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鬧到現在,王楨已經算是跟夫家撕破了臉。順王恨她讓他丟了親王的爵位被降成郡王,寧太妃恨她傷她侄子侄女令她孃家落獄,她在順郡王府,基本已經沒有了立足之地。
王清與順郡王談判的最終結果是,王楨依舊掛着順郡王妃的名頭,但卻以身患癔症到別院休養爲名,將王楨送往順郡王府的別院居住,這實際上相當於以休養爲名將王楨半軟禁在了別院裡。
王清常常說再不會管這個女兒,但到了最後時刻,他到底是不忍心而救下了這個女兒,爲她打點好了在別院生活的一切。
經過那樣的事,王楨所出的小郡主若留在順郡王府只怕不會得到很好的對待,寧太妃一直就對這個孫女說不上好,如今怕會將對王楨的仇恨轉移到這個孫女身上都說不定,所以王清想將這個外孫女接回王家來照顧,等她長大定下親事之後再令順郡王接回郡王府出嫁。
但王楨沒有同意,她不相信順郡王府會好好對待她的女兒,但同樣不相信王家會好好照顧她的女兒,女兒成了她在世上唯一的牽掛,她要將她一起帶到別院去,而小郡主亦寧願陪着母親。王清想她如今的精神狀況,只怕有女兒在身邊陪着會好些,便也同意了。
王楨帶着女兒去別院的那天正好是涵哥兒的百日卻也是涵哥兒的生日,王清因爲怕順郡王或寧太妃私下裡動什麼手腳,在別院看管和伺候王楨的下人中有一半是他親自安排的。
等到了別院,下人四處散開去收拾行李,王楨牽着女兒進了屋子,開了房間的窗戶。
外面是豔陽高照的晴天,秋風輕緩溫柔的吹拂過來,院子裡種着的是一棵柏樹,枝葉茂盛,青蔥蒼翠。
王楨看着它,突然就淚流滿面。
柏樹象徵着“長壽”,在涵哥兒十歲生日的時候,她也曾和涵哥兒親手在他的院子裡種下了一棵柏樹,她期望着那棵柏樹能長成參天大樹,保佑着她的弟弟涵哥兒長壽安康,幸福永樂。
她很少後悔,許多事她認爲做了就是做了,後悔不能改變什麼,只有一直堅持往前走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但在這一刻,她突然後悔了。
倘若當初她沒有那麼多的不甘,沒有那麼多的執念與怨恨,不去想要比蔣氏所出的幾個兒女過得更好,嫁一個平常的人家,過平常的相夫教子的生活,那麼這一刻,涵哥兒是不是就不會死。
小郡主看着望着窗外流淚的母親,輕輕拉了拉她的手,仰起頭來輕聲的喊了一聲:“母妃……”
王楨低下頭看着她,然後蹲了下來。她彷彿也感受到了母親的傷心,伸手過去幫母親擦了擦眼淚,輕聲安慰道:“母妃乖乖,母妃不哭,母妃還有陵兒,陵兒一直陪着母妃,母妃乖乖,母妃不哭……”
王楨伸手攬住女兒,接着嚶嚶的哭出聲來。
涵哥兒生前對顏氏一直算不上多好,但在臨死之前卻對這個妻子仁慈了一會,求王清在他死後讓顏氏歸宗自嫁。
涵哥兒百日過後,王清問顏氏願不願意歸宗,若願意,等爲涵哥兒守完三年孝後他會讓她歸宗,以後若她重新嫁人,王家也願意爲她負責嫁妝,若不願意歸宗留在王家,他也不會虧待了她。
但令王檀和蔣氏等人都有些意外的是,顏氏卻說願意留在王家替涵哥兒守節,就連她的陪嫁丫鬟都有些不瞭解,勸她道:“二少奶奶,您何必呢,二少爺對您又不是多好,您還年輕,歸宗後重新嫁人還可以過新的生活。”
顏氏卻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她願意留在王家,其實並不全是爲了涵哥兒。當年父母明知道涵哥兒的身體不好,她不願意嫁,卻還是將她嫁到了王家來,所爲的不過是因爲公公答應會照顧她兩個兄弟的前程罷了,這跟賣女兒又有什麼區別。
就算歸宗自嫁又能如何,也不過是被再賣一次罷了,而自己的父母爲了留住這門姻親,也不會答應她歸宗。何況,她一個已嫁過一次的人,顏家家世不顯,又能嫁到什麼樣的好人家。
當年她出嫁時想,父母將她養大,無論如何於她都是有恩情的,她嫁給涵哥兒,盡心盡力照顧他,就算是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了,而現在,她只願意隨自己的意願再活一次。
她很清楚,王家對她有愧,她留在王家,王家的人對她不會不好,亦會尊重於她,這不比重新嫁人的好。
涵哥兒英年早逝,膝下未留下子女,王清以爲父之心也不想他斷了香火,便想爲他過繼一個孩子,何況顏氏既然願意留在王家爲涵哥兒守節,總要替她過繼一個孩兒,在她晚年之時纔算是有個依靠。
既然過繼,最好的自然是過繼兄弟的孩子。只是不說蔣氏現在也只有一個孫子,就算有了多個孫子,她也不願意將自己的孫子過繼給別人。所以在王清露出想要給涵哥兒過繼孩子時,她也就裝作不知道。
倒是泓哥兒不想看到父親爲難,何況涵哥兒已去,過往的恩恩怨怨成了雲煙,涵哥兒對他們也不曾做出過十分十惡不赦的事情來,所以他本想跟王清說等閔氏再生下兒子,願意將次子過繼到涵哥兒名下的。只是不等泓哥兒開口,大房的添哥兒和二少奶奶肖氏卻來跟王清和蔣氏說,願意將他們的兒子過繼一個給涵哥兒。
王家已進門的幾個少奶奶中,肖氏算是最能生的,進門七年來,她一共生了三子二女,最小的一個是剛七個月大的兒子。而肖氏在生下第二個孩子後,也如普通的大戶人家的主母一樣,給添哥兒擡舉了兩個妾室,那兩個妾室又生下了一子一女兩個庶出的孩子,所以添哥兒一房如今就有了七個孩子。
添哥兒本就是庶出,讀書上的天分不高,現在只是幫着大老爺管着家裡庶務上的一些小事,孩子多了,單憑份例和管事時漏出來的一點,養起孩子便有些力不從心。所以肖氏纔會想到將自己的兒子過繼給涵哥兒一個。何況三房的前程好,兒子做了三房的孫子,以後的前程不比跟着他們夫妻好。
王清知道蔣氏不捨得將自己的孫子過繼出去,他也不想爲難蔣氏,所以答應了過繼添哥兒和肖氏的孩子。肖氏也知趣,過繼出來的是她最小的還未知事的小兒子。
知道肖氏將自己的孩子過繼給了三房,三少奶奶趙氏是有些吃味的。趙氏進門之後也生下了二子一女,孩子不算少。誰都知道三房的前程好,肖氏的兒子過繼給了三房,說不得以後的前程比她的兒子還要好。她們是嫡房,肖氏是庶房,她怎麼也不願意被庶房比了下去。
只是讓她將自己的兒子過繼出去,讓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喊別人叫“娘”,只想想她都覺得難受。她轉念再想,她們是嫡長房,前程雖然比不過三房,但王家以後的是由他們一房繼承的,再如何也不至於養不起孩子,何必將孩子給別人,。肖氏過繼出去的那個孩子以後就算再好,那也不再是肖氏的,就算掙了誥命,那也只能替顏氏請封。這樣想想,她瞬間便又覺得心平氣和下去了。
王家舉行過繼禮的時候,王檀回孃家看到了那個孩子。
那孩子出生辦滿月的時候,王檀是見過他的,那時她看着皮膚紅紅的孩子,並不覺得好看。而此時再看時,或許是模樣已經長開的原因,卻是顯得眉清目秀。他長得並不像添哥兒也不像肖氏,反而像大老爺多些。
顏氏抱着他,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慈愛。而他在顏氏的懷裡,不哭也不鬧,眼睛十分好奇的看着周圍的人,等看到肖氏時,手張開彷彿是想要她抱。但顏氏低頭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又低聲哄了句什麼,然後孩子便睜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顏氏,接着咯咯的笑起來,也不再想找肖氏,反而伸手抱着顏氏埋在她的脖頸裡,咧開嘴高興的笑着,露出兩排沒有牙齒的牙牀。
王檀想,那個孩子跟顏氏有母子緣。
過繼禮過後,王檀和周世瑛留在王家住了一晚。等到了晚上,哄睡了勳哥兒,周世瑛拉着王檀出來散步。
因爲是十五,月亮圓圓的掛在天上,皎潔的月光普散在花園裡,花木和人皆像是鋪上了一層仙光。
其實一直以來王檀皆算不上多喜歡涵哥兒,因爲他身體不好的原因,也一直對他早逝有着心裡準備,但等他真的去世了,她心裡還是覺得難受了,那種難受不僅僅是因爲涵哥兒的死亡,更多的是覺得生命的虛無。
誰都不曾想到,涵哥兒不是因病而亡,卻是因爲這樣的原因失去了生命。而她曾經不屬於這個世界,會不會某一天,也會因爲某個意想不到的原因而離開這個世界呢。
王檀轉頭望了望身邊的人,那個人此時緊緊的牽着她的手,臉上洋溢着幸福,或許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轉過頭來看着她充滿關切的問道:“怎麼了?”
王檀搖了搖頭,笑着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她想,不管未來如何,但至少此刻她是幸福的,爲了以後未必會發生的事情憂愁,實在是庸人自擾。
周世瑛卻像是取笑她的大膽一樣,勾嘴笑了笑,接着在她猝不及防的時候攬住她,在她脣上印上了一個吻,接着按着她的頭放在胸口上,雙手緊緊的抱着她。
外面晚風輕輕的拂過樹葉,響起歌唱一般的“沙沙”聲,此情此景,卻是別樣的溫馨。
過了一會,周世瑛突然開口道:“咦,那裡不是你姐姐和子佩。”
子佩是蔣霈的字,或許是因爲他年紀比蔣霈大的原因,周世瑛從來不肯隨她喊蔣霈“姐夫”或“表哥”。
王檀從周世瑛的胸前擡起頭來,循着他目光的方向看過去,看到王楹和蔣霈果然在花園另一邊的涼亭裡,蔣霈低下頭湊在王楹的耳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王楹則是幸福溫柔的笑。
周世瑛笑了笑,拉起王檀的手道:“走吧,我們去另一邊,免得打擾了他們。”
月亮掛樹梢,月光照大地,地上倒影出來的,是一對溫馨而幸福的身影……
十四號(星期四)下午六點放第一個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