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撩了簾子走進內室,屋裡還繚繞着濃濃的藥味,王楹此刻就躺在牀上,臉色蒼白,眼睛閉着,好似已經睡着了。
王清坐到王楹牀邊,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然後輕聲喊道:“楹姐兒。”
王楹好似這才醒來,睜開眼睛,然後用驚訝的口吻道:“父親,你怎麼來了?”說着扶着牀坐起來,王清拿了一個大迎枕放到她身後,王楹靠在那上面,接着又故意揉了揉眼睛,舒口氣道:“這一覺睡得可真沉,爹爹來了多久了,我竟不知道。”。
王清不由一陣心疼和愧疚,有個太懂事的女兒並不是什麼好事,只是證明了他的無能。剛剛外面吵得這樣厲害,楹姐兒怎麼可能不醒來,不過是爲了不讓他擔心,所以才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而已。
王清用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憐惜道:“傻女兒,想哭就哭吧。”
王楹聽到這句話,不由的低下了頭,接着睫毛顫了顫,一顆晶瑩的淚珠便從眼睛裡落了下來,掉在了煙紫色的被衾上。過了一會,王楹才小聲的哭道:“爹爹,我不明白,我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可是爲什麼會這樣……”
王清的心也像是被針紮了一樣,或許是知道自己出身的原因,楹姐兒總是比別人心思敏感也更在意別人的看法,她樣樣都要自己做到最好,就是不希望別人挑出她的錯來。外面的傳言已經令她難過,而親祖母的話就是在她心口插一把刀。
王清抱過王楹,開口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這是別人的錯,我們不要爲了別人的錯而傷心,這不值得,你永遠都是爹爹最乖的寶貝女兒……”
王楹將臉埋在王清的肩膀上,身子一聳一聳的哭着,聲音有些沙啞的喊道:“爹爹……”
王清輕輕的拍着她的背,道:“都是爹爹的錯,沒有保護好我們楹姐兒,以後不會了,以後爹爹一定不會再讓楹姐兒受任何委屈。”
另一邊在小廚房裡,正在幫着熬藥蔣氏顯得有些坐立不安,在廚房裡走來走去的顯得很是着急。
王檀坐在一張小矮凳上,拿着一把蒲扇在給熬藥的小爐子扇着風,看到蔣氏走來走去的,很是無奈道:“娘,你別再晃來晃去的了,你晃得我頭都暈了。”
蔣氏停下來,咬了咬嘴脣,揉了一下手中的帕子,然後道:“不行,我還是去屋裡看看你姐姐去。”
王檀連忙將蒲扇塞給旁邊的小丫鬟,然後過去拉住蔣氏道:“娘,有爹爹在呢,您就放心吧。”你去了就只會罵唐縉罵王老夫人偏心,結果只是惹得姐姐更加傷心而已。王檀又接着道:“姐姐現在說不定只是想清靜一會,有爹爹一個人就夠了,我們去了,說不定反而會惹得姐姐更加心煩。”
蔣氏聽了只得作罷,但面上卻仍有擔憂之色。王檀見了便道:“娘,你不是說要幫姐姐熬藥嗎,我們熬藥吧。等一下姐姐喝了你的愛心湯藥,說不定病馬上就好了。”說着拉了蔣氏到藥爐旁邊,又將小丫鬟手上的蒲扇拿過來遞給她,道:“給。”
壽安堂裡,王老夫人坐在榻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坐在王老夫人的旁邊,原氏還在絮絮的叨唸道:“……姑媽,你剛剛有沒有看到三弟的表情,哎呀,可真是嚇死人了,看着姑媽的樣子我還以爲是看到了仇人了。說起來三弟可真是不孝,您可是他的生母,可不是後母什麼之類的,哪能跟看仇人一樣的看着你……”
坐在王老夫人另一邊的王楨對原氏道:“三嬸母,你少說兩句。”
原氏有些訕訕然的道:“……我又沒有說錯。”三房在家裡的風頭總是太盛,實在是讓她看不過眼。更何況王老夫人說是最疼愛二兒子,其實最看重的還是小兒子。若不然王老夫人這樣討厭蔣氏,結果卻也不敢對蔣氏如何,還不是怕傷了小兒子的心。二房本來就不如大房和三房,若還不抓住王老夫人的心,那還有什麼。就算不成,給蔣氏添添堵也是好的。誰叫她整天看她就像眼睛長在頭頂一樣,對她各種看不起。如今她們三房鬧出‘姐妹爭夫’的醜事,看她以後還有什麼臉。
而王老夫人卻像是沒有聽到她們的話一樣,她還在想在擷芳院裡她爲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一開始她聽了原氏的話,然後她想到當年蔣氏都住到尼姑庵了,結果卻還勾着她兒子整天不着家的事。她是不喜歡蔣氏的,對她不恭敬不孝順,一有什麼不滿就對她大呼小叫的。別人家的兒媳婦在婆婆面前哪一個不是伏低做小,就她的這個兒媳婦,卻想要她這個婆婆來順着她。而這些都罷了,最讓她不滿的是,因爲這個兒媳婦,她跟小兒子的關係是越走越遠,更何況還有在尼姑庵與他兒子暗通曲款這件事。
而對於王楹,自她的出生,便讓她充滿了厭惡。婚前相通所出之子,看到她,她就像看到了王家的一個污點,她怎麼可能對她喜歡得起來。
或許是一直積攢在她心裡的不滿和厭惡,然後在那一天被原氏一激,便全部爆發了出來,然後口不擇言的說出了那些不恰當的話。她不是看不出原氏的小心思,但還是被她成功撩撥了。
小兒子本來就不像長子和次子那樣對她親近,而如今只怕與她更加疏遠了吧。想到擷芳院裡兒子看她的眼神,讓她此刻身上都還忍不住冒出冷氣來。早知道如此,她便是再氣急了,也不該去擷芳院的。
昨天她只知道王楹在長公主府裡被秦家的姑娘推下了水,再如何王楹也是王家的人,她當時對秦家人也是惱怒的。但今日,原氏跑來告訴她,昨日王楹是被唐家少爺救上來的,爲此外面還鬧出了許多的閒話,而唐家少爺今日還跑來說要求娶王楹,剛剛還在王家的大門外面跪着呢。
唐家少爺可是與楨姐兒定了親的,竟然跑來說要求娶王楹。她一聽到便覺得怒極,腦袋裡立刻想到的念頭便是,是不是王楹先偷偷的就與唐家少爺有了私情。她真得是氣急了,纔會想着要去擷芳院找王楹問清楚,她絕對不允許王楹再來敗壞王家的名聲。
王楨看着王老夫人怔怔的樣子,知道她是爲傷了父親的心而擔心,便不由安慰她道:“祖母,父親只是一時惱了你,您和父親畢竟是親母子,母子哪有隔夜仇,等過幾日父親氣消了,自然也就好了。”
王老夫人對着王楨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裡頗有些勉強。王老夫人道:“我知道。”
王楨是不希望王老夫人與王清母子離心的,她再怨恨王清,卻也知道王老夫人的以後要靠着王清。母子離心對任何一個母親來說都是一次打擊,王老夫人一向待她和涵哥兒很好,她不希望王老夫人遭受這樣的打擊。更何況,她和涵哥兒倚仗着王老夫人,王老夫人的地位自然是越牢靠越好。
過了會,王楨又對王老夫人道:“要不等過幾日,等父親的氣消了些,您就讓人多準備些父親愛吃的菜,請父親來一起吃個飯。父親見您先示好了,自然也就不會再跟您計較了。”
王老夫人拍拍王楨的手,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是爲了祖母好。”說着看了看明明受了莫大的委屈,此時卻還懂事的來安慰她的王楨,不由憐惜的道:“我這麼懂事乖巧的孫女,唐縉是瞎了眼纔會看不到你的好。”
王楨對着王老夫人笑了笑,道:“祖母,孫女沒事。其實我本來就不想嫁到唐家,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唐家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我嫁過去也是受苦。現在正好,退了婚我就可以找個更好的人家。”
聽到這話,王老夫人不由對她越發憐惜。若是真不想嫁過去,又怎麼那麼用心的去繡嫁妝。說這些話,也不過是爲了不讓她擔心罷了。
王老夫人又道:“我原以爲唐縉是個好孩子,卻沒想到他卻是個沒規矩心思不正的。不嫁他也好,免得嫁過去了再後悔。你放心,祖母一定會幫你找個更好的人家。”
王楨點點頭道:“我相信祖母。”
祖孫兩人正說着,一個小丫鬟匆匆的從外面跑了進來,王老夫人見了,不由出言訓斥道:“做什麼這樣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小丫鬟進來後,卻顧不得行禮,滿臉焦急道:“不好了,四少爺吐血了。”
王楨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急問道:“怎麼會這樣?”
小丫鬟道:“四少爺從不知從哪裡聽到唐家少爺來求娶五小姐的事,然後就吐血了。”
王楨,原氏和王老夫人趕到外院涵哥兒的院子時,涵哥兒的房間裡已經圍滿了人。王清,大老爺和裴氏都在,另外還有白朮等涵哥兒院子裡的小廝和丫鬟。孫大夫正坐在涵哥兒的牀邊閉着眼睛爲他診脈。
過了一會,孫大夫放下涵哥兒的手,然後站起來。王清走過去問道:“孫大夫,犬子身體如何?”
孫大夫道:“四少爺這是一時怒極攻心,再加上他本就身體虛弱氣血不旺,這纔會導致吐血。”
王楨望着他道:“你不是說他身子已經調養得好了許多嗎,怎麼還會吐血。”話中多有責怪之意。
孫大夫本就是王清請來專門調理涵哥兒的身體的,王清向來對他尊敬,此時聽到王楨話中有不敬,不由出演訓斥道:“楨姐兒,不得無禮。”接着又拱手向孫大夫賠禮道:“還望孫大夫勿怪小女無狀。”
孫大夫卻擺了擺手,擡頭看了王楨一眼,然後才道:“怒極攻心,便是常人都容易因此吐血,更何況四少爺這樣的身體。我雖說將四少爺的身體調理得好了許多,但也只是相對於他原來的身體狀況而言。以老夫的醫術,實無法做到將他調理成與普通人一樣。”
王楨雖對他仍有些不滿,但卻也知道涵哥兒的身體還要靠他,實不好得罪他,便屈膝對他賠禮道:“是我出言不遜了,孫大夫勿怪。”
孫大夫卻不在意她賠禮賠得不誠心,道:“四小姐也是關心則亂。但老夫還是那句話,心病還須心藥醫。我醫術再精湛,能醫治的也只是四少爺身體上的病症,卻治不了他的心病。而心病不除,身體上的病亦難根治。三老爺和四小姐還是勸四少爺放開心胸,萬事想開點的好。”
王楨低頭難過,而王清卻是頗爲無奈。涵哥兒與楨姐兒一樣,對他都不甚親近。無論他開解他多少次,他心裡皆不會聽他的話。對這個兒子,王清總有一種無可奈何之感。
正在這時,牀上的涵哥兒卻睜開了眼睛,然後開口喊道:“祖母,父親,姐姐……”
屋裡的人聽到了,連忙都圍了過去。王清看着他,問道:“涵哥兒,你覺得怎麼樣了?”
涵哥兒將牀邊的人都望了一圈,最後視線停在了王楨的臉上。涵哥兒伸出手,喊了一句:“四姐姐……”
王楨連忙握住他的手,半帶着哭腔道:“涵哥兒,姐姐在呢?”
涵哥兒搖了搖頭,然後又道:“我想讓四姐姐單獨陪我一會兒。”
王清聽了,不由嘆了一口氣,然後對衆人道:“那我們都先回去吧,讓楨姐兒在這裡陪涵哥兒。”
等衆人走後,王楨坐到牀邊,忍住眼睛裡的眼淚,幫涵哥兒掖了掖被子,道:“涵哥兒,姐姐在這裡陪你,你有哪裡不舒服的,要告訴姐姐。”
涵哥兒伸出手來,拉住王楨的一隻手,王楨連忙雙手都將他的手握了起來。涵哥兒看着王楨,過了好一會,才聲音暗淡的對王楨道:“姐姐,對不起……若不是我身體不爭氣,若是我可以爲姐姐撐腰,唐家少爺就不會這樣對姐姐了。結果現在姐姐明明有兄弟,卻像沒兄弟一樣,我連給姐姐討公道都做不到……”
王楨連忙阻止他道:“你說的什麼傻話,姐姐本來就不喜歡唐家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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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哥兒卻知道她說的不是真心話,他知道一直以來她都期待着這門親事的。自從與唐家少爺定親以來,她臉上的神采都比以前多了幾分,他每次看到她這樣,心裡不知道有多高興。
涵哥兒卻仍還是看着王楨,繼續難過的道:“對不起,姐姐。”
王楨聽着,只覺得又難過又感動。她彎□子,隔着被子伏在涵哥兒身上,雙手抱住他,然後道:“你沒有對不起姐姐,是姐姐對不起你,是姐姐沒有照顧好涵哥兒。”說着兩行清淚便落在了被子上,王楨又繼續道:“對姐姐來說,涵哥兒纔是最重要的人。若是沒有了涵哥兒,姐姐也會活不下去的。所以涵哥兒,你什麼都不要多想,好好的養好身體,好不好?你不是想給姐姐撐腰嗎,姐姐也等着你給姐姐撐腰呢。”
涵哥兒彎着嘴角,對王楨笑了笑,然後道:“好。等我身體好了,我一定不會再讓人欺負姐姐。”
王楨道:“姐姐等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沒有意外的話會三更,二更在六點,三更在十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