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飲食殿中雖走了一批人,但卻又來了一批。於是,如今注視着春公公和小川子的人變得更多了些。
小川子站在那處,陪春公公幹笑着,不過他的眼睛,卻是時不時偷偷擡起,向着殿中四處打量着。
不知是不是受不住衆人的注視,還是經不住被春公公這麼上下打量着。不過一時,小川子便擡頭,衝着春公公眯眼笑了笑。
隨後,又小心擡步上前。待行至春公公身側時,微躬身,“公公您定是餓了,小的這便去給您將午膳拿來。”
說着,小川子又擡眼與春公公相視了一眼,本欲等候春公公的示意,但卻因着不願太過周旋,便率先轉身向着領飯那處行了去。
畢竟小川子的飯,可還只是食了一半。
看着衆人讓出的一條路,又看着小川子轉身離去的背影,細長的眼眸愈漸變得深邃。
“孝順。”他哼笑着道了一聲,隨後,便將身子向着身側的桌案倚了倚,後又微仰首,好整以暇地注視着小川子的動向。
而此時,與那春公公眼眸同有變的,還有坐在角落,已然放下筷箸的單尋歡,只是相較於春公公的眼,她的則變得更亮了些,尤其是在看到小川子端着菜食行來之際。
那領取菜食之處,與春公公所坐之處,相距並不甚遠。遂,不過一時,那小川子便已端來菜食。一路上,他皆小心翼翼的,似是生怕將手中的菜食打了去。
只是,正到小川子快要行至春公公身前時,他卻突然察覺一陣風過,待他在怔愣間眯眼看去時,恰看到一人身子一歪,將要摔倒。而方纔那陣風,便是那人的衣袖所造。
小川子見狀連忙將手中的碗護好,還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
待再擡眼看去時,那險些摔倒之人,已然穩住了身形。
小川子擡眼看了看春公公面上的表情,本欲出言教訓,卻不想那人卻率先開了口。
只見,那人俯身拱手,來至春公公身前,略有一番惶恐地道:“讓春公公受驚了,方纔小的步子快了些,沒看見,不知被什麼絆了一跤,險些…。”
那人的話頓了頓,在擡眼瞥了春公公一眼後,復又垂首說道:“險些將春公公的午膳打翻。”
“小的在此處給春公公道歉,還望春公公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
“饒了小的吧。”
這時,小川子才認出,那險些摔倒,打翻了自己手中碗的,不是別人,正是今日新來否極殿的單良。
而,小川子認出,那坐着的春公公自然也認了出來。
他擡眼,將站在面前的人兒,上下打量了一番,隨後仰首,挑眉問道:“嗯?你可是單良?”
單尋歡聞言佯裝着一愣,後又拱手淡聲說道:“公公記性好,小的…。正是單良。”
那春公公聽罷,看向單尋歡的眼眸越發清亮,而脣角處,更上掛上了一抹莫名的弧度,在再次將單尋歡上下打量了一番後,方纔滿意的輕嗯了一聲,隨後伸出蘭花指,衝着單尋歡指了指,輕笑道:“不知爲何,咱家一聽你這名字就歡喜。”
“今兒就衝着你這名字,咱家饒過你。”
春公公的話一出,飲食殿中衆人皆訝異,便是連那小川子,亦有些不可思議。
想那春公公是何人,那可是個得志小兒,自他因琴翻了身,做了皇上身前的紅人,便目中無人,脾性怪異。
不僅每日行路時鼻孔朝天,便是看人,亦從不用正眼看。
這否極殿中,一直都有個傳言,說若不是這否極殿還有個太監總管趙公公,想必那春公公早就在這處稱了王。
而像他這般的人,在人險些將他的午膳打翻時,不責罰人便罷了,竟還出言稱讚,最令人想不通的便是,他竟還要饒了那人。而這一切,皆因爲他喜歡那人的名字。
這讓衆人都覺着匪夷所思,下意識地便向着單尋歡所在之處看了去。
只見,那人的臉,正被寬大的衣袖遮着,但不經意顯露出的額角,雖不至於說明那人膚白凝脂,但卻也能看出那人皮膚不錯。
而,雖不能看到那人的臉,但卻能看見其身形。
遂,殿中衆人,皆默契地擡眼,將那人的身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只見,那人,雖不與尋常男子一般壯實,但與這殿中的太監相比,卻又精壯了不少,至少那人身材高挑,身形曲線,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這不由得便讓衆人更加好奇那人的長相,但衆人還未看清“他”的臉,春公公卻又出了聲。
不過,這次他卻是轉了話風。
“只是…。”春公公將蘭花指伸在頜下,似是思考一般,在桌前沉思了片刻,待他眼眸轉過幾次後,方纔又看向單尋歡說道:“這些日子的早膳…。”
“得由你來給咱家端。”
衆人聞言,心下驚訝更甚。
原以爲那春公公將話風轉去,是要懲罰單尋歡,不禁便翹首以盼了起來,各個都探着身子,往單尋歡和春公公那處瞅。
可此時聽春公公所言,卻又像是賞了單尋歡。
畢竟,每日裡給那春公公送早膳,便就意味着,每日都要在春公公面前露面。
那春公公若是記得了你,說不準哪日便會得到提攜。雖然那春公公對人不怎麼好,但是,能爲其送早膳,那可是否極殿中衆位太監皆想得到的差事。
此時,衆人不禁都羨慕起了單尋歡的好運氣,有的甚至還在埋怨方纔怎麼不是自己在那處被絆了一下。
衆人心中雖是這般想,但作爲當事人,單尋歡心中,則又是另一思緒。
別人都在想她將要翻身,她卻思忖着,今日之後,那春公公可還受得起別人端來的飯食,畢竟……。
想至此,單尋歡原本淡漠的面上,露出了一絲淺笑,但那笑中,藏着多半冷意,只是因着衣袖遮掩,並無他人看到。
“這…。”單尋歡面上雖是這般,但口中卻還是佯裝着幾分躊躇。
春公公見單尋歡有些支吾,面上的笑意立時去了大半。
只見他眯着眼,看向單尋歡,哼聲問道:“怎麼?不願?”
春公公話中的質疑與威脅,立時便又激起了殿中衆人的好事之心,眼眸皆泛着光,向單尋歡和春公公那處看着,深怕漏過任何一個細節。
單尋歡自然也聽出了春公公話中的不滿,但單尋歡心中卻冷笑之意更甚,只是,她面上卻在微滯片刻後,拱手應道:“自是願意。”
單尋歡的話一出,殿中衆人原本的期望,瞬間變成了失望。若不是此時春公公在此,衆人早就攤手大喊一聲“切”了。
不過,有人失望,自然就有人歡喜。
再聽單尋歡說罷後,春公公原本有些凝重的面上,登時便有了鬆動。
他再次放眼,將單尋歡打量了一番,隨後滿意地勾了勾脣角,稍有寵溺地輕道了一聲“乖”。
也許這殿中有人沒有聽到春公公方纔所道,但那字卻是連一個音節都未落,傳入了單尋歡耳中,登時便引得單尋歡心覺惡寒。
但是她心中仍是要道一聲天助她也,只因春公公的表現實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是想着在經過小川子之時,順勢爲他手中要給春公公的菜食中加點料。
但,在做之前,她自是想到了這樣做會有一定的風險。
譬如,春公公覺她冒犯,順勢便治了她的罪,亦或是直接告到趙公公那裡。
到時候,不僅她自己會受罰,便是連接近南燕皇身前之事,怕是亦會受到影響。
但是,如今,擺在她面前的,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不過還好,值得慶幸的是,這春公公不僅沒有怪罪她,反而還賜了她所謂的“殊榮”。
不得不說,這讓單尋歡方纔有些懸起的心,立時放了下來。
見單尋歡應允了自己的提議,春公公的心情似是十分好。
只見他嘴上噙着一抹笑意,轉首向小川子招了招手,“來,小川子,將菜食端來。”
“咱家得快些用了。”
“若是誤了皇上聽曲兒的時間,那可就不好辦了。”
小川子聞言,雖心中複雜,但仍是俯身應了一聲。不過,待他垂眼之時,卻看見他手中端着的那碗菜食上飄了一層淺淡的灰。
小川子本欲返身再去給春公公換上一碗,但卻在想到他那般小兒得志,耀武揚威的樣子時,便放棄了那個念頭。
“春公公請。”小川子將手中的碗筷端至春公公面前。
春公公輕嗯了一聲,隨後伸手接過了那碗菜食。
他並未垂眼去看,徑直便執起筷箸,吃起了裡間的菜食,遂,並未發現那菜食上飄着的一層灰。
不過,縱使是他真的垂眼看了,也未必見得能看出端倪,只因方纔小川子在將手中碗筷端向春公公身前時,手曾不着痕跡地動了動,將那碗中飄着的一層不明顯的灰,與那碗中的菜和湯混在了一起。
看着春公公已然將一筷箸的菜放入了口中,原本悄悄擡眼打量着他的小川子,還有雖俯着身垂着頭,但卻在不經意間用餘光掃視着他的單尋歡,皆鬆了一口氣。
前者心中生出了大仇已報的快活,而後者心中,則生出了小魚上鉤的喜悅。
只有那春公公仍舊什麼不知,什麼也不曉,不僅沒有發現什麼異狀,反而似是因着單尋歡之事,顯得十分愉悅,便是連與常時一般的菜食,吃在他口中亦覺得格外美味。
“春公公,您且吃着,小的便不在此處打擾公公用膳了。”單尋歡見那春公公轉眼間,半碗便已下了肚,遂出聲告辭道。
春公公聞言,輕嗯了一聲,將還在口中的饅頭嚥下後,方纔看向已然俯身的單尋歡,“你且去罷,別忘了明日來給咱家送早膳。”
“是,小的自會記得。”單尋歡邊說,邊將身子俯得更低了些。
這看在春公公眼中,則讓他心下對單尋歡更加滿意。
靜默了片刻,隨後伸手指了指仍舊站在一側的小川子,“小川子,平日裡,咱家也不用在前處做什麼活計,所以,以後你可要多多幫襯着小良子。”
說着,春公公先擡頭掃了小川子一眼,隨後,又將視線放在了單尋歡身上。
“你瞧,他名字便是單良。”他再次將單尋歡上下打量了一番,後似是極其滿意一般,伸出蘭花指向單尋歡那處指了指,“咱家想啊,他人定也是極好的。”
這話說罷,小川子立時翻了白眼,而隨他一同翻白眼的還有吳海,甚至是單尋歡自己。
她可不覺的自己有多善良,而且,怕是等春公公知道了真相後,亦不會說單尋歡是個單良之人。
春公公說罷後,便又重新執起了筷箸,一邊繼續用膳,一邊等着小川子的答話。
但小川子的應答卻是久等不至,這讓春公公心下稍有疑惑。微頓了半晌,擡頭,便朝着小川子的方向看了去。
輔一看去時,見小川子正在那處發着愣。
春公公挑了挑眉,隨後將語調擡高,質問道:“你可曉的了?”
感受到春公公的注視,小川子,連忙拱手應道:“是是是,小的省得了,春公公便放心吧。”
“放心吧。”說着,他擡頭衝着春公公咧了咧嘴,後又看向了單尋歡。
不過,單尋歡卻沒有迎上他的目光,但是單尋歡心下卻有種預感,小川子此時正怒瞪着自己。
而事實上,亦如單尋歡所料。
在聽完春公公的吩咐後,那小川子心中是對單尋歡不屑。
他此時雖罵不了單尋歡,亦收拾不了單尋歡,但他還是能趁着春公公和單尋歡不注意之時,狠狠瞪上她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而已,下一刻,小川子便又將視線轉向了春公公,好似方纔一瞬間,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殿中其他人,倒是有不少看見了,但誰都未曾言語,畢竟不喜春公公的,又何止是小川子自己。
而正在埋首與菜食間的春公公自是沒有看到,所以在聽聞小川子應聲後,原本有些陰騖的面上,立刻綻出了笑,便是連他那雙本就細小入縫的眼,亦被眯成了一條細線。
只見他,將正要入口的饅頭,放在了脣邊,隨後輕嗯了一聲,點頭應道:“你辦事,咱家放心。”
小川子聞言,隨即便訕笑出了聲,只是不知,那笑是發自內心,還是佯裝而成。
不過,這對於單尋歡並不重要,便是連莫名其妙得到了春公公的賞識,對她而言,亦不重要。
對她重要的只是春公公吃下了那碗被她加了“料”的菜食。
想至此,單尋歡的心情,亦莫名地有些明朗,便在嘴上噙笑,拱手轉向小川子那側,沉聲道:“那就多謝川公公了。”
“好說好說。”小川子見狀,不着痕跡地冷哼了一聲,向單尋歡拱了拱手,“日後,還邀請良公公多多指教了。”
單尋歡聞言,擡眼深深地看了小川子一眼,後又轉身,拱手面向春公公,告辭道:“那小的便退下了。”
春公公往口中塞了一筷箸的菜,衝單尋歡擺了擺手,“去罷去罷。”
單尋歡見狀,微頓了頓,便起身向着飲食殿外行了去。
看見單尋歡行出,吳海在掃視了春公公一眼後,亦跟着她行了去。
只是,待他邁出殿外時,單尋歡已然行出一段距離。
見狀,吳海也不管身後的金燦是否跟得上,擡腳便快步向前,追着單尋歡前去。
好在那吳海雖瘦弱,但卻因常時務農,身子要比一般太監要矯健些。
遂,沒行幾步,他便趕上了單尋歡,只是,單尋歡仍舊行在吳海身前。
看着單尋歡前行的背影,吳海的眼眸生出了幾分冷意,便是連鼻間亦有冷哼聲發出。
待他將氣喘勻之後,便再次擡腳,意欲追上前行的單尋歡。
單尋歡自是知道吳海在身後追着她,起先還欲加快腳步,將其甩掉。
但隨後,單尋歡便改變了注意,不僅沒有將腳步加快,還刻意放慢了腳步。
轉眼間,那吳海便追到了自己身前。
原以爲吳海一路追來,定要將自己拉住,然後和自己動手,辱罵自己。但吳海卻並未如單尋歡所想的那般做。
而是在與單尋歡擦肩而過時,狠狠地撞了單尋歡一下,隨後,還譏笑着說道:“老天爺定是眼瞎了,如此好事,竟能讓你碰到。”
說罷,他還嘲諷地瞥了單尋歡一眼,隨後便欲越過單尋歡行去。
單尋歡看着吳海離去的背影,眼眸在沉思了片刻後,變得極其深邃。
她站在原地略思忖了片刻,待她再擡步向前行去時,掩在袖下的手中,已然多了一個小紙包。
她一邊用手指摩挲着那個紙包,一邊向着吳海身前行去。
縱是吳海先行,但卻抵不住單尋歡身形輕盈,轉眼間,她便已到了吳海身前。
起先,吳海並未察覺到單尋歡的靠近,直到單尋歡近了他的身,他才發現了單尋歡的存在。
並且十分驚恐地看向了單尋歡,只因此時,單尋歡此時看向自己的眼神,仿若看將死之人一般,毫無溫度,便是觸及到單尋歡那雙攜着寒意的眸,吳海便覺渾身泛冷。
“你…你做什麼?”
看着吳海面露恐懼的樣子,單尋歡脣角上的弧度,更深了幾許。
她盯着吳海看了許久,直到吳海覺得有些腿軟之時,單尋歡方纔開口說道。
只見單尋歡一邊伸手在吳海的身上拍了拍,一邊說道:“老天爺瞎不瞎…。”
“我不知道。”
“但你眼瞎,我卻是知道。”單尋歡勾了勾脣角,隨後將頭湊向吳海耳側,低聲說道:“勸你一句,離我遠些。”
“我嫌你陽剛之氣太重。”
“容易衝着我。”
說着,單尋歡將原本留在吳海衣袍上的手,移至了他的後頸上,隨後,亦在那處拍了拍。
霎時,吳海只覺後頸一涼,他甚至還覺察出,有一種東西正在滲透着他的皮膚。
而便在此時,單尋歡將其放了開來。
在涼涼地掃視了吳海一眼後,單尋歡擡腳向後退了一步。
隨後便在吳海的怒視下,越過了吳海,向着前方行了去。
而就在單尋歡將手從吳海的後頸上移去之時,吳海來不及多想,立時便擡手,撫上了自己的後頸。
但下一刻,吳海便心覺意外,只因他摸索了許久卻什麼異常都未摸到,他不禁心中生出了疑竇。
在仔細回想方纔感覺無果後,吳海再次將視線放在了已經行出一段距離的單尋歡身上。
隨後,似是因着怒極,也不管身側是否有人,自己所說的話是否會被旁人聽去。
伸出手,在指向單尋歡背影的同時,扯着嗓子大罵了起來。
“你…。”
“小兒得志。”
單尋歡雖行出了一段距離,但耐不住吳海的聲音極大,亦耐不住單尋歡的耳裡極好。
待吳海的罵聲傳入單尋歡的耳中時,她前行的腳步突然一頓,隨後緩慢轉身,迎上了快步前行的吳海,以及他怒視的眼神。
看見單尋歡轉身望來,吳海突然一頓,但很快便又加快了前行的腳步。
只是,還不待他行至單尋歡身前,便聽單尋歡譏諷地說道:“我得志,總比你…”
“沒志可得要強。”說着,單尋歡的目光再次掠過吳海,激得吳海登時一個激靈。
他看着單尋歡傲視自己的眼神,根本來不及去想,爲何一個小太監會有這樣如上位者的氣勢和口吻。
更來不及去思考,一個普通的小太監,怎會這般狂傲。
他盯着單尋歡看了許久,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嘴長了好幾次,都未能說出口。
直待單尋歡轉身將要離去時,吳海才伸手,指着單尋歡的背影,怒吼道:“你…。你會遭報應的。”
仍舊前行的單尋歡,聞言,不過是腳下頓了頓,在沉了口氣後,便再次擡步,向着前方行了去。
只是,誰都未看見,在一處拐角之處,有一張佈滿摺痕的紙,從單尋歡的手中飄了出來,在被風吹了數米後,終是落在了一處不起眼的地上。
而若是此時有人看到那張紙,定能看到那紙上覆着的一層白色粉末。
不過,那張紙,終將註定不會被任何人看到,而屬於它的命運,只會是隨風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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