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晨曦攔住他道:“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但這件事真是隻能吃啞巴虧了。無論如何他是飛雁的皇帝,難道您能治罪於他不成?且讓他再得意幾天吧,等他回了飛雁也就罷了。”
“可他說還要住上幾日,也不知賴在這裡要做什麼。”褚雁德哼道:“這個人和老三的關係真是好。我本以爲能在父皇面前參老三一本,結果沒想到被他搶佔了先機。而今父皇將裘千夜待如上賓,老三倒成了功臣。而貴國太子那道手諭……”他看了一眼越晨曦,“我正在準備找個好的時機交給父皇,遇到這件事,倒讓我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交。”
“怎麼?”越晨曦不解地問:“殿下是還有別的什麼顧慮嗎?”
“父皇對雁茴這門親事看得很重要,若是將貴國太子的手諭遞上去,只怕父皇會很生氣,但是如果不遞,又會讓南隱太子失望。”褚雁德苦笑道:“越大人送我的這份大禮,還真是一個難題。”
越晨曦笑道:“其實這也不難,我這手諭中都說明了利害,而且明擺着這買賣是鴻蒙佔便宜的。太子若是不放心,我去和貴國陛下說明情況,縱然陛下震怒,只衝着我來就好了。”
褚雁德苦笑道:“那怎麼好?這婚事原本就是父皇交予我負責,縱然我辦砸了,也不能拉越大人下水啊。”
“殿下最近好像總是底氣不足的樣子,是誰給了殿下壓力?三殿下嗎?”越晨曦一眼看穿他的心事,“三殿下縱然在貴國陛下面前得到些許誇獎,但皇位繼承人終究還是殿下您啊。無論他和裘千夜有多交好,決定這片江山最後由誰來繼承的,是您的父皇,而不是三殿下。”
褚雁德震動地看着他,嘴脣翕動,還未說話,忽然聽到胡清陽大喊一聲:“什麼人?”
兩人同時擡頭,只見驛站的屋檐之上彷彿有幾條極爲詭異的人影晃動。
越晨曦凝眉道:“殿下小心!”然後挺身攔在了褚雁德的面前。
有刺客?
褚雁德大驚,向院外喝道:“來人!抓刺客!”
話音未落,破空之音已起,數道短箭從半空中刺出,在他們兩人身邊嗖嗖幾聲,擦身而過。
褚雁德驚得連聲喊:“抓刺客!抓刺客!”
他平時身邊扈從不少,但今天是來探病,所以並未帶那麼多人,幾名侍衛聽到聲音後相繼衝進來,而那刺客所發出的第二輪短箭中有一半被侍衛打落。
此時胡清陽也已飛身跳上屋檐,抽出長劍與一名刺客搏殺在一起,屋內的胡紫衣聽到動靜後拉開房門,一手持劍越到越晨曦的身邊,拉住他就往屋裡塞。
越晨曦急道:“你身上有傷,不能打了,回去!”
胡紫衣怒道:“你回去!”右手持劍一撥,將一枚飛箭撥落到地上。
這幾名刺客身手敏捷矯健,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金碧的護衛,太子府的侍衛,以及驛站中原本的衛兵全部蜂擁而至時,他們已漸落不敵之敗象。但奇怪的是,這幾個人並未後退,反而廝殺得更加搏命,刀光劍影之下,兩名驛站的衛兵被砍倒在血泊之中。
胡清陽一見此情形,喝道:“不要貪圖活口了!制敵要緊!”他劍鋒霍霍疾刺,暗夜中,劍尖有青色的劍芒閃爍,面前那名刺客避之不及,胸口中箭,翻身從屋檐上跌落到院內。
越晨曦見胡紫衣一副要搏命的架勢,急得將她攔腰抱住,扯拉回屋裡。
太子褚雁德被自己府中的護衛圍定,眼見刺客有一人被殺,心裡定了定神兒,怒道:“膽敢在鴻蒙都城作亂,這些刺客要格殺勿論!”
胡清陽從屋頂上飛身而落,卻不料身子在半空中時,對面一直安安靜靜的屋頂上有人再發飛箭,他人在半空聽到風聲時出劍劈空,那飛箭被他劈斷之後,飛出的箭頭正刺過褚雁德的脖頸。
褚雁德只覺得脖子一疼,伸手去摸,竟摸到一把血,他又驚又懼,連聲對護衛道:“快!趕快回府!”
越晨曦喊道:“殿下不可!外面只怕還有埋伏!”他挺身而出衝過來意圖阻止,那剛纔發暗箭的黑暗之中又射出一箭。這一回雖然是一箭射出,卻在空中彈出三箭,原來是三箭合一,暗器之刁鑽歹毒,可謂罕見。
越晨曦只覺背心被一個力量猛地一撞,似被毒蛇咬了一口,疼得心臟揪緊,呼吸不能。他被這力量撞得跌倒在地上,鑽心蝕骨般的疼痛與胡清陽的怒喝、胡紫衣的驚呼糾纏在一起,他只覺得耳力彷彿在下降,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疼痛讓他隨時可以昏厥。
當胡紫衣的手抱住他的肩膀時,他努力命令道:“回去!回屋裡去!”
胡紫衣抱住他拼命搖頭,眼淚成串成串地滾落到他的臉上。
他不由得苦笑:怎麼他又把她弄哭了嗎?這個女人,這個丫頭,總是爲他流淚,到底上輩子她欠了他多少的情債,要在這一世如此煎熬地償還?
驛站中的刺客事件立刻驚動四方。
褚雁翎匆匆趕來詢問情況時,那幾名刺客已經死在院內,旁邊的傷者死者橫七豎八地也躺了一院子。
褚雁翎進驛站時,褚雁德正坐在那裡定神兒,看到他劈頭就說:“老三!這驛站是你負責吧?怎麼能讓刺客潛入?你知不知道皇兄剛纔差點沒命?竟敢有人在天子腳下行刺皇儲!這是何等的大膽!”
褚雁翎蹙眉道:“讓大哥受驚了,只是這麼晚了大哥怎麼會在這裡?”
“越大人身體不適,我不過過來看看他,誰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我看這刺客……多半是衝我來的!”他盯着褚雁翎,“我要上報父皇,讓父皇徹查清楚,到底是誰有如此通天之膽,做下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褚雁翎說道:“父皇那邊已經得知消息了,特意命我過來問詢情況的。大哥哪裡受傷了嗎?要不然先回宮內叫太醫看一看。皇宮的守衛總比太子府……”
褚雁德冷笑道:“我若是被人盯上了,除非到了陰曹地府去,否則還有哪裡是安全的?你快叫太醫看看越大人吧。倘若越大人死在鴻蒙,咱們要怎麼和金碧交代纔是大問題!”
褚雁翎心裡焦慮,先將他的事放在一邊,快步走進越晨曦被安置的廂房裡。
屋內,已經圍了一堆人,胡清陽和胡紫衣都在越晨曦的牀頭守着,還有兩名大夫正緊張滴在幫越晨曦救治傷口。
褚雁翎進來時,都沒有人顧得上理睬他。
褚雁翎拉過胡清陽問道:“傷勢如何?”
胡清陽面色很是難看,“箭入後心,刺得很深,不過還好沒有傷及心脈,只是這麼重的傷,一兩個月都不見得能恢復得過來。”
褚雁翎不解地問:“怎麼會突然來了刺客?那些刺客的來歷知道了嗎?”
胡清陽沒好氣地說:“誰知道那些刺客是從哪兒來的?憑空地突然冒出來,也不說話,也沒有緣由……反正除了大約有一個逃了之外,剩下的四個人都死在院子裡了。”
“沒留活口?”
胡清陽以爲褚雁翎是在責備自己,也顧不得什麼身份禮儀,嚷嚷出來:“已經亂成一團,刺客都殺紅了眼,哪裡還能顧得上留活口?”
一直沉默的胡紫衣突然冷冷道:“你要吵就到外面吵去,不要打擾大夫給越晨曦治傷!”
胡清陽也閉上嘴了,卻鐵青着臉坐到一邊去。
褚雁翎默默看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先去派人追查那些刺客的下落。”便轉身也退出房間。
小院內,那些橫七豎八躺着的屍體,可以很容易地辨認出哪些是刺客,哪些是鴻蒙的士兵。不過讓他意外的是,除了他以外,已經有人開始勘查刺殺現場了……
只見一個人正蹲在屍體中很認真地來回翻看着什麼。
他苦笑一聲:“我說你就別來給我添亂了。”
那人正是裘千夜。
裘千夜沒擡頭,“聽說這邊出了大事兒,我得過來看看啊。這些刺客裡有活口留下嗎?”
“據說有跑掉的,但是還沒有抓住,留在這兒的都是不能開口說話的了。”褚雁翎走到他跟前也蹲下來,問道:“看出什麼來了?”
“胡家的劍法果然好。”裘千夜一笑:“這兩個人都是胸前和背心兩處中劍,每一劍都刺得又深又狠,幾乎貫穿而出。看起來很像是胡家劍法裡的一招‘劍問蒼穹’。”
“應該是胡清陽出的劍,胡紫衣肩膀受了傷,不能激戰。”褚雁翎也看了一下傷口,“除了這劍傷呢?能看出這些人的來歷嗎?”
“那怎麼可能看得出來?你當我是神仙?”裘千夜笑笑,“不過他們行刺的目標是越晨曦還是太子?”
“這件事暫時也沒有定論呢。”褚雁翎叫過一名當時參與激戰的驛站守衛,詢問當時的情形。那守衛仔仔細細說了一遍,說完後褚雁翎皺眉道:“這麼聽起來,依舊不能斷定刺客的目標是誰。”
“那可就麻煩了。”裘千夜揹着手,“如果目標是越晨曦,那這幕後主使就很好定。如果目標是太子,幕後主使也好猜,如果目標不確定……則幕後主使的身份可就複雜了。”
褚雁翎聽他說得神神秘秘的,問道:“怎麼?你猜出什麼來了?如果目標是越晨曦,你認爲幕後主使會是誰?”
“這不是明擺着嗎?”裘千夜笑着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尖:“只能是我了。”
褚雁翎板起臉:“別開玩笑了。你覺得這件事還不夠我頭疼的?”
“所以我幫你認真分析案情啊。”裘千夜笑嘻嘻道:“誰能和越晨曦或金碧國有這樣的深仇大恨,竟然敢光天化日的派刺客在皇家驛站行兇?算來算去,有此仇怨的,有這樣能力的,全鴻蒙國境內的,除了我,還有何人?更何況……我白天剛剛和越晨曦打了一架,將他當街打倒在地,左鄰右舍,有目共睹。”
褚雁翎驚得瞪大眼睛:“幾時的事情?你打他?你爲什麼要和他打?”
“屢屢挑釁,氣得我不出手不行了。但是沒想到時機趕得這麼不巧,竟然會有刺客來行兇。所以我這個嫌疑只怕是要背定了。若是你調查兇嫌時需要我配合,儘管說,我知無不言。”
褚雁翎有氣無力地說:“你啊……在鴻蒙還不安生點兒。好不容易和父皇交代清楚了你的事情,你踏踏實實地住幾天,趕快回飛雁多好,又生出這一端故事來。金碧的人真得懷疑到你頭上。不過,你說行刺的對象如果是太子,幕後主使也好猜?”
“嗯。”
“那會是誰?”
裘千夜將剛纔指着自己的食指又伸出來,這一回指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反向過來……指着褚雁翎。
褚雁翎一把抓住他的手指,低聲道:“你是瘋了?想害死我嗎?”
裘千夜眯着眼問:“太子雖然是皇位繼承人,但你一直在你父皇眼裡和朝野中也是有口皆碑的賢德能士。聽聞你二哥因爲身體不好,多年來也不便問政,鴻蒙的朝務其實是你和太子在聯手幫你父皇打理。如果太子有個意外,你就是當仁不讓的皇位繼承人了。”
褚雁翎眼簾微合,“你這是在暗示我,要走你登上皇位之路嗎?”
裘千夜聳聳肩,“怎麼是我暗示你?我只是在幫你分析案情。太子剛纔在這裡,這裡又來了刺客,太子如果身故,最得利的人當然是你。當初朝野內外是怎麼說我的?日後也會怎麼說你。”
褚雁翎冷笑道:“可我問心無愧。”
“你當然問心無愧,我也相信這件事與你無關,只是太子怎麼想的就不好說了。你最近做事風生水起,我們兩人的私交甚密,你又生了個小皇孫,一切之氣勢都儼然要凌駕於太子之上了,所以此時太子又出意外的話……倒是顯得那麼順理成章……”
褚雁翎望着天空,沉吟良久,“說吧,你心裡到底是怎麼盤算的?這幕後主使到底是誰,你一定心裡有數!”
裘千夜笑笑:“你這麼聰明,一定要我說破嗎?”
褚雁翎淡淡道:“如果刺客之事嫁禍於你,則金碧與飛雁結仇,鴻蒙亦難逃守備無力,追兇無能之責任,在金碧面前只有賠禮道歉的份兒。與飛雁的結盟也因此蒙上陰影。如果能嫁禍於我,便是挑起我們鴻蒙的皇子內鬥,自斷臂膀,削弱國力,倘若父皇對我有三分懷疑,我在朝中之勢也將被大大削弱,不能成爲飛雁的左膀右臂。”
裘千夜笑着拍拍手,“我就說你是個聰明人。”
褚雁翎蹙眉道:“可你更是個活諸葛。這一切竟被你早就算計在內了……”當日裘千夜來到鴻蒙時,便有此推斷,只是褚雁翎眼睜睜看着事情真正按照他的推論發生時,不得不對裘千夜佩服得五體投地。
“所以……”他看着自己剛剛走出的那道門,“這件事要想善了……可真不容易呢。”
裘千夜眨眨眼:“怎麼辦?你有應對之法了嗎?”
褚雁翎傲然挑眉:“在我鴻蒙土地上使心眼兒的人,我豈能坐視不理?”
……
越晨曦這一回受傷,傷在後背,整個人只能趴着。周遭的情形因爲這個姿勢也看得很費勁,他索性閉着眼,只聽着周圍的人來來去去,大聲說話的,低聲細語的,很吵,很熱鬧。
直到大夫們確認傷口已經上藥包好,又給胡紫衣囑咐了很多,然後才紛紛退出屋去。
他感覺到一隻手撫着他的額頭,那手指是涼的。
他沒有睜眼,但低聲開口:“放心,我沒發燒。”他扯動起嘴角的一絲笑意:“剛說要與你定婚,就遭逢刺客,還好不是真的成親,否則你豈不是差點要做寡婦?我就是害人不淺了。”
他故意開個玩笑逗她,卻不見她迴應。勉力睜開眼,只見她蒼白着一張臉坐在牀前,呆呆地看着他,那臉色,好像她纔是個受了重傷瀕死的病人。
“怕我會死?”他斜睨着她笑,“但我可不想再看見你爲我哭了。”
“會是誰幹的?”胡紫衣啓脣問道,“那些刺客貌似是衝着你來的。”
“我怎麼會知道?”他閉上眼,“你怎麼就斷定那些刺客不是衝着褚雁德來的?他離開太子府,身邊沒有什麼隨從,這時候殺他的確是最好的時機。”
胡紫衣皺眉道:“如果他們的目標是褚雁德,那不用等到他來到這裡也能殺他。在路上就可以動手了。這裡的守衛總比路上的隨從人多吧?”
“那就是爲了殺我。”越晨曦嘴角一挑,“如果是爲了殺我,那真兇不就呼之欲出了?”
胡紫衣沉默片刻,“不是裘千夜指使的。”
越晨曦將眼睛睜開一條縫,“你倒信任他?白天他怎麼將你我打翻在地的?難道他沒有要我死的理由?”
“他如果要你死,一年前就可以殺了你,沒必要跑到這裡來動手。白天的事情只是個意外。”胡紫衣雖然被越晨曦遇刺之事驚得魂魄都飛了,但是理智未丟。她坐在屋裡看着他治傷的時候,心裡一直在想着幕後指使可能的人選。雖然想不出來,但第一個被排除的人就是裘千夜。
“童濯心在這裡,他縱然要你死,也不能當着童濯心的面殺你。”
胡紫衣的話讓越晨曦苦笑:“你倒想得明白。”
“既然可不是裘千夜,還能是誰?”胡紫衣咬着指尖,“總不能是褚雁翎吧?”
越晨曦沉默不語。
胡紫衣見他沉默,便追問道:“怎麼?你也懷疑是他嗎?”
越晨曦苦笑道:“我後背疼,實在是不想說話。剛纔大夫的話你應該也聽到了。若是那一箭射得力道再大一些,我就斃命當場了。如今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覺,其他的事情沒有精力再想了。”
胡紫衣輕聲道:“那你睡吧。刺客的事情我去查……”
“你也別去。”他從被子下伸出手來,抓住她,“外面已經天黑了,還有逃跑的刺客沒有抓到,你已經有傷在身了,現在咱們倆是自顧不暇的一對苦命鴛鴦,還是老老實實地在驛站中治傷吧。”
胡紫衣一怔,爲他那句“一對苦命鴛鴦”的說辭說得心跳似擂鼓似的狠狠撞了幾下。他握着自己的手雖然沒有之前有力氣,但卻是溫柔執拗地沒有立刻鬆開。
她低着頭,就挨着他牀頭坐着,看着他的睡顏,眼中滿是憐惜的暖意。
剛纔刺客到來時,他就擋在自己的身前,不管有沒有能力抵擋,他在第一時刻想到了要保護她。那種震撼的力量,甚至超過他主動的一吻。那縱然他心裡最愛的女人不是她,又如何呢?
她嘆口氣,又捂住自己的嘴,怕嘆氣聲驚動了他。看着窗外,夜色的確已經降臨,屋中沒有點燃蠟燭,也漸漸昏暗下來。院中的屍體應該已經被搬走了,可是她還能聞得到夜色中的血腥味。
這一趟鴻蒙之行,原本是爲了治好他的眼睛,而今看來,要全身而退地平安離開鴻蒙都變成了一件難事。
怎麼會這樣?究竟是誰,要取一個金碧使臣的性命?越晨曦除了裘千夜之外,還會有其他敵人想置他於死地?
如果對方不是衝着越晨曦,而是衝着鴻蒙太子褚雁德而來,那褚雁翎的嫌疑毋庸置疑是最大的。
可是褚雁翎……會幹這種事嗎?