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遠侯府。
白氏、繼遠侯、周家的幾位少爺和小姐具都已經等在堂屋裡。
繼遠侯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放佛還沒睡醒一般,眼睛半眯着,時不時的打上兩聲哈欠。他一大早的被白氏叫了起來,此刻腦袋實在還昏沉的很。
白氏見着繼遠侯的樣子,先是偷偷的勾脣一笑,接着伸手摸了摸桌子上的茶碗,轉頭對旁邊的丫鬟道:“這茶水冷了,快去給侯爺換一碗。”
繼遠侯聽到白氏的話,這才後知後覺他在這裡已經等了不少時候了。想到這裡,繼遠侯不由皺了皺眉頭,原本因爲瞌睡而導致的低落心情更加的不好。新婚夫妻,反而讓長輩在堂屋裡等了這麼久,真是不孝不賢。
坐在下面的週三少爺周世玹不由開口抱怨道:“娘,二哥和二嫂什麼時候來,我等得肚子都餓了。”
白氏悄悄瞄了一眼繼遠侯,見到他臉上的不滿之色,不由勾了勾嘴角。但得意之色稍縱即逝,接着便望向兒子,故作訓斥的道:“說的什麼話,長幼有序,你做弟弟的,等等你二哥二嫂算什麼。”說着又道:“你二嫂剛進我們家的門,孃家的習慣一時改不過來,早上起得晚些也是人之常情。”
杜氏拿着一把宮扇遮住臉,有些不明意味的笑了一下。瞧瞧她這位嫡婆母,可真會說話。這話說得好像是在體諒新媳婦,但裡面的意思可就多了。什麼長幼有序,弟弟等哥哥嫂子是應該的,不就是暗喻老二和這個王氏讓她和侯爺這兩個長輩來等不應該嗎。後面那句話就更有意思了,什麼孃家的習慣一時改不過來,這是暗指責王氏沒有做人媳婦的自覺,嫁了人還當自己是姑娘家的時候,更指責她性子懶惰不勤,早上起得比長輩還晚。
想着不由轉頭望了望繼遠侯,果然看到他臉上的不滿之色越來越濃。
週二小姐周世珊幾番望了望門口,露出一副擔憂的神色。週三小姐周世瓏則是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鞋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但手卻悄悄在扯着手中的帕子。
白氏轉頭又對丫鬟吩咐道:“去景瀾院看看二少爺和二少奶奶是不是被什麼耽擱了。”
她話音剛落,丫鬟正要答是,門口的丫鬟突然稟聲道:“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到。”
話音剛落,穿着一身紅色萬字穿梅團花雲錦直裰的周世瑛和穿着一身大紅色百蝶穿花紋的遍地金褙子的王檀便從門口走了進來。
王檀今日梳了牡丹髻,髻上插了金釵步搖,帶了一對紫荊花鑲寶石的耳墜,打扮得極爲雍容華貴,加之面容精緻,臉上帶着新婚時的嬌羞,亦步亦趨的走在周世瑛身後,身上環佩輕輕作響,帶着一種不能令人忽視的華美。
他們走上前去,先給繼遠侯和白氏行了禮。
白氏看着她們,笑着道:“你們終於來了,我正要派人去問你們什麼時候到呢。”
終於?這是說他們來晚了?
王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看起來也不過辰時剛過而已,她可記得她五嫂進門的時候,可是辰時三刻纔開始敬茶認親的。看來這繼遠侯府的規矩果然跟她們王家的有些不一樣。
周世瑛聽着白氏的話,卻是無聲的譏笑了一下,然後卻並不多言。
王檀笑了笑,然後屈膝對白氏和繼遠侯請罪道:“都怪媳婦和二爺不好,讓太太和公公久等了,太太和公公恕罪。”有些事是不能爭辯的,爭辯了反而容易落了個“忤逆不敬婆母”的名聲。
繼遠侯冷冷的“哼”了一聲道:“我還以爲我喝杯媳婦茶,還得等到中午去呢。”
白氏轉過頭來,連忙勸繼遠侯道:“侯爺,如今是瑛哥兒大喜的日子,你少說兩句。他們年輕,有些事做的不周全也是人之常情,以後妾身會教着瑛哥兒媳婦的。”
繼遠侯再次不滿的“哼”了一聲,接着卻不再說話。
白氏又道:“好了,好了,時候也不早了,開始敬茶吧。”說着轉頭吩咐丫鬟擺上錦墊和端上茶水來。
王檀看着笑了笑,突然出聲道:“慢着。”
堂屋中其他人驚訝的看向王檀,帶着不解和疑惑。就連蔣氏也訝異的看着王檀,開口道:“瑛哥兒媳婦,你……”
王檀緩緩的繼續出聲道:“在敬茶之前,我和二爺是不是該先拜拜仙逝的婆母?”
杜氏驚訝過後,看着王檀的眼神不由多了幾分不明的神色。這個新進門的二弟妹,看來也不像是軟弱的脾性。白氏早上敢用罰丫鬟來給她一個下馬威,她現在就敢先侯夫人來反擊。凡是做繼室的,沒有一個不會介意原配的,明明已經是一個死人,卻還偏偏事事壓在繼室上頭,在原配的牌位面前還得行妾禮,是個女人都要有幾分不甘心,更何況是白氏。簡直是戳她的痛腳。
而白氏聽到王檀提起已經去世的桑氏,臉上果然青黑了幾分,手用力的握成拳頭。
而王檀卻像是什麼都看見似的,繼續道:“二爺雖不是先婆母親生,但卻記在她名下,更得她眷顧撫養在膝下,二爺能有今日成就,先婆母功不可沒。更何況,先婆母是公公的原配,於情於理,我和二爺都該在她牌位之前敬一杯茶。”
周世瑛聽到王檀的話,一本正經的附和道:“還是你想得周到,當年母親將我視若親兒,撫育我無微不至,我傷心於她英年早逝,無機會孝順於她。如今兒子娶親,自然該在牌位前告知一聲,望能母親在地下也能欣慰幾分。”說完又望向白氏,道:“太太一向自詡敬重母親,該不會反對吧。”
白氏怒瞪着王檀和周世瑛,幾乎恨得要咬碎了牙。可偏偏他們說得合情合理,她還反對不得。她一個繼室,阻止繼子兒媳給過世的原配敬茶,傳出去,她的名聲都該壞了。
周世珊看着母親被周世瑛和王檀故意爲難,不由有些暗暗着急。再看着白氏無法掩飾的憎怒表情,只怕被別人看見了傳出去要生出閒話來,便不由連忙開口道:“二哥二嫂,我知你們孝順,只是如今時候不晚,不如你們先給父親和母親敬了茶,然後再去給先夫人敬茶,您們看如何。”說着又欲向繼遠侯尋求幫助,道:“父親,您覺得呢?”
不等繼遠侯說話,王檀先開口道:“二妹妹,望你明白,我並非針對太太。只是這尊卑有序,先婆母爲原,太太爲繼,禮法之上,哪有先敬太太,後敬婆母的道理。這要傳出去,外人要道我們繼遠侯府沒規矩了。”
周世珊張了張嘴,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周世瑛望向繼遠侯,開口道:“父親,我和檀姐兒欲先去給母親敬茶,希望您能同意。”
繼遠侯半閉着眼,沉吟了一會。他雖不喜周世瑛,但對早逝的髮妻,卻多少有些歉意和愧疚的。再看看周世瑛,臉上明擺出的一副“你不同意我也非要去”的表情,不由在心裡嘆了口氣,接着難得的好聲好氣的道:“先去祠堂吧。”
王檀和周世瑛站在周家的祠堂裡,對着上面先繼遠侯夫人桑氏的牌位敬了茶,順帶上了三炷香。
周世瑛看着一衆祖宗牌位之中桑氏的牌位,面上露出幾分傷感黯然的表情。他和桑氏雖不是親母子,卻是有真感情的,母子情分甚至不亞於他和他的生母桑姨娘。小時候她抱着他教他認字讀書,他每認得一個字她便高興的親他一口,讚一聲“我們瑛哥兒真棒”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如今卻是親人已逝,獨留下的是“子欲養而親不在”的遺憾。
周世瑛嘆息一聲,然後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王檀伸手握了握他的手,無聲的安慰着她。周世瑛則是轉過頭來看着她,彎了彎嘴角讓她不用擔心。
王檀轉過頭來,看到站在旁邊,一臉苦大仇深的白氏。有心想要再噁心噁心她,便走過去,笑着開口道:“太太,聽聞您一向敬重先婆母如敬菩薩,如今您可要給婆母也敬三炷香。”
白氏氣得差點一口血吐出來,可偏偏一句反對的話都說不出來。
又哪個女人願意在另一個女人面前行着妾禮,若是可以,她連看一眼桑氏的牌位都不願意。可這個王氏偏偏非要跟她作對。
王檀好像一點沒發現她的怨怒之色,反而去吩咐丫鬟道:“去將香點起來,太太要給先夫人上香。”
丫鬟道是,然後從桌案上拿了三炷香放到蠟燭上面點起來,接着遞給白氏道:“夫人,您請。”
白氏心中再恨,如今也不得不將香接過來,不甘不願的走到桑氏的牌位面前,敷衍的行了禮,然後將香交給旁邊的丫鬟插在桑氏的牌位前。
白氏看着站在她面前,一副看笑話的表情絮絮叨叨說着“太太果真賢惠”“太太果真有德有範”“兒媳一定向太太學習”的王檀,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好讓她停止了說話。
白氏在心裡恨聲道:走着瞧,當婆婆的要拿捏媳婦,方法多得很,以後有你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