流淚,又出了這事端,亞默不知挽衣此刻是何心思。
孫校並不知早上的事,見挽衣猶豫,心中十分不爽快,急道:“難道你要看着潑五發狂?府上人說他看了信,瘋了似地跑掉了,至今誰也沒找到他。”
挽衣驀地靈光一顯,擡手抹一把眼淚,自腰間掏出一個錦囊來,遞給孫校說道:“我想到一處,你去瞧瞧,把這個給她,就說看着我了,但沒留住我,回來才知有人給他送來假信,先安撫了他再議。”
孫校不懂挽衣爲何偏偏不告訴韓良臣真相,無奈地嘆口氣,“你們這些人真是不爽快。”
“去西津渡的渡口找他吧。”挽衣說道。
孫校沒再問下去,拿着挽衣給的東西走了。
“你仍是愛他。”亞默霍然開口說道,“即便是他傷了你。”
“若他真的心中有了陶姑,我便也認了,但我不忍見他傷心難過。他知我死的消息會發狂奔去,也算對我有情義吧。”挽衣淡然說道,“這世上的男人三妻四妾稀疏平常,我又如何能要他只守我一個人呢?”話兒越說越難過,但這終是女人的命。
“不是所有世間男子都是如此,只是……”亞默欲言又止,“想必這信是陶姑所爲。”轉移了話題,陶姑早上鬧了一陣走了,那臉上的陰鬱與狠戾卻仍在腦海,亞默一想便知。倒不明白,這韓良臣揮兵數萬征戰南北而戰無不勝的將軍,怎麼似得了眼障一般沒了判斷。這是應了那句人在深山中,雲深不知處麼?
“若是我現在出現在良臣面前,陶姑更會惱羞成怒,此刻軍中已把她當自己人,若這時有了裂痕,對良臣對韓家軍都沒有好處,再過些時日,那些山匪適應了軍中的生活,便又會不同了。而陶姑越是沒了耐心越會露出真面目來,還是讓良臣自己去認識這個女人爲好。”挽衣復又說道。
“委屈你了。”亞默擡手扶在她柔弱的肩頭,挽衣含淚而笑,惹人憐愛。亞默忙移開視線,不去看她,拿起馬料餵馬去了。
“委屈你了纔是,還要保護我。”挽衣也拿着馬料走到亞默身邊,同他一起餵馬。亞默與她不同,她自家中被抄斬便吃盡人間疾苦,即便是在沁香樓,那也是受盡苦頭的,而亞默堂堂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爲了她做這些苦重的差事,倒真讓挽衣心下過意不去。
亞默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首看看她,想說什麼,終又沒說。
陶姑聽說韓良臣看了探子的信,瘋了似地跑了,至今沒有找到,十分得意。劉廣義看着陶姑,過去他是她的軍師,幫她出謀劃策,對她的一顰一笑都能心領神會,這會兒,全然不知眼前的女人到底是何心思了。女人遇着情事便會讓人撲朔迷離,捉弄不定。
陶姑笑看劉廣義,清聲說道:“你這次得到的消息實在太重要了,若是沒有你,就沒有陶姑,師爺,讓陶姑如何謝你呢
?”言詞間流露出的妖媚,更透着誘惑之意。
劉廣義本就對陶姑鍾情,聽她這般話語,喉間不禁發緊,但近日來他越發不懂陶姑,也不敢造次。
陶姑緩緩向劉廣義走近,直到他面前,伸手搭在劉廣義肩頭,整個身體便也靠了上來,兩人之前也不是沒有過肌膚之親,如此這般劉廣義便知道陶姑的心思,猛地將陶姑橫身抱起,便向臥室走去。
第一次看到挽衣便是在這裡,那是個一年的正月十五,他與幾個兄弟到街讓賞燈,都說賞燈的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子,男兒哪個不愛美,便跟着來了。
正看着式樣各異的花燈,燈上有一排排小字,字他到是認得幾個,卻也看不出其中深意,只是聽到旁邊有許多人輕聲說着謎底。轉過身,正巧看到一個披着紅斗篷的女子,仰望花燈,目光灼灼,一動不動,看得極認真,寒風吹撫着她紅色斗篷帽上的雪白色的絨毛,細細微微地晃動着,吹動她發間的一縷青絲,飄逸半空。韓良臣看得癡住了,在這清冷的冬季,大宋滿城青衣藍衫的素色之中,竟然有這般火熱的紅色,彷彿正在燃燒的火焰,燒得人渾身暖流遊動,燒得人臉頰發燙,心也跟着火熱了。
“潑五,回營了!”忽而傳來孫校的喊聲,喊醒了他似地,才轉過頭去,便被幾個兄弟推着走了,夢似的畫面深深印在腦中,雖然那只是一個側臉,足讓韓良臣魂縈夢繫。
他萬萬沒有想到,數日之後便接到一個命令,護送一位霍安江心愛的女人,而這個女人是一個風塵女子,而這個女人是讓他魂牽夢繫的紅衣女。再見到挽衣的那一瞬,他的心不知是碎了,還是沸了,萬般滋味。
“潑五!”
韓良臣坐在渡口遙望着遠處出神得像一尊雕塑,剛毅的臉沒有半點表情,整個人都陷在往事之中,往事的一幕幕於腦海中閃過,那些愛恨情仇,那些溫情蜜意,那些海誓山盟,那些深深印在腦海中的音容笑貌……
淚突然滾出眼眶掉在地上,碎成千瓣。
“潑五!”
韓良臣終是被喊醒了,才發現面前的孫校,“你怎麼來了?”
“有人讓我來的。”孫校在他身邊坐下,他說着遞上了挽衣的那個錦囊,又道:“打開看看。”
韓良臣一臉莫名地接了過來,打開一看,竟是挽衣的一隻珠釵,瞬時雙眼瞪得老大,“這,這是哪裡來的?”
“它的主人給的?”孫校看着韓良臣那一臉驚訝,心底倒有些得意,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這明明是挽衣的。”韓良臣將珠釵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沒錯,是她的,他曾親手爲她帶上的這支珠釵,不會錯,如此說來,孫校見過挽衣。
“你見過挽衣?何時見過?她,她在哪?”韓良臣無法抑制心中的激動,大手緊緊地抓着住孫校的胳膊,稍一用力,抓得孫校大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