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二爺。”楊清輝看着對面的人眉頭緊蹙,又側目看着顧若離,“你和他結仇了?”
即便楊清輝不認識,顧若離也猜到了對面是什麼人,如今更是確定,這人就是戴氏百草堂的東家,太醫院戴韋的同胞弟弟。
戴家仗的,就是戴韋的聖寵。
顧若離抿着脣盯着對面的人,低聲對楊清輝道:“你回去吧,免得一會兒鬧起來,讓人看見你。” Www●Tтkā n●C 〇
“你一個人怎麼行。”楊清輝不走,“我去和他說。”話落,就要出門去。
顧若離拉着他:“他既然來了,沒有個結果是不會罷休的。”她說着一頓,輕聲道,“不過有件事要你幫忙。”
楊清輝點頭:“你說。”
顧若離和他低聲交代了幾句,楊清輝一愣,笑了起來:“好,那你自己小心一點。”
“不會出人命。”顧若離走了出去,站在門口看着來意不善的一行人,“戴二爺,有什麼事,說吧。”
戴二爺這段時間一直惦記着顧若離,今兒卻還是頭一回見到她,說是個小丫頭,沒想到年紀小成這樣,站在那裡,他覺得自己一拳就能將她砸死。
“還認識,可見京城沒白混。”戴二爺大搖大擺的走過來,盯着顧若離,好像恨不得把她臉上垂着的棉紗戳個洞,記住她的長相,“你就是這家醫館的東家?”
顧若離昂頭看他,頷首道:“沒錯,有何指教。”
牌匾都砸了,她也不沒必要和他廢話。
“指教?當然要指教。”戴二爺一腳踩在斷掉的牌匾,指着顧若離,“你幾次三番的針對我們,說,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顧若離看着他沒說話。
“呸。”戴二爺啐了一口,腳下一踩,踏着合安堂三個字,“你不說不要緊,老子有的是辦法讓你說。”
膽子着實不小,今兒還敢煽動病人去他醫館鬧事,他要不給她長點記性,她還真當戴氏是泥人捏的。
顧若離冷笑一聲也抱臂看着他,淡然道:“你想怎麼樣。”
“嘿,口氣不小啊。”戴二爺啐了一口,道,“那就讓你看看我想怎麼樣。”話落,手一揮,“給我砸,砸到他跪着求爺爲止。”
他話落,跟着他的十幾個隨從,猛獸似的衝了過來,一把將顧若離推開,抄起門口放着的板凳,照着裡頭一頓乒乒乓乓的砸。
旁邊有的百姓看不下去,指着戴韋道:“你這人怎麼能這樣,這位小大夫,你趕緊去報官。”
“我去。”廖掌櫃將孩子趕回去,他義憤填膺的要去報官。
顧若離和他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戴二爺看着被推在一邊,還假裝鎮定小姑娘:“我今兒就讓你知道,在京城,老子跺個腳,就能讓你醫館開不下去。”又了冷笑,“和我鬥。”
顧若離站在一邊,看着方纔還簇新的桌椅板凳,茶碗碟盅轉眼間被砸的七零八落,氣的攥緊了拳頭。
“你們幹什麼。”霍繁簍衝了進來,他二話不講,抄了地上的一條板凳腿,就朝戴二爺砸了過去,戴二爺嚇了一跳忙躲過去。
霍繁簍拉過顧若離在身後,凝眉問道:“傷着沒有。”
“我沒事。”顧若離拉着他的手,低聲道,“不要動手,隨他們砸去。”裡面的東西都不成形了,攔着也沒有意思。
霍繁簍緊攥着她的手,回頭冷冷的盯着戴二爺。
張丙中氣的跳腳:“我就說看着一羣人從戴氏百草堂後門出去,還以爲做什麼去了,沒想到是到這裡來,真是太無恥了。”
這麼大的動靜,左右街坊以及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多。
這家合安堂從昨天開始,直到此刻不停的有人來找事,如今戴氏百草堂的二爺,更是直接打上門來了。
也不知道是結了上門仇。
那位女大夫可真是可憐,小小年紀開個醫館不容易,如今一下子被人砸完了,她卻只能無能爲力,任人欺負。
“你們真是太過分了。”旁邊有百姓喊道,“你們戴氏百草堂那麼大的家當,至於和一個小大夫過不去嗎,也不怕人笑話。”
戴二爺方纔被霍繁簍嚇唬了一下,正要打回去,一聽又有不相干的嗯說話,便喝罵道:“老子是和小大夫過不去?老子這是替你們絕後患,這樣的醫館這樣的大夫留着,將來你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呸!”廖掌櫃站了出來,“人家方纔可是治好你們大夫都治不了的病,我看我們就是死了,也是你們戴氏百草堂害死的。”
戴二爺嘿了一聲,手指着一圈,罵道:“我們戴氏百草堂在京中多少年,何時死過人,少給老子危言聳聽。”又指着顧若離和霍繁簍,“明天早上,你們給我滾出京城,否則,我叫你們死了都沒有人敢收屍。”
戴氏在京中的勢力不算大,可是制服一個毫無根基的百姓,還不是如同捏死一直螞蟻。
“沒死人是因爲你們從不收要死的人。”張丙中氣的磨牙,廖掌櫃也氣的瞪着眼抖鬍子,拉着顧若離道,“走,報官去,怕他個鳥。”
顧若離朝他福了福:“給廖掌櫃添麻煩了。”又道,“隨他砸好了,我們可以再換新的。”
“你怎麼一點都不急呢。”廖掌櫃急的一頭汗,跺着腳道,“就這麼讓人平白欺負啊。”
當然不是,顧若離輕聲道:“我在等。”
等什麼啊,等他把你們都打死啊,廖掌櫃喊霍繁簍:“你也是死人啊,報官去啊。”
“對,報官去。”旁邊的百姓喊道,“有名有姓,我們給你們作證,順天府也不敢爲虎作倀,包庇縱容。”
霍繁簍朝大家抱了抱拳:“這事兒聽我們東家的。”雖然他也不知道顧若離在等什麼。
顧若離朝他笑笑。
“報官。”戴二爺照着地上的牌匾啐了一口,指着顧若離,“她要有這個能耐這個膽量,我還真就佩服她了。”
顧若離站着沒動,也沒有說話。
可在別人眼中,反倒不覺得她在害怕,而只是奇怪,她怎麼這麼淡然從容的,一點都不着急。
“二爺。”砸東西的人終於砸完了,“東西都砸完了。”
戴二爺哈哈一笑,看着顧若離:“爺今天和你說的話給爺記住了,長點腦子,不要以爲自己有點花拳繡腿就天下無敵!”話落,走過去,盯着顧若離,“明天早上就滾,否則見你一次,打你一次。”話落,揮着手,“走!”
留下來一片狼藉和唏噓不敢再說話的百姓。
就在這時,忽然自遠處響起鑼鼓開道聲由遠兒近,大家吵嚷的聲音靜下來,戴二爺的步子也是一頓,問身邊的隨從:“今兒什麼日子?”
“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他的隨從回道,“會不會是哪位貴人路過?”
京中的貴人誰會這麼高調,戴二爺擺擺手,往旁邊讓了一步,圍觀的百姓也都好奇的朝那邊探着脖子看去。
就看到一行約莫十幾個人,朝這邊走來,爲首的是三位穿着官服的人,身後則是兩個隨從模樣擡着一塊用紅布蓋着的東西,緊接着則是四個拿着鑼鼓嗩吶奏着的人。
戴二爺眼睛一瞪,頓時感覺不妙,指着當先的三個人,結結巴巴的道:“怎……怎麼是他們。”
他認出來了。
霍繁簍也看出什麼來,猛然轉眸去看顧若離,她朝他微微一笑。
“此間可是霍大夫所開的醫館。”那一行人徑直在醫館前面停下來,圍觀的人自動讓開了一條路,隨即領頭的馮勻走了進來,高聲問道:“霍大夫可在?”
霍大夫?誰是霍大夫?
旁邊的人頓時好奇的議論起來。
“是不是前幾天在戴氏百草堂前面治吞釘子的霍大夫?”
“那不就是延州瘟疫的那位霍大夫嘛,我當時也在,還和她說話了。”
“她人在哪裡,誰是霍大夫。”
大家順着那人的話,紛紛好奇的去找。
就在這時,顧若離走了出來,步伐不快不慢,從容不迫的往前面一站,福了福,道:“小女便是。”
嘩啦一聲。
像是平地驚雷一般,所有人都沸騰起來。
“她是霍大夫,她居然是霍大夫。那個延州治瘟疫,在百草堂治吞釘子的霍大夫。”
“上次她離開後就再沒見過,原來在這裡開了醫館,我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戴二爺聽完掏了掏耳朵,回頭問隨從:“她說什麼,她是誰?”
“霍大夫啊。”隨從覺得莫名其妙,霍大夫就霍大夫,有什麼了不起的,“二爺,霍大夫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嗎。”
戴二爺也不知道他,可是又好像在哪裡聽過,他揪着旁邊的百姓,問道:“這霍大夫,什麼來路。”
“你連人身份都不知道,也敢砸人家醫館。”那人一副你腦子有病的表情,“延州大頭瘟聽過沒有,就是霍大夫治好的。”
戴二爺一個沒站穩,打了踉蹌被自己的隨從扶住。
我的娘,這個小丫頭,居然是延州來的霍大夫,太醫院和禮部翻遍京城要嘉賞的霍大夫。
他這是……
戴二爺頭暈眼花,手哆嗦了起來。
他在人家春風得意的時候,給人家找了晦氣,最重要的是,這春風是聖上送的。
怎麼這麼倒黴。
馮勻看着面前帶着帷帽的小姑娘,心頭一愣,覺得這小姑娘的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可這會兒怎麼也想不起來。
他蹙眉愣怔了半刻,隨即道:“霍大夫,請接旨。”
話落,馮勻的往旁邊退了一步,隨即一個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抖開手中的明黃的卷軸,顧若離忙跪了下來,隨即周圍的人也都驚駭的就地而跪。
“延州瘟疫,朕甚感欣慰……”來人抖開聖旨,一長串詞往下念,旁邊的百姓聽的雲裡霧裡,可卻是大體聽出了裡頭的意思。
聖上是說,延州瘟疫霍大夫功不可沒,她小小年紀有此修爲,他爲杏林出此英才感到欣慰。
聖上還說,醫儒一家,金銀大俗,他贈牌匾一張,以茲鼓勵,望將來顧若離能潛心修爲,造福百姓!
話落,來人收了聖旨,笑着道:“起來吧。”
顧若離起身,對面三人立刻回頭對身後的人道:“打開來,讓霍大夫瞧瞧。”又抱拳向天,“這是可是聖上的親筆墨寶!”
話落,身後的紅綢刷的一下落在地上。
御筆題封,燙金的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這可比賞賜金銀不知好了多少。
有人念着道:“懸壺濟世。”落款是枚紅章,他們看得清,卻不敢讀出來。
真的是聖上親筆。
懸壺濟世啊,這是多大的榮耀,所有人低低的歡呼起來,讚歎不已。
顧若離朝一邊的戴二爺掃去一眼,對方正一動不動的盯着那塊牌匾,她收回目光,再次跪下,朝皇城的方向磕頭:“民女謝主隆恩!”
“霍大夫。”馮勻含笑,柔聲問道,“這牌匾給你掛在哪裡?”
掛在哪裡,當然是中堂上啊,顧若離笑着道:“不敢勞駕幾位,我們自己掛,就掛在中堂上!”
“無妨。”馮勻手一揮,他身後跟着的人就立刻擡着牌匾過去,廖掌櫃擡着手道,“我家有梯子,我去取來。”他夫人在一邊錘着他,“說什麼廢話,還不快點。”
轉眼間,廖掌櫃取了梯子來,牌匾穩穩的掛在了中堂裡。
“多謝各位。”顧若離行禮,“醫館此刻亂的很,恐怕沒有落腳的地方,就讓我館中掌櫃陪同幾位去吃杯茶解解乏。”
站在馮勻左側一直未曾開口的中年人出聲道:“不必了,雜家還要進宮回稟了。可算找着霍大夫了。”那人話落,走過來朝顧若離抱了抱拳,道,“恭喜霍大夫,延州劉家村瘟疫控制,你做的實在利索,雜家可是聽聖上誇了好幾次。”
顧若離朝他看了一眼,應着是:“小女學醫,救認治病是本份之內,當不得聖上誇讚。”
“小小年紀得此大賞還能不驕不躁。”那人微微頷首,滿意道,“雜家回去和聖上回稟,至於進宮謝恩的事,你就等通知吧。”
“有勞大人。”顧若離應是,不慌不亂的應對着,尋常的人哪裡有這樣的淡然,那人頷首道:“好說,往後都在京中,常來常往便是。”
顧若離應是,那人回頭和馮勻以及另外一位道:“這事兒雖辦的有點急,可也算圓滿了,回吧,聖上可等着呢。”
“勞累裴公公了。”馮勻恭敬應是,目光一掃躲在人羣裡的戴二爺,脣角輕勾,才和另一人道,“陳大人請。”
三個人打道回去,熄了鑼鼓,所有人歡呼着送他們離開。
“中間那位是禮部郎中陳大人,右邊的是太醫院馮大夫吧,至於左邊那位看樣子是宮中來的。”等他們一走,旁邊的人紛紛起來,議論着,“三處一起來,看來聖上對霍大夫非常看重啊。”
“這也是對我們百姓的關心啊。”有人道,“延州的事,是霍大夫懸壺濟世,可也是皇恩浩蕩天下太平啊,要不然,不用瘟疫,我們也都得活的水生火熱。”
大家紛紛點頭,激動不已。
“霍大夫,恭喜,恭喜啊。”衆人一窩蜂的涌過來,將顧若離圍在中間,“沒想到你就是霍大夫,我們真是有眼無珠,失敬失敬啊。”
顧若離含笑應是。
戴二爺吞了吞口水,他身邊的隨從早就傻了眼,愣愣的道:“二爺,這下怎麼辦。”
“怎麼辦。”戴二爺一巴掌拍在說話的人腦袋上,“讓你砸,你就不能敷衍我一下,東西全砸了。”
隨從欲哭無淚。
“愣着做什麼。”戴二爺推着隨從,“仔細想想,剛纔都砸了什麼,立刻去給我買,買不到就連夜做出來,不管花多少錢。”又道,“明日一早,都給我送過來!”
沒有聖上,他砸也就砸了,誰也能把他怎麼樣,可是現在……
戴二爺頭也不回的衝上了路邊停着的馬車:“不行,我要回去和大哥說一聲。”怎麼就這麼寸,他前腳把人鋪子砸了,後腳聖上就來嘉賞。
要是傳到聖上耳朵裡,豈不是覺得戴家狂妄在打他的臉。
他們這腦袋還保得住?
戴二爺一刻不敢留,催着馬車趕緊回去。
醫館沒了,大家除了恭喜,也實在不好意思逮着顧若離讓她診脈,便湊着道:“霍大夫,這裡頭東西,你要重新置辦,只管說一聲,三日內,我們都給你補起了。”
“不敢勞動各位。”顧若離抱拳,“我們還備着一套替換的,最遲後日,一準重新開業!”
大家也沒有多想她怎麼會多備一套替換的,難道還知道有人會砸場子不成,便道:“那成,你忙着,等開業了我們再來。”
顧若離和霍繁簍一一將衆人送走。
“我們還有新的?”張丙中一臉的不解,顧若離點着頭,“沒有新的,我也會讓他有新的。”
戴家若是不蠢,就一定會賠,要是他們不賠,她也有辦法讓他們把今兒砸的一樣一樣的都補齊還原。
“成。”張丙中信服的點頭,一回頭就看到廖掌櫃坐在自家的門口的臺階上,呆呆的看着顧若離。
“你這是怎麼了?”張丙中湊過去推推他,“嚇傻了。”
廖掌櫃回神過來,哈哈大笑:“我這鋪子是要發了啊,沒想到隔壁住的就是霍大夫啊。”醫館生意好了,他連帶着也能好起來啊。
顧若離噗嗤一笑。
“你就這點出息。”張丙中笑着道,“我可是和你說了,我師父的醫術,沒有人別人越的過,你還不信。”
廖掌櫃點頭不迭:“信,信,現在你就是跟我說她是菩薩,我也信啊。”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廖掌櫃的小兒子蹬蹬跑過來,趴在他父親的肩膀上:“什麼菩薩,爹,菩薩在哪裡?”
“快,快去給菩薩磕頭去。”廖掌櫃指着顧若離對他兒子道,“往後有她在,你一定能平平安安,無病無災的長大成人。”
他兒子就好奇的看着顧若離,咧着白生生的小牙,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姐姐,你還要尿尿嗎,我還有。”話落,就要脫褲子。
“不用,不用。”顧若離笑着道,“等以後用得上,再來和你討。”
小孩子高興的點着頭。
“你跟我來。”霍繁簍拉着顧若離進了醫館,低聲問她,“你早知道太醫院要封賞的事?”
顧若離搖頭:“也不是,我是知道孫大人在找我,說是派人去延州耽誤了事,前些日子又聽到我在京城的。”她微微一頓,又道,“適才戴二爺來鬧事,楊公子正好也在,我就請他去請孫大人了。”
她也沒有想到他們來的這麼快,其實就算他們今天不來,明天來後天來,戴家知道後,一樣會嚇的魂不附體。
“你膽子越發練肥了。”霍繁簍點着她的頭,“方纔也不知道躲一下,若是被傷着,你找誰去。”
顧若離笑了起來。
“這些東西,你估計他們明天能送來?”霍繁簍掃了一眼醫館,除了中堂裡掛着的簇新牌匾,就沒有一樣全乎的東西,砸的太徹底了。
顧若離點頭:“看他們誠意了。”
“好了。今天也沒什麼事了。”霍繁簍嘆氣,“早知道有今天,我也不用費這麼多力氣,隨便弄點東西擺一擺就好了。”
顧若離笑了起來。
“師父。”張丙中跑了進來,一臉榮耀的看着中堂上的牌匾,“咱們找個地兒喝一杯吧,這麼大喜的事情,怎麼也要慶祝一下。”
顧若離和霍繁簍對視一眼,張丙中就道:“把白姑娘還有樑歡母子都請了,咱們熱鬧一下。”
“行。”顧若離道,“索性今天也沒事了。”
三個人說說笑笑的往外走,連鋪子門都不用關,裡面掛着的那塊牌匾,就是最好的鎮宅。
“你們回去了啊。”廖掌櫃道,“放心回去,這裡我給你看着,有人進去偷一塊木頭,我也不饒他。”
霍繁簍笑着道:“偷什麼,一會兒您都拿去當柴燒。”
廖掌櫃哈哈笑了起來。
三個人去了石工巷,白世英正好關門出來,在巷子裡看見他們一愣,忙迎過來問道:“我聽說那邊出事了,怎麼回事。”
“沒事。”顧若離笑着將情況大概說了一遍,白世英鬆了口氣,“只要你們人沒事就好。”
顧若離點頭。
“既是聖上的賞賜,可說了你何時進宮謝恩。”白世英回頭看她,牽着她的人往院子裡去,顧若離回道,“來的那位公公說要回去先回稟聖上,在做定奪。”
“這雖榮耀,可到底是其次。”白世英頷首,道:“有了御賜拍吧,往後醫館就不怕沒有生意了。只是這東西都砸了怎麼辦,你不打算去戴家讓他們賠?”他們現在就是十個膽子,也不敢上來找茬了。
“看明日吧。”顧若離道,“估摸着這會兒正想着對策和退路呢。”
顧若離說的沒錯,戴二爺此刻正錘頭喪氣的坐着,面前的茶都涼了,他也沒敢伸手去拿來喝一口。
“我早就警告過你。”戴韋臉色極其的難堪,訓斥道,“京中水深,你當你是天潢貴胄,也不查清楚就敢上門去砸人的鋪子。如今好了,砸出個懸壺濟世,你讓我怎麼說你。”
戴二爺欲哭無淚,想到那個牌匾他更眼紅,他們鋪子前掛的是太子親筆題的字,可人家呢,是聖上親自寫的。
懸壺濟世!
多大的名頭,往後這京城的杏林界,還不是她的天下了。
“還不知道反省。”戴韋氣的不行,他好不容易把孫道同壓了一頭,如今倒好,一個釜底抽薪,就把他打回原形了。
還有,孫道同居然恰好趕在這個時候去封賞,肯定是早就打聽好了,就等着他弟弟這個蠢貨往裡頭栽。
一石二鳥,一點都不費力。
“你怎麼就這麼蠢。”戴韋越想越氣,“你說說,現在怎麼辦。”
戴二爺要是知道,他也不會任由戴韋罵道現在:“我讓人去定桌椅了……”他支支吾吾的,心虛道,“今天趕工,明兒下午就能送去。”
賠人家東西就行了?戴韋指着他:“你去給我跪着認錯,直到她原諒你爲止。”
“跪着?”戴二爺跳了起來,跪舔跪地跪父母,他還沒跪過別人,戴韋看見他就來氣,就喝道,“今兒你把人醫館砸成那樣,裴公公可是瞧見了,馮勻也瞧見了,他們只要打聽一下就知道你做的好事……”
戴韋的話還沒說完,戴二爺已經抹着冷汗,不迭的點着頭:“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明天一準去。”
“這段時間,你暫時不要再去醫館。”戴韋沉聲道,“以免把事態鬧大了。”他們醫館開不下去也就罷了,可千萬不能傳出去,還有孫道同,肯定會在這件事上將他一軍。
“是!”戴二爺點着頭,可是心裡又不服氣,等戴韋罵完,他擡頭問道,“大哥,這事就這麼算了?”
“這件事你不準再插手。”戴韋坐下來,凝眉思索了一陣,隨即冷冷的吩咐道:“去將秦氏藥堂的秦老闆和醫局的蔡大夫找來,就說我有事和他們商量。”
“杏林春會的事嗎。”戴二爺眼睛一亮,頓時來了精神,點着頭道:“成,我這就吩咐人去辦。”
“不要聲張。”戴韋喝道,“若壞了事,我拿你是問。”
戴二爺點着頭,他就知道,戴韋也不是好相與的,京中醫局一向是他說了算,如今來了個黃毛丫頭,一下子勢頭就躥的這麼高,他如何能眼睜睜的看着。
孫府,楊清輝和孫道同對面而坐,他恭敬給對方續茶,笑着道:“原是想早點和您說,可霍大夫的意思,醫館還沒有開張,這封賞下來也沒地方供着,難免有些兒戲了,所以這才拖到今日。”
“你這孩子。”孫道同搖頭,“你早說,也不至於被戴二爺欺負,此人囂張跋扈,在京中惹了他勢必要有一番扯皮。”
楊清輝應是:“晚輩也不曾想到戴家會去鬧事,不過如今這麼一番震懾,怕是他們也要重新考量了。”
“戴賢文此人心胸狹隘。”孫道同擺手,“恐怕事情不會輕易化解,你讓霍大夫注意一些。”
“是!”楊清輝應着是,孫道同想起什麼來,問他,“這位霍大夫的醫術,果然如你所言,出神入化,深不可測?”
這話也不是他說的,楊清輝回道:“晚輩不懂醫術,此話乃是伯祖父所言,便是他也自認在疑難雜症上,不及霍大夫。”又道,“且她膽大心細,用藥精專,確實是難得一見的人才。”
楊清輝說着,眼睛都亮亮的,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成。”孫道同頷首,“既然她有難言之隱,那老夫就等她來吧。”這話是楊清輝說的,說顧若離想要準備好,再來鄭重拜見。如今還不是時候。
楊清輝笑着應是。
“此事罷了。你科考的事準備的如何了?”孫道同也很擔憂,楊清輝的身份在這裡,想要出頭,怕是不易。
楊清輝回道:“只能聽天由命了。”
“伯爺既請你住在家中,他是不是求了朝陽郡主從中周旋了?”孫道同目光一轉,問道,“若是她出面,能在聖上面前說上幾句,屆時不求別的,只望到時候不要藉故刁難你,也就行了。”
崔延庭什麼事都沒有和他說,當然也沒有和他說這樣的話,楊清輝心裡很清楚,崔延庭請他住在家裡,不過是做個姿態,讓別人認爲他有情有義。
而他願意住進來,自然是順水推舟。
冤家宜解不宜結,他將來走仕途,少一個仇人多一個朋友總沒有壞處。
“應該不曾。”楊清輝回道,“科考之事,家父和祖父的意思,也是來試探一番聖意,成不成都無妨,晚輩回去和伯祖父學醫去。”
他說的很輕鬆,可孫道同卻憂心忡忡。
若聖上執意不給楊家路走,楊清輝也確實只有另謀出路了,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孫道同看着楊清輝,無奈的嘆了口氣。
樑歡和他娘被張丙中請來,顧若離和她說了做飯的事情:“樑太太,這是月錢,每月五兩銀子的菜錢,若是多了便入下個月,若是少了,你就來和我取。”又給了她一吊錢,“這是你的工錢,你看可行。”
五兩銀子一個月,再多十個人吃飯也足夠了,樑太太接了銀子:“五兩銀子有些多了,不過若是用不完,就留在下個月。”又道,“至於工錢,我是斷斷不能要的,你們救了我們母子一命,我若再收工錢,就太不知好歹了。”
再說,一吊錢也太多了。
“拿着吧。”白世英含笑道,“給歡兒買身乾淨的衣衫,家裡也置辦些東西,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
樑太太紅着眼睛,硬是不肯收。
“樑歡拿着。”張丙中將錢塞給樑歡,“你是男人,這點擔當要是沒有,也太丟臉了。”
樑歡聽着胸口一挺,點頭道:“娘,您做工拿錢是應該的,大不了您做的好吃點就是。”他不知道一吊錢是多少,只知道有錢了,他們就不用再餓肚子了。
大家都笑了起來,樑太太收了錢朝幾個人行禮:“幾位是我們母子的恩人,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想了想又道,“我孃家姓焦,幾位的樑太太,我這婦人擔不起,若是不嫌棄,喊我一聲焦嬸便是。”
焦氏年紀也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只是由於日子過的不好,人顯得有些慘老,白世英笑道:“嬸子喊不得,以後我們就喊你焦大姐吧。”
“我可不能喊。”張丙中嘿嘿笑着道,“我比她可是大了許多。”
幾個人在白世英的院子裡說了許久的話,晚上焦氏做的晚飯,在院子裡擺上桌子,請了張順一家人過來。
吃過飯霍繁簍送顧若離回去:“……戴家的人暫時不敢再來鬧事,只是按照戴二爺的性子,怕也忍不了多久,我們還是要小心爲上。”
“嗯。”顧若離也想到了,點頭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他們真來,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兩人走到建安伯府的巷子口,就看到楊清輝正站在巷子裡,昏暗的光線下他眉目清朗,姣姣如月的望着他們笑,顧若離喊道:“楊公子。”
霍繁簍就撇撇嘴。
“我也纔回來。”楊清輝和霍繁簍打了招呼,又問顧若離,“你沒受傷吧,我聽說醫館全部砸掉了?”
顧若離將情況大概和他說了一遍,又道:“這次多謝你了,他們及時趕來,給了他們一番震懾,往後恐怕再不會趕來鬧事了。”
“此事孫大人已經知道了。”楊清輝道,“他說若是他們再來搗亂,你便遣人去告訴他,他一定會幫你出頭。”
顧若離道謝。
“時間不早了。”霍繁簍見兩人聊的開心,便道,“明兒還要早起,快回去歇着吧。”
顧若離應是,和楊清輝一起往側門走,又想起什麼來回頭叮囑霍繁簍:“你路上小心。”
“知道了。”霍繁簍擺手,掃了一眼楊清輝,不知道咕噥了一句什麼話,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顧若離挑眉,覺得霍繁簍有些奇怪,好似很不喜歡楊清輝似的。
“霍小哥似乎對我有意見啊。”楊清輝也感覺到了,奇怪的道,“可是我哪裡得罪他了。”
顧若離也不知道,只得笑着解釋:“沒有,他小孩子性子,不熟悉的時候便覺得他刁鑽難相處,熟悉了就一心一意的對人好。”
霍繁簍是這樣的人嗎?楊清輝看着走遠的霍繁簍輕笑,視線轉了轉,又問顧若離:“你往後就戴着帽子出行嗎?”
“是啊。”顧若離笑道,“其貌不揚是一,畢竟我是女子,出門行走,總要有點顧忌的。”
楊清輝愕然,哈哈笑了起來,點頭道:“是!”腦海中不禁想起他在顧府第一次見到顧若離時她的樣子……
兩人在如意門邊散了,顧若離回了內院。
雪盞在院門口等她,遠遠看見便提着燈籠迎過來:“小姐。”就扶着顧若離壓着聲音道,“大少爺回來了。”
崔巖失蹤有四天了吧?
“自己回來的,還是被找回來的?”顧若離說完,雪盞就朝身後看了一眼,道,“是被人送回來的。”
送回來的,什麼意思?
“說是受了風寒,人有些暈怔,連路都走不了。”雪盞壓着聲音,說的鬼鬼祟祟,“連郡主這邊都沒有來請安,二夫人也沒讓進門去瞧,把自己關在房裡,誰都不見。”
這又是鬧的哪門子的事,顧若離點頭道:“知道了,你們往後少和他們相處,以免有什麼事我又不在,你們會吃虧。”
崔巖的性子,她還當很沉穩,沒想到也是個刺頭,炮仗一樣一點就着,小孩子脾氣,她實在沒有心思和他們兄妹鬧騰。
“知道了。”雪盞扶着顧若離進了正院,方朝陽房裡的燈還亮着的。
顧若離猶豫了一刻,還是進了門,李媽媽迎了過來,和她低聲道:“伯爺在房裡,三小姐明兒再來請安吧。”
“好。”顧若離看了眼窗戶上投着的倒影,和雪盞一起往後頭走,忽然就聽到房間裡傳來砰的一聲瓷器碎裂聲,緊接着就是崔延庭略擡高的聲音,“我也沒說什麼,你何故生這個氣,算我不對行不行。”
她頓了頓,快步朝罩院走去,剛走了幾步,李媽媽追了過來:“三小姐,郡主請您去說話。”
不是吵架了嗎,請她去做什麼,顧若離點了頭又轉身回了正院,李媽媽打了簾子顧若離進了門。
方朝陽坐在桌邊,崔延庭已經不在了,只有秋香拿帕子包着手,蹲在地上撿門邊碎裂的茶盅。
“坐吧。”方朝陽沒事人一樣指了指對面,看着她問道,“吃過飯了?”
顧若離坐了下來,秋雲上了茶,她點頭道:“吃過了。”又看着她問道,“您的病,好了?”
方朝陽揚眉,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和楊倓鬆一起回來的?”方朝陽睨着顧若離,眼神很曖昧,顧若離不解她爲什麼用這種語氣和態度說話,回道,“在門口碰到了,怎麼了?”
還真是小孩子,方朝陽擺手:“沒什麼,你自己玩的開心就好了。”
這都哪兒跟哪兒,顧若離見她沒什麼事,就打算回去休息了,今天一天確實有些累了。
“我今兒去榮王府了。”方朝陽端着茶盅道,“你可知道榮王妃打算給趙遠山說親事。”
顧若離擡起來的屁股又落了下來,趙勳還沒有定親嗎?
她從來沒有關注這些,不由看着方朝陽,問道:“定了嗎?他人不在京中,這樣也可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在不在有何干系。”方朝陽不以爲然,淡淡的道,“想說崔婧文,你覺得如何?”
崔婧文?榮王妃爲什麼要給趙勳定建安伯府?
她看向方朝陽,問道:“是因爲你嗎?”如果是因爲方朝陽的緣故定崔婧文,那這麼說來,榮王妃對趙勳也不是全然沒有母子之情。
至少,她會爲趙勳尋求一個有力的外家,將來等他回來,成了姻親的方朝陽,無論如何也會幫他一把吧。
“伯爺同意?”顧若離想到崔延庭,他應該不會同意吧。
自己的嫡長女,怎麼會捨得嫁給一個身敗名裂,還有可能起兵造反的人。
到時候建安伯府這些年的經營和努力,就真的付諸水流了,不但如此,還可能被趙勳拖累,徹底翻不了身。
“還不算笨。”方朝陽輕輕一笑,支着面頰道,“他當然不同意。”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她同意了就成。
顧若離很驚訝,不明白方朝陽的目的是什麼。
就算她不考慮崔婧文,也要想想趙勳這個人的複雜性吧。
榮王妃這是在拉他們下水。
“您同意了?”顧若離驚訝道,“您不是不喜歡趙將軍嗎,且,他也不是任由擺佈遵循禮教的人,到時候豈不是大家都鬧的很難堪。”
方朝陽呵呵笑了起來:“我難堪嗎?”她掩面疲累的打了哈欠,很辛苦的樣子,“那就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顧若離突然就明白過來。
方朝陽根本就知道趙勳不會乖乖受榮王妃擺佈,而榮王妃呢,很有可能也不是爲了關心趙勳而給他說親事。
她們是兩廂合作。
一個是爲了逼趙勳露面,一個順水推舟,助聖上一臂之力。
至於崔婧文,根本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列!
顧若離若有所思的辭了方朝陽回去,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另外一邊,崔婧文正靜靜坐在崔巖的牀前,聽着病重神志不清的崔巖睡夢中不斷的哼哧聲,她臉色越來越難看,坐在那裡居然漸漸抖了起來。
連翹看着心疼,倒了熱茶來輕聲勸着:“小姐,這都下半夜了,您回去歇着吧,奴婢在這裡守着。”
“不用。”崔婧文腰背挺的筆直,垂眸喝了半口的茶,神色沉靜的放了茶盅,“你去歇着吧,這裡我守着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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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點頭應是出了門。
崔婧文緊握住拳頭,想到今天二夫人說的話:“……方朝陽今天去榮王府,肯定和你的婚事脫不了干係。”
榮王府有什麼婚事。
兩個庶子,一個十六,一個十七,雖都到了該成親的年紀,可榮王妃在病中肯定不會考慮到他們。
拿唯一的可能,就是趙勳。
趙勳什麼人,就算他明天帶兵打到京城,她也絲毫不驚訝。
一個滿身反骨,深不可測的人,她怎麼能嫁。
可是,婚事她根本做不了主。
如果方朝陽真的同意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靜待在家中繡衣待嫁,等着哪一日趙勳死了,或者造反的消息。
不管哪一種,她這輩子都毀了。
崔婧文重新端起茶來,慢條斯理的喝着,心裡頭卻如巨浪翻騰一般,難以平靜。
她的視線,落在崔巖身上。
他今天回來就將自己關在房裡,若非她逼着開了門,她可能到現在還被矇在鼓裡。
他這三天,居然都待在那種地方,身體虛損的,連路走不了。
實在太渾了。
他的常隨說,若不是懷遠侯世子顏顯找到他,恐怕他還在裡面耗着。
受了委屈,就去那種地方折騰自己,她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崔婧語的腿還沒好,現在他也病倒了。
他們兄妹三人,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崔婧文紅了眼睛,緊緊攥着拳頭。
崔婧語的腿是因爲顧若離,可畢竟是崔婧語胡鬧在先,她可以忍了,可是現在,崔巖也被逼成這樣。
若非心裡實在難受,崔巖不可能去哪種地方胡來的。
她咬着脣,脣瓣露出血珠來。
讓她一下子清醒起來。
她不能再忍了,若是一直這樣下去,他們兄妹三人的命,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崔婧文靜靜坐着,端着已經涼掉的茶盅,久久沒有動,直到外面的天色漸漸泛白,她才緩緩的起身,走出了房裡。
連翹迎過來,低聲道:“奴婢守一會兒,您回去歇着吧。”
“不用,我去給母親請安。”崔婧文理了理衣袍,昂頭挺胸的往內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