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初傳來的聲音有些沉悶,雖僅有四個字但不知爲何,卻聽出了其話中的憤恨之意。
這讓東方明雪和蘇恆皆覺莫名,但蕭湑卻在一怔後,笑出了聲。
起初他不過是掩袖輕笑,但隨即竟將笑聲放大了去。
“八皇子,本王想不到,你到了此時還在裝。”
“既然面具已除,不妨以真面目與本王一見,這樣也對得起”他鄉遇故知“幾個字。”
“八皇子說可是?”
蕭湑將大笑收去,再次將視線放在了宇文初的背影之上。
卻見宇文初的身子隱有顫抖,而置在身側的雙手,則不止一次被他緊握,直到此時,仍然未有放開之意。
蕭湑見狀,面上笑意更甚。
“怎麼?八皇子不敢嗎?”蕭湑定定地盯着宇文初的背影看了許久,片刻後又擡腳,向着宇文初所在之處行了去。
蕭湑的腳步聲極輕,隨着其漸漸行近,宇文初雖已知曉,但卻始終沒有將身轉過。
蕭湑脣角的弧度愈漸升起,而眸中玩味亦是愈發濃重。
不知是不是因着蕭湑的行近,宇文初的身子突有一怔,隨後便欲擡腳行去。
但是,在他將腳擡起之時,蕭湑卻身形一轉,越過了宇文初,徑直擋在了其身前。
“陸副使,好久不見。”
宇文初的身子徹底停在了原地,一時怔愣,竟無言以對。
而蕭湑則正戲謔地看着他,看着自己這個熟悉且又陌生的“情敵”。
沒錯,如他和單尋歡所料一般,宇文初便是陸子橋,而陸子橋便是宇文初。
這就可以解釋,爲什麼每每當宇文初見到自己時都有幾分敵意,而在見到單尋歡時,又忍不住去觀望,去打量。
無論陸子橋狄國八皇子的身份是不是真,但在蕭湑心中,這次陸子橋所做,果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
只是,這並不代表他會做出讓步。
他的人,從來都是他的人,縱是別人用命來換,他也絕不換。
想至此,蕭湑的眸中亮光閃過,而看在宇文初眼中,卻越發寒涼。
他暴露了,他費盡心思做得掩飾終是暴露了。
雖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但他卻未想到會是這麼早。
逃走嗎?前有蕭湑後有單尋歡,他又能逃到何處去?
何況他本意便是留在單尋歡身側,若是今日逃走了,他還怎麼留在單尋歡身側。
陸子橋的眉眼微垂着,但緊皺的眉頭卻盡顯痛苦之色。
此時他早已忘了來自胸前的痛苦,比之更痛的,是他此時的心。
陸子橋暗自咬牙,在沉了一口氣後,方纔擡眼看向蕭湑。
輔一望去,便是足以傷人的利刃,幸好蕭湑也不示弱,見其擡眼望來,便也含笑迎去。
一時視線相交,兩人皆靜默,唯有暗處目光各自來往,互不相讓。
“真的是你。”
突有一聲在耳邊響起,陸子橋立時回神,只因那聲音是他所熟悉的那般冷漠、無情,更是他難以抗拒的驚心。
是的,那聲音正來自單尋歡。
原來,就在陸子橋和蕭湑對望之時,單尋歡突然行近,而不知是不是太過專注,陸子橋竟毫無察覺。
直到單尋歡出了聲,他方纔發現。
只是,突來的發現卻讓陸子橋心下忐忑立時生出。
他還沒想好要怎麼面對單尋歡,從他上次將她氣走後,他便再也沒有與她正面相見過。
還是無法逃脫,那麼,既然逃不去,便……
“屬下參見九爺。”顧不得身上所受之傷,也顧不得此般所做會有何種後果。在心定那一剎那,陸子橋終是轉身,單膝跪在了地上。
他似是不敢與單尋歡相視,此時仍舊垂着首,讓身後的東方明雪還有蘇恆兩人險些驚掉了下巴。
宇文初是何種人,東方明雪雖不是全數了解,但也知道個大概。
她知宇文初是個極其驕傲的人,卻不想那麼驕傲的人也有向他人低頭下跪俯首稱臣的一天。
而讓他這般的那人……
東方明雪下意識看向了站在宇文初身前的單尋歡。
只見,此時她眉眼冷淡,眉目間還隱慍着幾分怒意,而令東方明雪詫異的是,其身周氣勢,哪裡還有低眉順眼的侍人之姿,有的僅是凌人盛氣。
只是……。
打量着單尋歡的東方明雪,眼睛在不經意間漸漸眯起,而她的心,亦在下意識地漸漸跳起。
好像有些熟悉……
單尋歡垂眼瞥了陸子橋一眼,雖無話說出,但卻仍是自鼻間冷哼了一聲。
但僅是這一聲,便讓陸子橋渾身一顫。
他的頭被垂得更低了,而他拱在身前的手,亦被他緊緊攥起。
“屬下本無意欺瞞,還請九爺恕罪。”
“屬下只是聽說九爺獨身繞道狄國,屬下不放心,所以擅作主張……”
“還請九爺責罰。”
單尋歡俯視着陸子橋半晌,下一刻終是開了口,“陸子橋,你是否已經忘了本座的身份?”
聞言,陸子橋周身一顫,連忙惶恐應道:“屬下斷不敢忘。”
“屬下只是擔心九爺,有些……”
陸子橋的話音突然一頓,他並未將自己心下所想之話盡數說完,他想告訴她他很想她,可是他終究沒有勇氣。
所以在衆人皆爲反應過來之時,將話鋒一轉,“所以無論九爺要如何處置屬下,屬下皆無怨無悔。”
“讓你離開空鏡司,你也無怨無悔?”
陸子橋的身形突然一晃,若不是他及時反應,一手撐在了地上,怕是此時他已然倒地。
陸子橋並未立時回答單尋歡所問,而是在沉默了良久之後,方纔應了一聲,“是。”
“屬下…。無怨無悔。”
他的話雖說得乾脆,但在場衆人皆聽出了其間糾結與痛苦。
陸子橋的話一出,幾人便將視線放在了單尋歡身上,便是蕭湑亦看向了她。
他們皆在好奇,單尋歡會做出怎樣的抉擇。
“啪。”在衆人皆未預料到的情況下,一聲脆響突然響徹了整片空曠草地。
衆人循聲望去之時,恰見單尋歡將手收去,而陸子橋的頭則正向一側歪着,而在其頰上還有一處極其明顯的紅印,正是單尋歡所留。
原來,就在陸子橋話音剛落之時,單尋歡突然揚手扇了陸子橋一巴掌。
突來的景象讓在場幾人皆生了驚訝,尤其是蘇恆和東方明雪二人。
他們並未真正見過單尋歡動怒,此時一見,兩人皆怔在了原地,一個在感嘆着單尋歡的力氣之大以及下手之狠,但另一個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跪在地上陸子橋的心卻在巴掌落下之時,狠狠一抽。
他竟然打他了。
他也許真的讓他失望了。
果然,就在陸子橋仍舊沉浸在頰上的痛意中時,單尋歡突然再次開了口。
“本座這數年對你的教導,竟皆白費了。”
“也對,你堂堂狄國八皇子,又怎能看得上空鏡司指揮使一職?”
“是本座思量不周。”
“也好,你走吧,日後你再不是我空鏡司之人。”
單尋歡說罷,垂眼看了陸子橋一眼後,便欲擡腳行去。
但腳方纔擡起,腿上便是一緊。
她連忙止步,順勢看去。
不知何時,陸子橋竟將手伸出,環住了單尋歡將行的腿,“九爺。”
單尋歡見狀,眼眸一凝,旋即便欲將腿從陸子橋手中抽出,但陸子橋此時已然用盡了全身勁力,單尋歡一時竟未能抽出。
見狀,蕭湑本欲上前,但卻被單尋歡伸手止了去。
無奈,蕭湑只好退回了原處,冷眼看着身前所發生的一切。
“放手。”單尋歡見幾次掙扎均無果,立時出言提醒。
但結果仍如先前那般,陸子橋的雙手依然緊緊地抓着單尋歡的腿。
“九爺…。”見單尋歡掙扎不停,便接連出聲相喚、哀求,企圖藉此將單尋歡留下,甚至是收回方纔的話。
“屬下雖有過錯,但罪還不至被空鏡司除名,屬下……”
陸子橋的話音突然一頓,隨後發出的便是陣陣嗚聲,顯然他的脖頸突然被人扼緊。
而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單尋歡。
還不待陸子橋將話說盡,單尋歡卻突然擡手扼住了陸子橋的咽喉。
陸子橋猶自嗚咽,單尋歡卻突然俯身湊近。
一陣熟悉的香氣飄入鼻間,但卻讓陸子橋越發窒息。
他的額上不知何時已然青筋暴起,而面上則早已大紅,看起來讓人心驚。
“陸子橋,是何時輪到你來教本座做事了?”單尋歡突然開口,這次,她的話中寒意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滲人,她的話一出,不僅陸子橋心生顫意,便是一側旁觀的東方明雪和蘇恆心下亦是驚懼。
“屬…。屬下…。不敢。”與單尋歡相視了半晌,面上雖因窒息顯出痛苦之色,但卻難掩眉目中的喜色。
他終於見到他了。
他終於光明正大的見到他了。
再不是暗自偷窺,亦不是小心凝望。
他終於再次見到了他那雙澄澈的眼眸,真好…。
便是此時讓他去死,他怕是也心甘情願…。
陸子橋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
但不過一時,他的想象便被單尋歡打破了去。
在陸子橋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單尋歡突然將手上勁力加大,而後嗤聲問道:“你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嗯?”
“屬…。下…。”看着單尋歡慍怒的眸,陸子橋的心猛然一抽,他此時是想解釋的,但卻因着單尋歡逐漸加大的手勁說不出。
他的眼睛漸漸向上翻起,單尋歡自然看在眼中,但她並未就此鬆手。
她不能再次猶豫了,她必須在此作個了結,爲她,爲他,也爲他們。
她要告訴陸子橋,她是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的,根本不值得他以一生作賭。
“還不放手?”單尋歡再次出言提醒。
但陸子橋就是一個倔強的人,縱是將要窒息,也未將攔着單尋歡腿的手移去。
見狀,單尋歡眼眸微閃,繼而深吸了一口氣,“很好,那就休怪本座絕情。”
說着,單尋歡突然探手在陸子橋的腰際一摸,隨即一按一抽。
嗆地一聲,單尋歡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把刀。
衆人見狀,心下皆是一驚,蕭湑眉頭一皺。
而在單尋歡身前的陸子橋卻是心下一滯,眼眸亦跟着一閃。
不過,單尋歡卻似並未察覺一般,將手中刀在掌中一翻,隨即便向着陸子橋的手臂行了去,竟是半點猶豫都未曾見。
眼看那刀刃將至,陸子橋不禁閉上了眼睛。
而在他眼睛將要閉上的剎那,卻流出了絕望。
不過,等了許久,陸子橋卻始終未曾感覺到痛意。
他不禁將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
只是,入眼之象卻讓他心覺詫異。
只見,不知何時,蕭湑突然行至了兩人身前。
而陸子橋之所以沒有感覺到痛意,是因爲,那把刀竟被蕭湑擋了去,此時刀柄恰握在了他手裡。
如此景象,不禁陸子橋甚覺意外,便是單尋歡亦沒有想到。
在蕭湑將刀攔下之時,立時轉首看向了他。
蕭湑與單尋歡對視了一眼,見她眉頭緊皺,心中不禁一痛,將原本握在刀柄上的手,覆在了單尋歡手上,而後,似是安慰一般,在其上親親拍了拍。
見單尋歡疑惑望來,他又向單尋歡搖了搖頭。
“莫急。”
單尋歡聞言,眼眸一凝,在與蕭湑深深地對望了一眼後,方纔將手中的刀放下,亦將緊扼着陸子橋脖頸的手鬆了開來。
窒息感突然消失,立時讓陸子橋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大口喘起了氣。
他雖不知蕭湑意欲何爲,但在方纔那一剎那,他竟是感謝蕭湑的。
他感謝蕭湑出手攔下了那刀,雖然死在單尋歡手中,他亦無悔,但是比起死去,他更願意活着,陪在單尋歡身側。
“你……”此處陸子橋的喘息聲還未平,原本站在一側的東方明雪卻突然大叫了一聲。
單尋歡和蕭湑立時循聲望去,只見東方明雪正用一隻手直指着單尋歡,而其面上表情則是又驚又喜。
讓身側蘇恆一時摸不清頭腦。
但蘇恆不知,蕭湑和單尋歡心下卻是一緊,皆暗叫了一聲不好。
果然,下一刻東方明雪便奔走上前,近了蕭湑和單尋歡兩人身前。
“尋歡…。”
“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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