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檀坐在馬車上,手抱着一個紫色團花大迎枕,整個人顯得有些木木呆呆的。
蔣氏和王楹坐在旁邊,翻檢着她們姐妹二人今天收到的見面禮。金銀珠翠做成的各種精緻物件,將蔣氏膝蓋上的小匣子堆得滿滿當當的。
永寧侯府辦堂會,來的都是京城裡數得上的權貴之家,給的自然也都是拿得出手的好物件。不過細比較起來,還是王檀收的東西成色要好一些。然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雖說是記名的嫡女,嫡母也拼命擡舉,但也不能讓別人真將她當真正的嫡女對待。好在王楹心胸開闊想得開,並不因此而嫉妒妹妹。
蔣氏手拿着一個成色不錯的羊脂纏花玉玦瞧了瞧,然後笑着對王檀道:“我們檀姐兒今日露一回臉,回來就變成了小富婆了。”
王檀並沒有完全聽清蔣氏說了什麼,只是張着嘴“哦”了一聲,然後仍是一動不動的繼續發呆。
王楹有些奇道:“你今日怎麼了?在永寧侯府,自你與嫘姐兒去了一次恭房回來,我就發現了你的神色有些不對勁。你們出去的時候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蔣氏聽着不由擔心,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道:“你是不是病了,可是身體哪裡不舒服?”不怪她有些大驚小怪,王檀小時候太經常生病了,她都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一聽到她哪裡不好就以爲她又生病。
王檀輕輕的揮開蔣氏的手,道:“我沒事。”她只是太震驚於彪悍的嫘姐兒了,到現在還有些接受無能。
蔣氏仍有些不放心的叮囑道:“你若不舒服,要記得說啊。”
王檀等人回到王家時,已經是半下午的時候。王楨和涵哥兒還沒從東昌伯府回來。蔣氏讓王檀和王楹各自回房休息,自己則回了正屋。等進了內室換了一身衣裳出來,蔣氏又讓秋堂去將楊麼麼叫了過來。
過了沒多久,就有一個穿了官綠色潞綢褙子的麼麼撩開簾子從屋外走了進來,對着蔣氏喊了一句:“夫人。”來的正是楊麼麼。
楊麼麼有五十多歲,長了圓盤臉,皮膚很白,臉上幾乎是時時都掛着微笑,看起來很是和藹。楊麼麼原是小楊氏丫鬟,是從小伺候小楊氏的忠僕。當年蔣氏嫁人,做的是繼室,下邊還有一對關係早成一團亂麻的繼子女,小楊氏怕女兒應付不過來,是恨不得將所有能幹的下人都陪嫁了過去。楊麼麼是小楊氏當時最信任的心腹,便也被陪嫁到了王家來。楊麼麼頗爲能幹精明,蔣氏對其頗有仰仗。
蔣氏見她進來,從手上的素箋中擡起頭來,道:“麼麼,您快進來。明天雲陽侯夫人要來,你與我一起看看明天的席面該準備什麼。”說着又讓秋葵給她搬了一張小杌子過來。
楊麼麼也不推讓,對她行了一禮就在小杌子上坐了下來。
蔣氏放下手中的素箋,又開口抱怨道:“我本是不耐煩給不相干的人操心,只是她到底是我們一房的人,我不出來招待,倒顯得三房不和。外人看着只道老爺不會治家,沒得壞了老爺的名聲。”
雲陽侯府是四小姐的未婚夫家,楊麼麼自然知道這個“不相干”的人是誰。楊麼麼對蔣氏道:“夫人正該這樣想。我們內裡如何是內裡是事,但卻不能將家裡的不和拿給外人看,沒得讓外人來看笑話。且古人都言,修身治國平天下,若外人看到你和四小姐四少爺不睦,只怕還會影響了老爺的仕途。”蔣氏性子執拗受不得委屈,卻最看重丈夫和四個兒女,楊麼麼跟着蔣氏的時間不短,自然知道往哪裡使勁才能讓蔣氏觸動,然後聽勸。
蔣氏道:“知道你大道理多,麼麼就別嘮叨我了,我不是正準備明日好好給她做面子麼。”
楊麼麼怕蔣氏聽多了不耐煩,便也不再多說,笑道:“是我叨煩夫人了,老人家話多些,夫人不要見怪。”
蔣氏道:“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麼麼還是與我一起商量,明日該怎麼準備席面吧。”說着將桌子上的素箋攤開,與楊麼麼道:“明日的席面就安排在正屋的西廳,裝菜的碟子就用那套牡丹紋的甜白瓷,主菜做胭脂鵝脯、素燴三鮮、糟銀魚、水晶肘子………另做幾個時令的青蔬,您覺得如何?”
楊麼麼道:“夫人安排得很好。另夫人不是還從金陵帶了些醉鵝回來麼,這倒也可以做一道主菜。”
“明日叫上大嫂和二嫂來作陪,另唐家大少爺怕也會來,就讓漣哥兒泓哥兒等幾兄弟去陪着。就不知道明日涵哥兒身體能不能行,若能行讓他來陪着卻是最合適的………”
兩人絮絮叨叨的商量了近半個時辰,纔將明日招待雲陽侯夫人和唐少爺的事情商量完畢。接待方案做得極其想盡,大到在哪裡擺席,小到什麼地方放什麼瓶子,說得細無鉅細。
蔣氏說話說得口燥,便端起旁邊的茶碗喝了一口茶。又有丫鬟從外面進來稟道:“四少爺和四小姐從東昌伯府回來了,現正在外面等着進來給夫人請安。”
不說王楨和涵哥兒的人如何,但他們將面子功夫還是做得極到位的。雖滿府的人都知道他們不和,但禮數上的請安問候,恭順孝從,王楨做的甚無可指摘之處。而涵哥兒病弱,禮數稍有欠缺卻是情有可原。例如現在,外出的少爺小姐回來後給母親請安,告知一聲他們回來了,這是禮數,是孝義。不管她們如何厭惡,她們就能按照規矩來,不讓人拿捏一點錯處。
反觀蔣氏,做的就要比她們差多了。此時她就不耐煩的對丫鬟道:“就說我在歇息,讓他們回去吧。”
楊麼麼不由勸道:“夫人,您便是不喜四少爺四小姐,但面子功夫總要做了。他們既來請安,總要將人叫進來問上幾句,你若不耐煩見他們,就早點打發他們走就是。”
蔣氏道:“我纔不耐煩跟他們相看相厭呢。”
楊麼麼張口想再勸,蔣氏卻先開口打斷她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什麼賢良的名聲之類的我也不在乎,別人愛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去唄。”
楊麼麼無奈的搖了搖頭。
其實什麼“壞了名聲”之類的還都是次要的,就怕會壞了夫人和老爺的夫妻感情。不管如何,四少爺和四小姐總是老爺的親生孩子,老爺總是希望他們都好的。
流言傳上一遍沒人信,傳上一百遍總會有人信的,再深的信任,有了一百一千個人的話來動搖,都可能會破碎。老爺聽多了別人說夫人對四少爺四小姐不好的話,難保心裡不會有什麼想法。這世間對女子不公,哪怕腰桿再直,不依靠着男人也無法立身處世,更何況夫人對老爺看得還如此重。
只是這些話,她說上千遍萬遍,夫人總聽不進去,反相信男子那微薄的情意。
夫人和侯夫人是母女,爲何性子卻差那麼多。想當年侯夫人的手段如何了得,可惜夫人卻沒有學到半分。
蓮霧躺在榻上,輕輕的拉了拉身上的被子。
夜已經入了三更,淡淡的月光從窗紗照了進來,外面偶有清風吹動樹葉發出的沙沙聲。她雖然極困,但卻仍留着半個心隨時注意着前面拔步牀上的動靜。
她們做丫鬟的,從小學的就是伺候人的本事,像這種給主子們值夜的時候,是絕不敢死睡過去的,得隨時準備着主子們半夜醒了需要人服侍時能馬上就起身。
屋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走得急切卻輕淺,但在這寂靜的夜裡卻顯得格外清晰。蓮霧豎起耳朵仔細聽了一會,隱隱約約能聽到那腳步聲是往正房方向而去,接着又是似有似無的說話聲。
卻在這時,拔步牀上傳來一陣翻身的聲音,緊接着一個稚音傳來:“蓮霧。”或許是剛剛醒來,那聲音裡還略帶了些忪啞。
蓮霧這纔想起,八小姐一向是淺眠的,外面那些細碎的聲音可能將她吵醒。蓮霧連忙從榻上下來,拿了火石點了蠟燭,然後移了燭臺走到了牀邊,撩開牀上的紗帳,輕聲問道:“小姐,您醒了?”說着將蠟燭放到旁邊的一張梨花小桌上,又撩起紗帳用銀鉤勾了起來。
蓮霧將王檀扶着坐了起來,或許是因爲還沒睡醒,她的眼睛還有些惺忪。王檀用拳頭在眼睛上輕輕的揉了揉,才讓自己清醒了些。然後問蓮霧道:“我聽到外面有聲音,你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蓮霧輕聲道是,然後出去了。
蓮霧走後,王檀深呼了口氣,又拿手拍了拍臉頰,等完全清醒了之後,纔有伸手拉了拉被子將自己裹起來。
過了沒多久,蓮霧就從外面回來了,對王檀道:“小姐,好似是四少爺突然又發病了,四少爺的小廝白朮進來問老爺拿主意。剛剛老爺已經去外院了。”
王檀有些意外道:“發病了?嚴重嗎?”她記得大夫說涵哥兒的身體已經好多了,要不然王清今日也不會允許他去東昌伯府。
蓮霧瞭解的信息到底有限,只搖了搖頭道:“奴婢不清楚。”
王檀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蓮霧見她似是想起來,又問道:“小姐,您可是想要去看四少爺?”
王檀想了一會,然後道:“算了,我就不去了,我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沒得還要給大人添亂。你幫我把衣服穿上,我去正房看看母親。”
蔣氏對王楨和涵哥兒的事情是不願意沾邊的,她肯定沒有隨王清一起去外院。但此時她怕也絕對睡不着,反正她也醒了,她去陪她。
求撒花~~~
話說這幾章的評論好少啊,親們擡擡貴手撒撒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