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簌簌的下着,廊下的燈籠搖搖曳曳,當王清摸着王檀的頭,笑着對她道:“又長了一歲了。”然後便預示着這一年就過去了。
大年初一,王清和蔣氏如往年一樣要進宮領宴。
在過去的一年,皇家的晦氣事好像特別多,但今年朝賀之時,東宮和福慶公主府傳出即將添丁的事情,仍還是讓皇帝顯得尤爲開心。
東宮是在十月的時候對外傳出,東宮裡的施選侍和郭才人懷有三個多月的身孕的。而福慶公主則是在臘八節自己生日那一日在宮中被診出有孕。
年初二,是拜舅舅家的日子。
往年這個時候,蔣氏都是帶着王檀等人回威北侯府的,但今年因爲要接待順王和王楨,蔣氏便只能等年初三再帶着孩子回孃家。
王楨如今好似已經接受了嫁給順王的事實,也準備做好順王妃這個角色。
回來時跟在順王身後,一路都表現得異常溫婉賢淑,再看不到初嫁時的那種怨氣。順王對王清也仍還是親熱得很,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一口一個岳父。
過完年之後,轉眼又到了三月。
陽春三月,萬物復甦。樹木新枝,鮮花綻放,到處都是盎洋的春意。
而此時,王檀坐在擷芳院裡,看着穿着一身大紅嫁衣從屋子裡面走出來的王楹,不由讚歎道:“姐姐真漂亮!”
王楹不由有些臉紅撇了王檀一眼,半嗔半羞的道:“你就愛哄我。”
王檀將手握成拳頭,非常認真地對王楹道:“天地良心,我說的絕對是真話。”
姐妹之中,王楹的模樣最肖似蔣氏,也是容貌最出彩的一個。如今身上穿着大紅的嫁衣,臉上洋溢着一股嬌羞和甜蜜,使他整個人看起來美麗不可方物。
王楹不再說話,對着菱花鏡伸手整了整身上的嫁衣。
王檀託着下巴看着她,問道:“姐姐,你緊張嗎?”
明日便是王楹和蔣霈行大禮的日子,今日王楹的嫁妝已經從王家擡到威北侯府了。
王楹聽了,停下手中整衣裳的動作,走過來坐到王檀的旁邊,點了點頭道:“有一點。”
王檀伸手握住王楹的手,嘆口氣道:“真捨不得姐姐嫁人。”
王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傻瓜,我嫁去的是外祖家,離得也不遠,以後想我就來外祖家找我啊。”
她話雖是這樣說,但兩人誰都知道,嫁了人就不可能再跟閨閣時一樣了。這樣想着,王楹突然也有些傷感起來,將王檀的手拿在手上握了握,道:“我出嫁後,你要好好孝順母親和父親。母親和父親雖然也有泓哥兒和浩哥兒,但兒子到底不如女兒貼心,你要好好當好母親和父親的小棉襖。還有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如果生病了,要好好喝藥,不要再偷偷將藥倒掉了。”
王檀道:“知道啦,真是愛操心。”說着又舒口氣,替王楹高興道:“二表哥自小就喜歡姐姐,姐姐嫁給表哥,我知道姐姐以後一定會幸福的。”
王楹笑了笑,然後輕輕按了按王檀的鼻子。王檀跟着笑起來,然後和王楹碰了碰額頭。
到了第二日,王楹是一大早就被拉了起來沐浴梳妝的。
蔣氏領着全福人來給她開臉。
蔣氏看着自己辛辛苦苦養了十六年的女兒,如今就要嫁去別人家,以後再不能時常陪在自己身邊,再不能當自己貼心的小棉襖,陪着她一生一世的將是另一個人,一時心中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傷心。
等開完臉之後,王楹轉過頭來,看着幾近哽咽的蔣氏,不由拉着她的手喊了一聲:“娘。”
蔣氏聽到這個字,卻忍不住哭出聲來,握着王楹的手,又高興又激動的喊道:“楹姐兒……”
從她小時候到長大,楹姐兒對她一直都是喊“母親”的,從來沒有喊過她一句“娘”。這麼多年以來,她心中不是不遺憾。她一直以爲楹姐兒是心中有怨所以不肯喊她“娘”,而她因爲知道對不起這個女兒,也不敢要求她喊她“娘”。如今從她口中聽到這個稱呼,她覺得自己心中空掉的那個地方,終於被填滿上了。
王楹眼中也是噙着淚水,握緊了女兒的手,又喊了兩聲:“娘,娘。”說着又對蔣氏道:“是女兒不孝……”
蔣氏卻搖了搖頭,道:“是孃的錯,是娘對不起楹姐兒。”
周圍的人並不知道她們二人爲何會情緒激動,只以爲是因爲母親捨不得女兒出嫁所致。但看着這一副母女痛哭的畫面,也覺得真摯感人,便也不由紛紛紅了紅眼睛。站在王楹身後的王檀,看着此刻姐姐和母親的樣子,不由抽了抽鼻子,跟着會心一笑,接着便偷偷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母女兩個哭完之後,王楹拿着帕子給蔣氏擦了擦眼睛,接着笑了笑對母親道:“娘不要哭了,女兒嫁去的是外祖家,您不用擔心我。”
蔣氏連忙點了點頭,道:“好,好。”
王楹又道:“以後女兒也會常回來看您和爹爹的。”
蔣氏又是“嗯嗯”的點着頭,接着又對兒女叮囑道:“進了你外祖家的門,便是你外祖家的人了,以後要將你舅舅舅母當成親生父母來孝順。”
王楹點點頭道:“我知道。”
蔣氏又接着叮囑道:“倘若你舅母故意爲難你,你也別忍着,告訴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他們會爲你做主的。”
王楹繼續點頭,道:“好。”
蔣氏又道:“倘若以後霈哥兒對不起你,你就回來告訴我們,你要永遠記得,你是有父母兄弟撐腰的人。”
王楹又點頭:“嗯。”
母女幾個又繼續說了一會兒話,接着外面響起了鞭炮聲,有丫鬟進來稟報道:“三夫人,五小姐,新郎的花轎進門了。”
王楹又握了握母親和妹妹的手,三人對視着笑了一下,接着蔣氏便親手給王楹蓋上了紅蓋頭。然後王楹便在丫鬟的攙扶下,與蔣氏一起去了中堂。
王家衆人已經等在中堂了,王清站在中堂的上首,下面站着一身大紅新郎服的蔣霈。
蔣霈看着王楹被人攙扶着出來,臉上不由露出了笑意。
按照規矩,王楹和蔣霈要一起辭別家中的長輩,然後才能出門子。王老夫人是孀居之人,不好出現在中堂裡,王楹和蔣霈先去了壽安堂給王老夫人叩頭拜別。
王老夫人看着一身大紅嫁衣跪在地上的王楹,淡淡的叮囑道:“嫁到別人家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好好做人家媳婦,侍奉好公婆舅姑,不要給王家丟臉。”
王楹道是,然後王老夫人便讓他們起來了。
拜別過了王老夫人之後,王楹和蔣氏又回到中堂,跪在地上對王清和蔣氏磕頭拜別。
王清和蔣氏伸手將他們扶了起來,蔣氏拉着蔣霈的手叮囑道:“霈哥兒,我如今將楹姐兒交給你了,她是你的表妹,你以後要好好對她。”
蔣霈對王清和蔣氏保證道:“姑父,姑母,您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待楹姐兒的,絕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委屈。”
蔣氏點了點頭,但仍是不放心的道:“楹姐兒初初進門,很多事不懂,她若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的,你多多體諒她,不要責怪她,你得給她時間讓她慢慢的學。”
蔣霈道:“我知道,姑母。”
蔣氏拍了拍蔣霈的手,接着嘆氣道:“女子後半生全繫於丈夫一身,你對她好,她才能幸福。霈哥兒,你不要做讓楹姐兒傷心的事。”
蔣霈馬上保證道:“姑母放心,倘若以後我有一點對楹姐兒不好的地方,您就讓泓哥兒來揍我,我覺不還手。”
蔣氏繼續溼了溼眼睛,對着蔣霈點點頭道:“姑母相信你,你是個好孩子。”
而王清對蔣霈,則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深的對他叮囑道:“好好對待我的女兒。”
隨着爆竹的聲聲炸響,王楹終於由泓哥兒揹着出了門子,上了花轎。
蔣氏看着漸漸走遠的大紅轎子,不由靠在丈夫身上,拿帕子捂着嘴,哭道:“我的楹姐兒……”
王清同樣望着花轎遠去的方向,伸手抱住妻子,不由拍了拍她的肩膀。
王檀看着漸漸走遠的迎親隊伍,深深吸了口氣,跟着便走過去拉了拉蔣氏的手,道:“娘,您別哭了。姐姐嫁去的是外母家,表哥又對姐姐情深意重,我們應該爲她高興纔是。”
蔣氏繼續哭道:“可我捨不得啊,我辛辛苦苦養了這麼大的女兒,如今就成了別人家的了。”
這一邊蔣氏在爲女兒出嫁而傷心,另一邊威北侯府裡,隨着高亢響亮的一聲“吉時已到,新郎新娘拜堂”的聲音,王楹被喜娘扶着與蔣霈一起進了中堂,先拜天地,再拜高堂,接着是夫妻對拜。然後隨着一聲“禮成,送入洞房”,王楹和蔣霈便被送進了位於青嵐院的新房裡。
送進新房之後,蔣霈因爲還要出去陪酒,便輕輕握了握王楹的手,道:“你等我回來。”
王楹點了點頭,後面纔想起她蓋着蓋頭,蔣霈是看不見她點頭的,便又輕輕的“嗯”了一聲。
蔣霈聽到王楹的迴應,然後才笑着出了房門。
王楹坐在房間裡,身邊陪着她的是丫鬟和喜娘。
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夜晚降臨,房間裡的手臂粗的龍鳳燭已燃盡了一半,然後王楹便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來。
接着是蔣霈的聲音,他的聲音裡洋溢着愉悅,正對跟着他一起來的人道:“你們若是答應不來鬧我的洞房,我給你們每人包一個五兩銀子的紅包。”
有人起鬨道:“二少爺,五兩銀子可收買不了我們,至少也得五兩金子才行。”
蔣霈道:“五兩金子就五兩金子,明天包給你們,現在你們走吧。”
接着他們又說了一些什麼話,但最終那羣人還是被蔣霈打發走了。
蔣霈推開房門走進來,接着看到坐在牀上的王楹,彷彿是近鄉情怯,又彷彿是怕這一切都不是真實,他不由在門口頓了一下。但緊接着他又堅定的走了進來,從喜娘的手中接過雕着龍鳳呈祥紋的烏木秤桿,伸手將王楹的蓋頭挑了起來,然後他便看到蓋頭下滿面嬌靨的女子輕輕的擡起頭來,對着他笑了一下。
或許是酒勁上頭,他覺得有些暈眩。沒有娶到她之前,他心心念念,滿心滿意的想要娶她,如今終於娶到她了,他又覺得像是做夢一樣,顯得有些不真實。他悄悄的在自己的大臀掐了一下,直到感覺到疼了,他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喜娘在旁邊喝着吉祥的話,然後給她們送上了合巹酒。他和王楹各執一杯,交手喝下。然後蔣霈便對喜娘和丫鬟們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這裡不用你們伺候。”
喜娘和丫鬟們都不由笑起來,喜娘對着他們行了一個禮,然後道:“那二少爺和二少奶奶早些休息。”說着便帶着屋裡的丫鬟出去了,順便關上了新房的門。
等她們出去之後,蔣霈走過去拉着王楹的手,低頭看着她,溫情脈脈的道:“楹姐兒,我終於娶到你了。”
王楹卻是彎着嘴角對他笑起來,眉眼中有淡淡的幸福盪漾開。
二更六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