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也是一怔,看着顧若離滿臉的迷惑:“你是哪位。”
“我是嬌嬌。”顧若離摘了帷帽,看着眼前的陳順昌,“陳伯,我是嬌嬌!”
陳順昌震驚的看着她,上下打量着,不敢置信的道:“您……您是三小姐?”
“是!”顧若離點着頭,陳順昌原是顧解慶的常隨,後來做了府裡的管事,前幾年因爲身體不好,就回鄉榮養去了,算起來他們有兩三年沒有見面了。
姑娘家變化大,所以陳順昌一眼並沒有認出來。
“三小姐。”陳順昌看着顧若離,噗通一聲跪下來,“三小姐,您終於回來了!”京中的事情他聽說了,顧家被正名,都是因爲顧若離死裡逃生上京的結果,她還被封了縣主,封地就在合水。
他猜測顧若離這兩年可能要回來,可是沒有想到今天就到了。
“三小姐……”陳順昌嚎啕大哭,“老太爺他們……”他隨着顧解慶一輩子,從慶陽到京城,又跟着他回慶陽,卻沒有想到,他不過兩年沒有回來,顧家就沒了。
幾十口人的性命,居然一個都沒有逃出來。
“您快起來。”顧若離去府陳順昌,歡顏和雪盞也上期幫忙扶着他起來,她道,“我回來修葺宅子,將鐵券和聖旨供在祠堂,也算是告慰祖父和父親他們在天之靈。”
“您做的對,您做的對。”陳順昌抹着淚,又看着顧若離,“三小姐這一路上京吃了不少苦吧,若是知道您還在世上,老僕怎麼也要跟着您一起去,你一個姑娘家太不容易了。”
顧若離也隨着他落淚,哽咽的道:“我沒事,很順利的到了京城。您還好嗎。”
“老僕也沒什麼好不好,只撐着一口氣,等着三小姐您回來。”他說着,掏出藥匙去開門,“先進去說話,進去說話。”
顧若離頷首,擦了眼淚。
衆人魚貫進了院子,這裡有兩進,前面的院子裡栽着幾棵梔子樹,這會兒已是綠葉繁茂,兩邊是耳房,收拾的很齊整,正房的幾間門都是開着的,再往後去則是後院,顧若離記得連着耳房一起一共是十二間房。
方朝陽走後,顧清源還笑着和她說,將來給她招贅,若是不願意住在大宅子裡,就讓她住這裡,不大不小位置又清幽,正合適。
“三小姐,你們坐着,老僕去燒水給你們泡茶。”他引着衆人在正廳落座,就要出去,雪盞就攔着他道,“陳伯您坐,這些事我和歡顏去做就好了。”
陳順昌就看着顧若離,她解釋道:“這兩個丫頭是我娘給我,陪着我從京城回來的,您讓他們去做吧。”
“好,好!”陳順昌告訴她們廚房在哪裡,就站在顧若離面前,看着她道,“三小姐長大了,記得老僕剛出府的時候,您還不過扁擔高,如今已經成了大姑娘了。”
“您坐。”顧若離請他落座,笑道,“那時候年紀小,我這會兒都快十四了,自是長大了。”
陳順昌的欣慰的點着頭,不幸中的萬幸,顧家還存留了餘脈。
“這幾位是……”他看向趙勳,見他生的氣勢不凡,面容俊美,不由多打量了幾眼,顧若離就介紹道,“這位是鎮國將軍,趙遠山!”
陳順昌原本正要坐下,聽了顧若離的話又立刻站了起來:“鎮國將軍?”
“陳伯!”趙勳微微頷首,陳順昌卻是一臉的驚訝,“就是當年的驍勇將軍,如今升任了鎮國將軍的趙遠山?”
顧若離點頭應是。
陳順昌先是滿臉的愕然,隨即是驚喜,三兩步走過來,掀了袍服就拜:“顧府舊僕陳順昌,拜見鎮國將軍。”
“陳伯請起。”陳順昌是顧解慶的常隨,輩分在這裡,趙勳當然不會受了他的禮,“都是一家人,您不必客氣。”
陳順昌被趙勳的名頭震住,沒有多去想他這句都是一家人的含義,就道:“將軍來慶陽,事先一點消息都不曾聽到,您可是去收復河套,重設開平衛?”
住在這裡的人,比中原的人更加關心邊關的防守,因爲只要瓦剌人進關,首先捲入戰火的就是這裡。
“趙某隻是送嬌嬌回家。”趙遠山毫不避諱的喊顧若離的小名,“收復開平衛要再等一等,如今聖上還不曾騰出手來。”
陳順昌點頭道:“上個月聽說額森新納了妾室,吹拉彈唱,但凡路過的百姓都送了錢。”他說着一頓,這才嚼出趙勳一句“嬌嬌”的意思,一愣忍不住回頭去看顧若離。
顧若離正要解釋,陳順昌忽然就自己想明白了:“也是,算起來,趙將軍還是我們三小姐的表哥。”
趙勳眉梢一挑,沒有解釋。
“陳伯您坐了說話。”顧若離扶着陳順昌過去坐,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情況。”
陳順昌就沒有再拉着趙勳說話,坐在顧若離旁邊,和她回道:“老僕是第三天聽到消息時回的慶陽,當時火已經滅了,老太爺和兩位老爺大太太和兩位小姐的遺體已經送去了義莊,黃大人說要在義莊擺半個月,等京中的答覆。可那時間天氣正熱,遺體怎麼能擺那麼久。”
他想到當時看到的景象時,實在是又絕望又氣憤,恨不得隨着顧解慶一起去了,可是他不能走,他要是走了,主子們就真的只能擺在義莊裡了。
“老僕就去找黃大人,可求了兩日也沒有見到他的人。”陳順昌說着,氣憤不已,紅了眼眶,“同安堂的幾位大夫並着夥計就和老僕一起,跪在衙門外,尋常有得過顧家好處的百姓聽到了,也紛紛隨着我們去跪着求情,跪了一日,這才讓黃大人鬆口,先讓我們將主子們的遺體入土。”
“這些都是您在做,隔房的幾位叔伯,都不曾露面嗎。”顧若離聽着心寒,就算不怎麼來往,可他們也不是沒有依仗過顧解慶的名頭在外頭做生意,如今有難了,居然沒有一人出手幫扶。
“沒有。”陳順昌搖頭道,“這宅子,要不是老僕狠一點,只怕都保不住。隔房的三老太爺說這是顧家的產業非要收回去,老僕就拿着刀坐在門口,實際上,老僕也不知爲何非要如此做,或許冥冥中,是老天爺讓老僕守在這裡,等三小姐您回來吧。”
顧若離嘆了口氣,沉默了一刻,又道:“您做的對,這是父親的宅子,和他們沒有關係。”
“您不怪老僕自作主張,和他們鬧僵了就好。”陳順昌道,“說句不敬的話,您這次回來,除了辦正事,認該認的,其他人您一個不用理會。”
顧若離就是這麼想的,她也沒有心情去和顧家的族人來往:“我知道了,這次我回來就是爲了修建祖宅,和祠堂的,其他的事一概不理會。”
“對,對!”陳順腸應着是,“還有老爺子的墳,他們不讓進祖墳,說是死的不吉利,老僕沒有辦法,只好在旁邊挑了地,匆匆入土了。”
顧若離抿着脣,臉色不好看,她看着陳順昌道:“沒事,這墳不但要遷去祖墳,我還要黃章親自去遷。”
“好,好!”陳順昌點着頭,“要敲鑼打鼓的遷到顧家祖墳去。”
顧若離頷首。
歡顏將他們帶來的茶葉拿出來,又將茶具都清洗燒燙了一遍,泡了茶端上來。
趙勳坐在對面,端了茶,看着顧若離眼睛紅紅的,手絞在一起,他眉頭緊緊蹙了起來,顯得有些煩躁。
“對,還有個東西要交給您。”陳順昌想起什麼來,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來,“三小姐,您等一下。”說着就出了門。
顧若離看向趙勳,無奈的道:“陳伯年紀大了,難免有些……你別介意。”
“多一個人,我也放心一些。”趙勳聽着方纔兩人的對話,就越發不放心將她一個人留在慶陽,就索性對周錚道,“顧府的情況你再去探一探,不要讓他們生事。”
“是!”周錚點頭應是,他留下的事情趙勳已經交代過了,慶陽離開平衛近,得空他還順便去走一趟,辦點事。
顧若離去看蔡先安幾人:“蔡伯,您們先去休息吧,明日還要啓程回京,路上又要奔波辛苦。”
“好。”蔡先安也不客氣,顧若離就和他一起出來,在院子裡看到抱着一個匣子從隔壁出來的陳順昌,“有沒有空房間,騰幾間出來,讓蔡伯他們先去休息,他們明天還要回京。”
“有,有。”陳順昌點頭,指着旁邊的兩間,“這兩間都是收拾過的,你們隨意一些。”
蔡先安四人應是,各自去休息。
“三小姐。”陳順昌將匣子遞給顧若離,“這是老僕收拾同安堂的時候在老太爺的房裡找到的,您看看。”
顧解慶在同安堂裡有間房,他常常忙起來,就住在那邊。
“什麼。”顧若離接過來,兩人重回了正廳,開了匣子,她就看到裡頭擺了好幾本的冊子,她粗粗的翻了一遍,發現都是顧解慶的手札,“是祖父的筆記。”
字跡那麼熟悉,可是她以後卻再看不到那個固執的老人了。
顧若離一一擺好,心頭髮酸。
“您也學醫,當時覺得有用,就都留下來了。”陳順昌道,“同安堂轉了出去,如今已經改了字號,往後慶陽再沒有顧氏同安堂了。”
顧若離蓋上匣子,望着他道:“是您轉出去的,還是族裡的幾位老太爺做的主?”
“是幾位老太爺。老僕阻止不了。”陳順昌一臉的無奈,“唯一留下的,就只是這個了。”
顧若離抿脣沒有說話,那邊歡顏端着茶過來放下,和陳順昌道:“陳伯,縣主在京城重開了顧氏同安堂。以後,慶陽還會有顧氏同安堂。”
“真的!?”陳順昌聽着激動不已,“三小姐,您重開了同安堂?”
顧若離點頭:“我去京城後就開了,這次回來,若是可以我想將鋪子贖回來,將同安堂重新開業。”唯一的不足,就是她不能在這裡長待,到底比不上顧解慶在世時。
“好,好。”陳順昌激動不已,“老僕認識那個藥鋪的掌櫃,一會兒就去探一探他的口風。”
顧若離笑着點頭。
“你們還沒有用午膳吧。老僕這就去外頭叫席面送進來。”他說着和趙勳行禮,“趙將軍略休憩一刻,稍後飯菜便能送來。”
趙勳頷首,顧若離就對雪盞道:“你帶上銀子和陳伯一起去。”
“是!”雪盞應了,扶着陳伯一起往外走,陳順昌就邊走邊問道,“郡主近年可好,我記得那戶人家是什麼頭銜來着……”
雪盞輕聲細語的說着,兩人出了院子。
“奴婢去收拾房間。”歡顏說着去拉周錚,“大鬍子,你陪我一起去吧,馬車裡的東西還沒有卸下來。”
竟然喊他大鬍子,周錚瞪眼臉上的疤就顯得惡狠狠的,歡顏翻了個白眼招手道:“以後你要留在這裡,不手腳勤快點怎麼行。”
他可是遊擊將軍,這是在趙勳身邊沒地位,要不然擺在哪裡也不能被人隨意使喚。
周錚負氣出了門,就聽到歡顏在院子裡,一會兒指着這兒讓他做,一會兒指着哪兒讓他搬。
“你什麼時候走?”顧若離坐在他這邊,看着他,“現在天氣正好,路上也不大熱,等你到了京城差不多是中秋節,記得給我寫信。”
趙勳就不捨的摸摸她的頭,柔聲道:“再過兩天,等你事情有了眉目我再走。”
“嗯。”顧若離抱着他將頭擱在他的胳膊上,道,“還有什麼事你要交代我的,一併說了,我細細記下來。”
她還要需要他交代嗎?趙勳失笑,不過卻歡喜顧若離和他撒嬌,便道:“你乖點,早點回去就好。等你回去我們就定親。”
“啊?”顧若離無言,看着他道,“明年嗎,可我才十五歲。”
及笄了就能成親,趙勳就睨着她。
顧若離笑了起來,打着茬指着外頭,“我們去後院走走,幫我看看哪裡還需要修葺的。”
“嗯。”趙勳點到爲止,並沒有和以前一樣強調成親這個事兒,兩個人牽着手一間房一間房的看了一遍,去了後院,後院裡有口井,橫排的房間一共有六間,兩邊是耳房,砌的圍牆約莫有九尺高。
“這裡可以開個花圃。”顧若離站在中庭丈量,“種點薄荷之類很是不錯。”
趙勳就頷首,問道:“還想種什麼?”
“我娘喜歡牡丹,那就再種點牡丹。”又想了想,道,“我爹喜歡梔子花,還有芍藥……”
趙勳若有所思:“既如此,那就一起種了!”
兩個人窩在後院,顧若離又拉着他去自己的房間,竟說起房間如何佈置,趙勳亦認真聽着,時不時問道:“喜歡淺藍?那傢俱呢,要紅木還要黃花梨的。”
“黃花梨吧,顏色淺,瞧着舒服。”顧若離在房裡走了一圈,這裡和她以前與顧清源來時並沒有不同,“院子要是再大點就好了,還能種幾隴藥。”
趙勳記着,認真聽她說着。
“你呢。”顧若離忽然側目看着他,“你喜歡黃花梨還是紅木?”
他頓了頓,就摟着她在她耳邊道:“你喜歡的我就喜歡。”
熱熱的氣息噴在耳際,顧若離面頰微紅,卻忍着羞赧拍了拍他的肩膀,讚賞道:“嗯,這樣就乖。”
趙勳哈哈大笑,歡喜的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又覺得不夠抱着不依不饒的吻了許久,才摸了摸她的頭,道:“那些人不想理會的,就不必理,讓周錚去處理,不管有什麼後果,都有我在。”
顧若離點頭應是,回道:“我也仗勢欺人一回!”
“孺子可教。”趙勳歡喜,面上皆是高興。
兩個人說了許久的話,陳順昌喊的席面送來,他們用過午膳後,趙勳就和顧若離一起去了衙門。
顧若離對黃章很不喜歡,尤其是他在顧府出事後的處理手法,不過,當時那樣的情況,他也不可能向着顧府……如今她回來了,就一定要去走一趟,至少不能以後有事,大家像仇人一樣互相難爲。
更何況,顧家的祖墳,還要他以官府的名義去修。
兩人直接去了,連名帖都沒有送。
“站住。”守門的差役一看他們一副要徑直進門的架勢,就攔着兩人,喝道,“你們什麼人,不知道這是知府衙門,也膽敢亂闖,不想活了是不是。”
差役雖這麼說,可還是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兩人,又看了看抱着刀跟門神一樣的周錚,脖子不禁縮了縮。
趙勳二話不說,一腳將攔着他的衙役踹倒在地。
顧若離回頭看他,眉梢一揚,眼中露出笑意。
趙勳就牽着顧若離大步跨進了衙門。
衙門裡的人一看他動手,呼啦啦的圍過來十幾個人,將他們圍住。
“讓黃章滾出來。”周錚喊道,“在老子數到十的時候,他要是不出來,就摘了烏紗帽爬着來見我們爺!”
周錚的語氣強硬,氣勢又足,更重要的,趙勳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個普通人。
“你……你們是什麼人?”攔着他們領頭的差役就結結巴巴的問道,趙勳目光一掃,身後周錚就已經開始數,“一!”
周錚一開始數,那些人就臉色大變,立刻有人抵不住跑去找黃章,這邊接着問道:“你們到底什麼人。”
“二!”周錚接着數。
那些人開始往後退,心裡一點底都沒有,明明十幾個人圍着,卻沒有一個人敢真的上前。
等周錚數到第七的時候,又從四周涌出來幾十人,將他們三人圍困的水泄不通。
“誰這麼大膽子,敢到我府衙來撒野。”有聲音從後院傳來,顧若離沒有見到人,也聽得出這是黃章的聲音,果然,人羣讓開,穿着官袍戴着帷帽的黃章走了出來,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掃,落在趙勳身上,隨即臉色一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趙……趙將軍?”
我的天,這可是閻王,剛在合水把鄭陸給端了,怎麼今天就到他這裡來了。
“黃大人好大的架子。”趙勳負手看着他,“趙某足等了你一盞茶的時間。”
我哪知道您會來這裡,要是知道,就是出城迎二十里也行啊,黃章欲哭無淚,解釋着道:“是下官的錯,下官給趙將軍賠罪。”
“七爺。”顧若離柔聲和趙勳道,“黃大人也不知情,就饒過他這一回吧。”
趙勳凝眉,看了眼顧若離,勉強點了點頭,又冷目看着黃章,道:“今日就看在靜安縣主的面子上,饒過你這回。”
這麼兩句話的功夫,黃章已經出了一身汗,可一聽到趙勳提到靜安縣主,心一下子又吊了起來,吃驚的看着眼前這個小姑娘,結結巴巴的道:“靜安縣主。”
“是。”顧若離略點頭,“當年黃大人去府中做客,我們也曾有過一面之緣。”
冷汗,順着臉頰滑了下來,黃章不敢去擦也不敢起來,點着頭道:“是,是,當年是見過,只是那時縣主年歲還小,和現在不大相同。”顧府的事,他是怎麼處理的他很清楚,在當時毫無問題,他也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可是問題就出在太上皇復辟了,而顧府居然被一個死裡逃生的小姑娘翻了身,不但封了爵位,還出了一個縣主。
他一直惴惴不安,就怕這個縣主回來報復他,所以四方打點想要調去別的地方。
可惜,改朝換代,他能說的上話的人早失了勢,只能等着她回來。
沒想到,她來就來了,還和趙遠山一起。
看來,他這個官是到頭了。
“黃帶人快請起。”顧若離含笑道,“我今日剛到慶陽,來拜見黃大人,往後若是有事,還請大人行個方便。”
這態度是告訴他,她不介意他處理顧府事情時的態度?黃章點着頭,顫巍巍的起來:“縣主只管吩咐,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顧若離含笑道謝。
趙勳進門踹差役那一腳時,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這是專門爲了讓她做好人,而故意唱白臉。
其實,以他的脾氣,黃章的這樣人,他根本不用廢話,莫說他是先帝的人,就說他對顧府所做的事,也足夠有理由恨上他。只要想動他,就不怕找到他的把柄。
可趙勳沒有,帶着她來這裡,爲了讓她做好人,而刻意弄的怒氣衝衝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再讓她出面周旋,賣黃章一個人情。
他有了殺一人不如收一人的意識,也有着極快的適應能力,用在了當用之人的身上。
順道,也給了黃章一個下馬威。
“趙將軍,縣主,裡面請。”黃章暗暗鬆了口氣,不管縣主是有求於他,還是真的不記恨他,只要留着他的命,一切都好商量,“縣主此番回來,可是修建宅子和祠堂的?”
顧若離落了趙勳半步,含笑道:“黃大人猜的不錯,我送鐵券和聖旨回來,過兩日便請人開始動工,不知手續上,可還要補充什麼?”
“不……不用。”黃章擺着手,笑道,“縣主只管動工,若是人手不夠,下官幫您找,都是手藝好又可靠的。”
顧若離就笑了起來,點頭道:“那就有勞黃大人了,這真是雪中送炭。”
黃章附和着笑着,又小心翼翼的去看趙勳:“不知趙將軍此番來慶陽,可有用得着下官之處。”
“無事。專門護送靜安縣主回鄉。”趙勳說着,大刀闊斧的坐在正廳裡,黃章聽着心頭一跳,忍不住去打量趙勳和顧若離,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幾次,忽然就想到了什麼,頓時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趙將軍和靜安縣主不會是……
肯定了,要不然趙將軍怎麼可能送靜安縣主回來。
完全有這種可能。
黃章心頭快速的跳着,這麼說來,面前這位小姑娘不但是縣主,將來還很有可能是鎮國將軍夫人。
那麼他就更加不能得罪了。
不但不能得罪,還要供着敬着,要不然到時候他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辛苦趙將軍了。”黃章拿帕子擦了擦汗,小心翼翼的道,“是下官失職,若是知道縣主回來,一定會派人去京中迎接。”
他說完,去看趙勳和顧若離的臉色。
顧若離還好,面上含笑,溫和的看着他,而趙勳方纔一直沉着臉的,滿身的殺氣,但這會兒卻明顯感覺到他神色舒緩了一些。
這就好,這就好!
“縣主如今在哪裡落腳。”黃章知道顧家族裡還有人的,顧若離可以去那邊住,就聽到她道,“我父親生前在銅鑼巷置辦了一間宅子,我現在住在那邊。”
黃章應了一聲:“那邊清淨,可真是好地方。”他說着,眼睛咕嚕嚕一轉,道,“那……恩德侯和世子的墳可要再修葺一番?”
顧若離點頭道:“我還沒有得空去看,應是要修的。”
“那此事就交給下官辦吧。”黃章一副保證辦好的樣子,“恩德侯追封,是慶陽的榮耀,這事理應由我們出面。”
這個人真的很圓滑,她還沒提,他就主動攬下這件事了。
顧若離朝趙勳看了一眼,又含笑和黃章道:“那就有勞黃大人了,明日我去看過選了址,就派人來告知大人一聲。”
“要的,要的。”這麼一會兒,黃章的心情從雲端掉入泥沼,又躥了上去,他心跳這會兒還沒有平,“縣主只管吩咐。”
顧若離笑着頷首。
“鄭陸這兩日就會押送到你處。”趙勳冷着臉看着他,“如何處理,你看着辦。”
怎麼處理?黃章想不到啊,趙勳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心裡轉了幾圈,忐忑不安的道:“那……那就定案後押送回京,您看行不行?”
趙勳忽然就露出滿意之色,看了他一眼。
黃章幾乎腿一軟要跪在他面前了,這位趙將軍真的是心思難猜,不過不管怎麼說,他這個閻王來他這裡,卻沒有要他的命,是不是就表示他在閻王眼中還有點價值?
黃章頓時期待起來,往後對縣主要客氣周到點,讓趙將軍滿意了,說不定以後他就成了他的人了。
這以後,再在朝中辦事,可就不會像這樣縮手縮腳,不敢走動了。
顧若離和趙勳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出了衙門離開了。
黃章一直送到門口,這才真正的覺得鬆了口氣,忙吩咐自己的師爺:“快去查清楚,恩德侯和世子的墳,按祖制該怎麼修,都弄清楚了拿來給本官看。”
師爺應是,立刻忙活起來。
“派人去藥廬巷那邊候着,看見縣主動工時就告訴本官,本官要親自到場助陣。”聖旨和鐵券要等祠堂修好了再進去,但宅子動工時動靜也絕不能小了。
顧若離出了縣衙便忍不住笑了起來,望着趙勳笑道:“你方纔的樣子,連我也被嚇着呢。”
“怎麼沒有瞧出來。”趙勳質疑,顧若離就掩面笑着,道,“總要穩住纔是。”
趙勳失笑,陳順昌迎了過來,看着顧若離道:“沒有動手吧?”他們也不敢和趙勳動手吧。
“沒有。”顧若離笑着道,“有趙將軍,他們哪敢。”
陳順昌點着頭,回道:“那是肯定的。”又道,“那黃大人怎麼說,由官府出面給老太爺修宅子嗎。”
顧若離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總算找回了場子。”陳順昌高興不已,又對趙勳道,“多謝趙將軍壓陣,要不然我們三小姐一個人,肯定拿不住這個油頭一樣的黃大人。”
顧若離目中隱隱露出驕傲之色,去看趙勳,就見他微微頷首道:“無妨,嬌嬌的事就是我的事。”
陳順昌一愣,他雖老可還不傻,趙勳這話中意思太清楚,他驚愕的看了眼趙勳,又看着顧若離,隨即忍不住拉着顧若離走到一邊,低聲問道:“三小姐,您和趙將軍這是……”
“沒事。”顧若離不敢說,怕嚇着他,畢竟這事兒對於她來說是無所謂,但對陳順昌而言就太驚世駭俗了,“您別胡思亂想。”
是他胡思亂想了嗎?他又忍不住去看趙勳,偷偷覷了一眼,心裡直發毛。
是趙將軍喜歡三小姐,所以才千里迢迢送她回來?要不然他一個鎮國將軍,怎麼會紆尊降貴,送三小姐回來。
陳順昌又去看顧若離,三小姐從來性子就木,也不喜歡和人接觸,每日不是不是看書就是背藥方,她什麼都不懂,年紀又小……
可千萬不要被趙將軍給誆了,做出什麼傷風敗俗的事情來。
陳順昌頓時心裡燥了起來,想着找個機會提醒顧若離一句。
顧若離不敢和他多說,轉過身瞪了眼趙勳,低聲道:“就你惹事,把陳伯嚇着了。”
趙勳負着立着,一副坦然的樣子。
一行人上車回家,路過顧氏合安堂原來的鋪子時,馬車停了下來,顧若離掀開簾子朝外看去,就看到原本的同安堂的牌匾已經換成了藥鋪的名字,裡面沒什麼客人,稀稀拉拉的透着冷清。
“小姐,這是原來的同安堂嗎。”歡顏探個頭超外看去,一臉的好奇,顧若離頷首道,“嗯,以前這裡很熱鬧,街邊不但鋪子林立,就是小商販也常爲了搶個地兒擺攤子而爭執着。”
沒了顧氏同安堂,這條街就再沒有原來的繁榮了。
“等你再開就行了。”歡顏安慰着道,“到時候這裡還是會熱鬧非凡。”
不一樣了,沒有了顧解慶,就算她重開了也不會再有原來的興盛,更何況,她也不能長留慶陽。
“咦。”歡顏另外一邊跑來的人道,“那邊怎麼了,有人打架。”
顧若離就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就看到對面有三個人揪捆着一個三十幾歲的氣質儒雅穿着一件半舊灰白長褂的男子,朝這邊過來,幾個人一邊走一邊氣勢洶洶的吵嚷道:“殺人償命,你休想摘乾淨,我們要讓全慶陽的人知道,你就是個庸醫,庸醫害人!”
他們的身後,還有兩個人擡着一個擔架,上頭躺着人蒙着一張白色的布。
她聽着心頭一跳,就看到那個男子繃着個臉,一言不發,但拳頭卻是緊緊攥着,彷彿憋着一股勁似的。
“大夫治病總有失手的時候。”後面跟着幾個人,好像是男子的朋友,辯解着道,“你們家的人本來就要死了,若非岑大夫,他還挺不過三天,你們怎麼能翻臉不認人,將所有的責任推在他身上。”
“生死有命,要這是這樣我們當然不會追究。”對方的人就喝道,“可你問問他,他做了什麼,他將我父親的肚子剖開了,還放了那麼多的血,若非這樣,我父親也不會死。”
那男子動了動嘴,低聲辯駁道:“他肚子裡的血不放出來,三天也撐不了。”
“放屁!”旁邊的人憤怒不已,一把打在男子頭上,喝道,“你不剖開他肚子他能死,你這種人,就活該千刀萬剮。”
那男子髮髻散在一邊,雖狼狽不堪卻依舊露着常人難以理解的倔強。
“居然剖開別人的肚子。”歡顏聽着掩着嘴一臉的驚訝,“他這是殺人啊,難怪被人家的家人揪着要送去衙門。”
顧若離擰着眉,掀開車簾看向趙勳,趙勳感受到他的視線,也正超她看來,一個眼神他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回去衙門?”
“嗯。”顧若離點頭道,“我想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剖開肚子,別人不知道,但是她很清楚,這個人在給對方做手術。
肚子裡有血,很有可能是脾臟破裂,他不會做引流就開膛放血並不算奇怪,不過儘管如此,病人在挺過三天後還是死了。
這個時候,沒有很好的消毒和無菌環境,以及沒有抗生素,手術後病者恢復存活的機率太低了。
死了也並不奇怪。
但是,這位大夫的大膽和想法,卻讓她震驚!
“好。”趙勳看到了她眼中的好奇甚至於狂熱,便明白她對此事的態度,“跟着他們。”
馬車隨着他們往衙門而去,一行人依舊吵吵嚷嚷推搡着,歡顏不解的道:“縣主,您要去救這個人嗎。”
“不是。”顧若離搖了搖頭,在沒有弄清楚情況以前,她不能斷定對方是不是真的無辜,“看過再說。”
歡顏哦了一聲。
那些人在府衙門口敲了登文鼓,趙勳就帶着顧若離一行人從後門進了衙門,黃章聽到他們又回來的消息,忙迎了過來道:“趙將軍,縣主,可是還有什麼吩咐?”
“前面有人擊鼓。”顧若離道,“黃大人您接了案子開審的時候,能不能讓我在後面旁聽?”
黃章一愣,彷彿明白了什麼似的道:“縣主是認識被告,還是原告?”他心裡已經將一會兒要怎麼處理想了一遍。
“我誰都不認識。”顧若離道,“是一則醫療糾紛,我只是單純的好奇,黃大人不必理會我,您只管按規矩辦事就好了。”
黃章一臉驚訝,隨即又想到顧若離也是大夫,通常大夫對這種事都比常人要好奇一點,他定了心,道:“那請趙將軍和縣主隨下官來。”
顧若離去看趙勳,趙勳點了點頭。
一行人就跟着黃章去了正堂,黃章讓人在一側架起屏風,又擺了椅子,趙勳和顧若離各自落座。
“你認爲那位大夫剖腹醫治沒有問題?”趙勳能想得到顧若離此刻的心情,她若是也和他們一樣覺得荒謬,就不可能要來這裡看,而且,她用的詞是醫療糾紛,那麼也就是說她的態度至少是中立的。
“嗯。”顧若離低聲解釋道,“剖腹醫治本身並沒有問題,只是尋常大夫若是沒有經驗輕易不能做,而且,目前沒有抗生素,就算手術成功了,病人存活的機率也只能憑運氣。”
手術問題不大,在十三世紀的歐洲已經有理髮師能進行一些簡單的外科手術,可是消毒,卻要到十八世紀,李斯特才發現並重視起來,至於抗生素更是要到十九世紀才被英國的弗萊明發現。
在那之前,所有的手術病人的存活率不足一半。
“你……會做?”顧若離說的這句話,趙勳聽懂了又似乎沒有聽懂,醫術上的事情他當然不懂,就連她用的詞語他也是第一次聽到,不禁新奇,“你祖父教你的?”
剖腹治療,不但是他第一次聽到,就算去和楊文治提起這件事,他怕也是驚奇不已。
“我不會。”顧若離搖了搖頭,她觀摩過,但到底不是學西醫的,對於手術她不比這裡的大夫要高明多少,“只是在書上看過。七爺不記得華佗和曹孟德的故事?”
趙勳當然知道,可是那並沒有成功,而且,華佗也因此丟了性命。
“那是雛形。”顧若離解釋道,“至少,在神醫華佗看來,開顱治病也不是毫無可能的。”只是現在還做不到。
趙勳揚眉,打量着顧若離,她說的很認真,眸光是熾熱的,似乎對正從門前被人揪着推搡着進來的那位大夫,隱隱露着一絲期待。
她是在期待能遇到一位醫術高深的大夫嗎?
就好像學武之人,總想遇到高手好切磋一番。
心裡想着,趙勳也不禁生出一絲期待來,隨着顧若離朝門外看去。
擔架擺在院子裡,那些人吵吵嚷嚷的進了門,隨即,穿着官袍的黃章從後面出來,目光在屏風後停留了一下,咳嗽了一聲才坐到正堂,頓時喝道:“堂下何人。”
堂下的人紛紛跪了下來,原告就就自我介紹:“回稟大人,我等乃是城外十里坡毛後村人,叫毛根。”又指着身邊的兩人,“這是我兩個弟弟,毛葉毛陽。”
黃章頷首,問道:“你們是原告,狀告何人,所謂何事。”
“大人,我們狀告岑氏醫館的岑琛岑大夫。告他故意害我父親性命,求大人嚴加懲辦,以命抵命。”毛根說着,就指着一邊岑琛,“就是他,他害死我父親的。”
要是平時,黃章哪有這個耐心,但今天趙勳在,他不敢太隨意,更何況,顧若離明白表示過她對這個案子有興趣,所以更要細細的問:“將事情原委細細道來。”
“是這樣的,我父親三天前上山砍柴,從山坡上滾下來一時昏迷不醒,滿嘴鮮血。我們就進城了請了岑大夫,他看見我父親的病情後,也不用藥,也不鍼灸,就拿着一把小刀將我父親開膛破肚,說要放血……”
“開膛破肚?”黃章聽了也瞠目結舌,“好大的膽子。”
毛根一看黃章的態度,就越發的激動的起來:“我們攔不住啊,他說只有這個辦法可以,大人,您說說看,肚子都破開了還能活嗎,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他還這麼做,分明就是有意要害死我父親。”
他說完,他的兩個兄弟就點着頭:“是,他就是有意要害死我父親。”
“岑琛!”黃章大喝了一聲,隨即就聽到茶盅的蓋子咯噔一聲蓋上的聲音,他心頭一跳話鋒頓轉,“他們說的可是屬實?”
岑琛回道:“大人,病者腹內出血,若不開膛根本活不了,只有開膛放血纔能有一線生機。”
“胡說。”毛根就喝道,“從古至今都沒有聽說過有人開膛也能活下來的,你分明就是殺人。”
岑琛還想說什麼,可說到底人確實是死了,他無論說什麼都沒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